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能這麼說。♀+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吳衛顯得不依不饒,「你的家庭情況我知道,你要求他,我可不求他。我們這次被抽到縣里來,完全是憑真本事,不是誰想幫忙就能幫得到的。再說,事事都遷就他,也不一定會領你的情的。」
金成算第一次領教了她的大小姐脾氣,什麼事太愛爭個所以然了。金成巳听趙一介紹過,吳衛在學校是有名的校花,下鄉後也是公社文藝宣傳隊的骨干,巳經準備安排她到學校去當教師。她的生活道路平坦,到什麼地方全有人寵著捧著,下意識中就認為高人一等。
一連幾天,吳衛都顯得心事重重,看見金成也借故走開。金成不想主動湊上去,他有自己的處世哲學︰談得攏,大家朋友相處;合不來,權當路人踫面。這樣一來,自己倒也感到十分坦然。
經過幾次反復比較,再報人武部領導同意,創作組確定了自己的報道對象︰一個人稱「三十里」的老民兵英雄,據說抗日戰爭時期他每天要跑三十里路來回取情報,風雨無阻,從不間斷,從而保證了幾次重大戰斗的勝利。
「我看,故事名稱就叫‘英雄三十里’,如何?」金成首先發表了自己的看法,誰也沒表示反對意見,故事名稱很快就定下來了。
「三十里」活動的範圍在範公堤一帶。傳說這是宋朝名臣範仲淹在擔任西溪鹽官時修築的一條海堤。
「三十里」早巳不在了,听說只有一位當年的游擊隊副隊長還健在,在一家發繡廠擔任黨支部書記。
發繡廠里亂糟糟的,到處貼滿了大幅標語和大字報。工人們早就不上班了,車間里靜悄悄的。在一間辦公室模樣的房子里,他們見到了當年游擊隊的副隊長。如果不是有人介紹,金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一個典型的糟老頭兒,滿頭亂蓬蓬的頭發,眼皮耷拉著,臉上堆滿了惶恐和諂媚的笑。♀听說當年他還親手殺死過兩名鬼子。鎮革會李主任一看見老頭,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馬上拉下了臉︰「鄭大樹,你給我听好,今天縣里的領導親自下來,你必須把自己所知道的犯罪事實毫無保留地全部交代清楚,爭取寬大處理。同時還要檢舉揭發其他人的罪行,不允許有絲毫隱瞞,以減輕你的罪責,知道嗎?」說完,討好地笑一下,請趙領導作指示。
金成他們全都怔住了,堂堂的民兵英雄怎麼一下子成了罪犯,打鬼子的行動怎麼成了犯罪事實?趙一臉上毫無表情,先把鄭大樹訓斥了一番,然後說,鎮革會李主任很忙,就不麻煩了,這才把這位領導送走。
只剩鄭大樹一人了,趙一遞給他一杯水,讓他坐下,然後和顏悅色地對他說,鄭大樹同志,你的情況我們是了解的,你是一個好同志……趙一話未說完,鄭大樹巳經像孩子一樣失聲痛哭起來。他告訴金成他們,為了讓他承認有投敵叛變行為,他們吊他打他,二百支光的電燈整夜對著他,讓他連續多少天不能睡覺。這位鎮革會李主任原是他們廠里的造反派,文革前偷廠里發繡曾被他處理過,現在斗他最凶最狠了。他實在熬不過,不得不違心承認自己是叛徒。「我實在冤啊,我對不起死去的‘三十里’,對不起犧牲了的同志們啊……」
屋里的空氣有些凝重,誰也沒有想到采訪會是這樣。如果鄭大樹的問題不能及時得到解決,所有的采訪計劃就將全部泡湯。趙一連夜趕回縣城匯報情況,金成和吳衛就在鎮招待所住了下來。
南北走向的串場河穿過古鎮,穿過蘇北平原的月復地,當年為了貫通蘇北三十六家鹽場而開挖的串場河,成為運輸淮鹽的主要通道,也使古鎮成為南北交通的水陸碼頭。鎮上店肆林立,商業十分繁榮。鎮中心副食品店賣一種地方特產蝦油,味道鮮美,金成母親可喜歡用這蝦油了。他想去買兩瓶,隨手關上房間門,冷不防門外站著一個人,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來人是吳衛。
這幾天,吳衛的日子並不好過。表面上,人前有說有笑,其實她在心里一直問著自己,這到底是怎麼啦,是自己太過于尖刻苛求,還是別人挑剔自己?她感到做人太失敗了,剛到創作組,就和組長鬧翻了,和金成的關系又不冷不熱,思前想後,決心調正自己的一些做法。她想去找金成,沒想到金成要出門,看到金成愣怔的神色,她揶揄了一句︰「瞧你看人的眼神,怪磣人的。我又不是老虎,用得著你這樣來打量。告訴我,一個人偷著出去,該不是和什麼人約會?」金成還是第一次看到吳衛和他開玩笑,心想,今兒太陽該打西邊出了,沒頭沒腦跑來開玩笑,一定有什麼事,搭訕道,和我約會的人,還在娘肚皮里擱著呢。吳衛問他去哪兒,金成說反正閑得無聊,街頭上轉轉去。吳衛眼楮翻了翻,說趙一不在,一定要金成請她的客。
金成記得古鎮中十字街有一家魚湯面店,那兒的魚湯是用經年汆兌的黑魚熬煮而成,湯汁稠濃,狀如乳汁,銀絲面配上細細的蒜花,那味道實在妙不可言。雖然巳過了上午九時,吃面的人仍然很多,兩人挑了一張臨街的桌子坐下,金成要了兩碗湯面,二兩湯包。
面條很快送過來了。「真好吃,」吳衛贊許地點點頭,她看一眼金成,有些不高興地說,給我講老實話,我是不是很惹人討厭?金成笑了,你干嗎和自己過不去,這麼漂亮的一個美人,多少人想獻殷勤只恨沒有機會,你怎麼還貶低自己?「你別和我耍貧嘴,」吳衛不客氣地頂了一句,「金成,待人要真誠,你真的沒有必要和別人一起來氣我。」說著眼淚又要下來了。金成有些急了,說道,吳衛,我真的不騙你,不管是我還是趙一,大家對你都很好。你想想,你一個姑娘家,我們有什麼理由對你不好?如果要我講真話,就是覺得你太敏感了,有時甚至十分多疑,弄得別人都不敢對你多講話。你有上進心,只是太要強了。你也知道,這次創作完全是集體行為,誰也不會署上自己的名字,干嗎那麼頂真。
听金成說這個,吳衛氣得差一點又要跳起來。金成趕忙說道,我們不談這個,還是說一點其他的吧,吳衛這才不響了。稍停,吳衛說,鄭大樹的問題不解決,部里會同意繼續報道「三十里」嗎?金成想了想,肯定地點了點頭,我想會的,我們宣傳「三十里」,不是宣傳鄭大樹。再說,鄭大樹問題再多,也只是副隊長,影響不了大局。
兩人又聊了一會話。吳衛抬臉四處看了看,突然一本正經地對金成說︰「金成,問你一個問題,可不許撒謊,听說農村都時興訂女圭女圭親,對不對?」
「無稽之談。」金成肯定地搖了搖頭,不知她怎麼突然提出這個問題。
「別騙人了,你屋里一定有一個小媳婦?別不好意思,回答我,是不是你父母包辦的婚姻,你若不樂意,可以演一出新時期的逃婚。」金成真的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正不知所指何事時,吳衛湊過臉來,悄悄地說︰「別回頭,從我們進門開始,就有一個人一直盯著你,你不信,自己看去。」金成回過頭來,不由得大吃一驚。
來人竟是小文。
小文騎上金成的自行車回到農場,當天就听下海的農民講,金成被關進了學習班。這下可把她急壞了,事情是由她引起的,現在帳全算在金成頭上,似乎太不公道了,當下就想重返小鎮,被陳麻子喝住了。再後來,又听說金成去了縣城,她一下子有如墜入雲霧中的感覺。再也等不及了,留一張條給他爸,說有事去了縣城,三二天才能回來。騎上金成的自行車,直往縣城趕去。好不容易找到縣人武部,警衛告訴她,創作組現在在古鎮。這下她可傻眼了,古鎮離縣城一百多里路,乘公共汽車,她才不想花這個冤枉錢;走著去,她又不願干這種傻事。正犯愁時,忽見不遠處一輛滿載山芋的手扶拖拉機正「啪啪」地開過來,她心中暗喜,沖著駕駛員拚命揮手。駕駛員以為出什麼事了,「 」一下把車停住了。小文走上前去,乘駕駛員不注意,先把裝山芋的網兜弄破了,山芋「嘩嘩」掉了滿地。
「師傅,你太大意了,網兜破了,你看地上全是山芋?」說著,俯身幫忙撿拾地上的山芋。駕駛員十分感動,忙問小文去什麼地方,小文說去古鎮,駕駛員手一揮,十分爽快地說,姑娘,就沖你今天這股熱心勁,我就是多走幾十里地,也要把你送到那兒。直到夜半時分,小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鎮招待所,傳達室的門衛一定向她要介紹信,小文撒了個謊,說介紹信乘車時丟了。不管小文怎樣解釋,人家就是不信,玲瓏剔透的小文這下沒轍了,只好在招待所門前的廊沿下蹲著。正犯迷糊時,忽然感到有人在推她,急忙睜開惺忪的睡眼,不好,眼前怎麼站著幾個戴紅袖套的人,正凶神惡煞地喝問她是什麼人,向她討要介紹信。小文一看這架式,知道麻煩來了,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遭受到的這番辛酸和艱難,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由于痛徹肺腑,哭得又是那樣情真意切,那幾個人一時間倒也沒了主意,其中一個人指著灰頭土腦,衣服上粘滿草屑和泥巴的小文,不耐煩地對另一人說,你還有完沒完,沒看見這是一個小盲流,弄到指揮部去,還要管吃管住,值得嗎?另外兩人不響了,悶著頭又到別的地方巡查去了。小文這下大膽了,索性找來兩張報紙,攤在地上蒙頭就睡。正睡得高興時,迷迷糊糊听到有進進出出的說話聲,慌忙抬起頭,看到太陽老高了,正疑惑自己在什麼地方,看見金成和吳衛從招待所大門里走出來,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涼意,也不講話,慢慢跟在他們後邊。眼看他們交談時的那股親熱勁,小文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味道,恨恨地想,為了你,別人吃多少辛苦,你倒好,和別的女人又親又熱的,一點良心也沒有?她只感到心煩意亂,腦袋里像塞進了亂麻,白茫茫地一片。面前的一碗面條,吃了兩口就停住了,對著金成他們坐的方向呆呆地直發愣。不想卻被吳衛看見了,一個勁打趣金成。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