蘇雪磨的墨,濃而不膩,淡而不散,七娘提筆耐心的在宣紙上抄著《史記》,如今她也練得一手清秀俊逸的褚體,筆畫行入游絲,但清雅勁峻,如鐵線老藤,鋒芒轉折,曲盡其妙。
七娘其人不是墨守成規的性子,褚體稍成,便開始自成一體,忘乎筆墨工拙,任情恣性,筆勢或豪放或雅逸,無拘無束。
「阿婉的字越來越容夷暢婉,奴婢看著有一種洗盡鉛華,空林余裊的舒暢之感,將來必有大成就。」蘇雪靜靜的立于七娘身手,衣袖常挽,素手提鎮尺,一股幽香低回而飄忽,若有如無。
七娘擱筆,回身見蘇雪今日穿了一身水藍色的長褙子,系了一條鵝黃色的紗裙,顏色鮮亮,本事俗艷的衣裳,誰知道陪襯她那婉約清秀的面容竟是渾然天成清新起來。
這段時日,蘇雪日日陪著她在書房,今日細看覺得她卻有些不同,她原本就白,只是今日看去比從前多了幾分紅潤飄逸之感,她的身姿似比從前更加曼妙無雙,尤其是那雙杏眼,明媚的如一股山泉,仿若這世間的煩擾和瑣碎從未帶給她任何波瀾。
七娘知道,香煙若烈,則香味漫然,頃刻而滅。上好的香必定低回而悠長,清而不淡,沁人心脾,而蘇雪身上的香自然是都符合的。思及此,靈機一動,心頭的一件大事總算是有了頭緒。
「我才練多久,如何擔得起這樣的稱贊。只是煉字著實磨性子,這毛筆確實是個奇物兒——記得住這世間萬象。」七娘看著蘇雪將自己今日所抄的幾張分了去涼便莫名的一股子成就感,就像當年在宿舍里跟著蘇春天一起織圍巾,平常的針法卻變化萬千。
她在白家那是無法無天,阿娘白冰玉事事都依著她,說是萬千寵愛也不為過,只是于煉字一節她和慕青都是不能任性的,當日阿娘取了碑帖讓她與慕青挑,她依著阿娘選了清秀俊逸的褚體,她雖跳月兌卻不粗糙,就如同她的字是一樣的。
「依奴婢之見,字在練,書法在悟。恰如人間大道一般,小技藝在修,大道在悟。阿婉的悟性舉世無雙,于修煉一節已經十之*,大道之悟只待機緣而已。」蘇雪的聲音輕而緩的傳到七娘的耳朵里,她正在不慌不忙的收拾這七娘的梨花大方案,毛筆在筆洗里潤出一團一團的煙雲如畫,又將洗好的筆放在掛在筆架上,將筆架上的筆分類收入筆海里,她那樣美,連洗筆都是畫兒一般。
「蘇雪你這是話中有話,只怕不僅僅是在說我的字吧?」七娘一听便知道蘇雪意不在說字,只是大道是個甚她才懶得去想。自出了地下城七娘惱了蘇雪不說實話,索性將書房交予她打理,無事也不叫她上夜,端午之事雖說不曾瞞著她,卻也不與她多說,出門也再帶著她。
小丫頭們個個是會看眼色的,都知道蘇雪在七娘這里失寵了。
七娘本想,尋常的人要是忽然這樣冷著了,或者氣急敗壞,或者誠惶誠恐,又或者處處賠小心獻殷勤。蘇雪不是一般人,七娘一直知道,可是她太沉得住氣了,七娘叫她守著書房,她便對其他事情果真不聞不問,日日早起,守在書房。
七娘細細觀察過,她若是在書房蘇雪就小心伺候著,素手端茶,紅袖添香,書房里井井有條,墨香縈繞。蘇雪的姿態又恰到好處,盡職盡責卻不卑躬屈膝,日日如此,不管窗外花開花落。
天長日久,七娘的那股子氣惱也隨著蘇雪的平和兒消逝不見了,也許當日她真的有不得已,才對自己又撒了謊。
情隨境轉,事隨時變,七娘撫了撫自己寬大的衣袖,心中徒然生出了許多的感慨來。
「想必阿婉如今是不惱奴婢了?古語說人如其字,阿婉如何聰慧,阿婉的字就會多有靈氣。天地萬物皆由靈氣,譬如阿婉腳邊睡的那只貓兒,因著沾了主人的靈氣自然比尋常的貓要伶俐百倍。」蘇雪將書歸入書架之中,自己取了一支筆鋪開紙,潤墨下筆,雲淡,水平,煙樹簇;存心,千里目。
說起貓兒,七娘猛然一愣,難道蘇雪是告訴她,她的貓兒是有靈性的?所以才會跟她爭那劍穗上的黑耀,才會听得懂人話?算了,事有輕重緩急,貓兒的事情暫且擱下。
「你知我不惱,卻還有此一問。我如今倒想央你辦一件事情,我聞你身上的香自然是尚好的香。你可是會制香?」七娘是豁達之人,她本來等著蘇雪自個找她來低頭的,不易她竟然從頭到尾似一個沒事人一般,是自己先有求于她,先開口又不會掉塊肉,還顯得自己大度。做格律軒的掌舵人就要猶豫掌舵人的氣度,七娘自我寬慰精神自然也是世上頂好的。
「奴婢略知道一點,不知道阿婉可是要給衣裳燻香?」蘇雪輕聲問道,端午之前七娘從李嬤嬤那里得來的錢都給院子里的丫頭添了衣裳,眾人都是歡歡喜喜的。
平日里七娘是不管事的,院子都是冬青和李嬤嬤在張羅,冬青其人最穩重踏實不過,性子又好,分配也公平合理,小丫頭們無不信服的。
因此這院子除了月錢少點,比著別院的下人侍女們還是自在的多。便是麗娘身邊的連翹每每來炫耀,卻總愛撿著七娘不在的時候往格律軒里湊。
如今連衣裳一應賞賜也是有的,端午之前幫著抄書的丫頭們也都得了獎賞,就連不會字上灶的葉子和大春,並侍弄花草沉香都額外有賞,眾人無不歡喜的。李嬤嬤和冬青私下商議,七娘一天大似一天,不愛打扮自己,索性這次又替她添了幾套衣裳頭面,出門見人也不至于寒酸。
因為這個事,蘇雪想七娘突然問起香想是要薰衣裳用的。
「我不愛的香兒草兒的,我要這香另有所用,你若是會制只管制來與我,香味要淡,要獨一份的。便是貓兒也能尋著氣味找到我才好。」七娘總是嫌棄這里的衣裳束手束腳的,平日里行動不便,也不愛那些俗氣的脂粉。更兼她前世明艷無雙,不施粉黛便已經是一定一等一的大美人,人美不管作甚都是美的。前世的自信猶在,所以這一世她也不怎地重視這個,她要香自然有她要香的妙用。
「阿婉要的香奇特,奴婢這半路出家的生手也從未听人說過,盡力一試吧。」蘇雪的好處就是她不會刨根問底,你要她能給便會盡力給,不能給就直截了當說了。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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