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那年夏天,楊小翼的個子迅速躥升。♀言情穿越書更新首發,你只來+秋天的一個晚上,她醒來的時候,發現濕漉漉的。她伸手一模,是血液。她馬上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出生在醫生世家,她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她對這猝然發生的事依舊是惶惑而害怕的,好像突然之間什麼都改變了。她不清楚這改變是好還是壞。
她沒有把這一切告訴媽媽。她不想讓媽媽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她把床單拆下來,她得把它洗干淨。她來到天井的水龍頭前洗滌。子夜的月色非常明亮,天井里的一切清晰可辨。粘結在床單上的血液很難洗去。她用了很多肥皂,使勁搓洗。她覺得這血液很髒,令人厭惡。
媽媽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了晾在天井里的床單,探究地看了看她。她臉紅地低下了頭。晚上,楊小翼回家時,發現床頭放著兩只新的衛生巾和一本書。她知道是媽媽放著的。她翻開這本書,書里有一些插圖。當她看到手繪的男性的生殖器時,趕緊慌張地合上書,大氣都不敢出。她對媽媽給她看如此「流氓」的書而生氣。她想,怪不得媽媽會干出那樣的事,因為她的腦袋里充滿了骯髒的思想。她把這本書藏匿在箱子底下。
後來,楊小翼回憶她的童年和少年的時光,覺得自己的生活基本上是快樂而無憂的。雖然生活中總是伴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伴隨著一些陰影,但總的說來,還稱得上幸福。幸福時光總是如此,往往難以說清,真要說起來,只留下一堆空洞的感覺,好像那些日子像空氣一樣不著痕跡。她受同學、朋友和老師的喜歡,品學兼優。無論是交友,還是在一些歡聚的場合,她總是應付自如。她學會了跳新疆舞,在一次全市的唱歌比賽中,得了一等獎。母親依舊過著單身生活,像往常一樣全心投入到工作之中。♀
轉眼到了一九五八年,楊小翼十七歲了。
十七歲那年春天,楊小翼和米艷艷還是形影不離的女伴。她經常帶米艷艷去劉家玩。那時候,劉世軍高中快畢業了,成績不是太好,他想高中畢業後參軍去。劉世晨變化蠻大的,她變得溫和了,對誰都和顏悅色——當然是那種有優越感的和顏悅色。那個毛手毛腳的富有戰斗精神的劉世晨隨著身體的成長變得收斂了許多。也許是因為米艷艷巴結劉世晨,劉世晨對米艷艷冰釋前嫌,態度比以前好了不少。
那時候,王香蘭女士不但在本市聲名大噪,在附近地區乃至全國都有了影響。原因是王香蘭帶領著她的劇團(劇團已歸國有)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題材從過去的才子佳人與帝王將相轉向了社會主義火熱生活中的普通勞動者,理念上即是每一出戲都貫穿著革命這根紅線,並從革命舞蹈、美術、音樂中汲取了許多程式。她的戲劇改良看來是成功的,劇團還受邀去北京演出,王香蘭女士受到周恩來總理的接見和表揚。本市人民都為藝術家王香蘭驕傲。為此劉伯伯——劉雲石書記,還專門開了一次表彰大會,嘉獎了王香蘭女士。
米艷艷一直對劉世軍很有好感。自劉世軍背著負傷的米艷艷去過醫院後,米艷艷經常同楊小翼提起劉世軍,並夸贊劉世軍長得像劉伯伯,十分耐看。楊小翼對米艷艷的這種情感不以為然,小小年紀就愛啊恨啊,就才子佳人啊,根本就是小資產階級思想。楊小翼有時候要挖苦米艷艷,嘲笑她是不是愛上劉世軍了。米艷艷倒是挺大方,只是笑笑,不否定也不承認,一點也不忸怩。
那時候,米艷艷已經是個大美人了,十分惹人注目。和劉世軍一樣,她的學習成績一向不太好,她把心思都放在人情世故上了。因為學習成績不好,米艷艷早就跟著她母親在學戲了。她的母親本來不想讓米艷艷學的,但因為王香蘭從舊社會被喻為下三爛的戲子忽然被捧成人民藝術家,感到現在演員的社會地位同過去不可同日而語,王香蘭也就十分樂意米艷艷去演戲了。
自從撞見母親和李醫生的私情,楊小翼對兩性情感在思想上一直很抵觸,認為任何兩性私情都是不健康的,是和革命格格不入的。可人是多麼復雜,楊小翼慢慢覺出自己內心深處的矛盾︰一方面,她厭惡男女之間過分親熱之舉;另一方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盼著這樣的情感降臨到自己的身上。
事實上,這樣的情感已經出現在她身邊。那段日子,在學校,在回家的路上,或者在某個街角,總是有一雙眼楮注視著她。這種注視既讓她無所適從又讓她由衷地快樂。
每天睡覺前,楊小翼都會想到他。他叫伍思岷。他是劉伯伯司機的兒子,也在干部子弟學校。
他一直是個好學生,長相英俊,品學兼優。他曾是學校的國旗手,曾是迎接蘇聯專家的鮮花少年,學校演講比賽的常年優勝者。他意志堅定,嚴于律己,每天晨跑後洗一個冷水澡,以錘煉革命意志,即使在冰天雪地的冬季也不間斷。楊小翼覺得這樣想象他,像是在給他做一份操守鑒定,怪好笑的。可她能想起來的就是這些詞語,她挑不出別的更準確的詞語去描述他。總之,他除了驕傲以外,完美無缺。
但楊小翼一直沒和他說過一句話。
冬天的時候,母親從上海出差回來,她給伍師傅帶了一雙帆布手套。母親坐過伍師傅開的那輛吉普車,吉普車的車窗漏風,坐在里面非常寒冷,母親就想著給伍師傅買一雙手套御寒。母親讓楊小翼送過去。「好讓他早點保暖,大冬天的,我看他的手上都生凍瘡了。」母親說。
奉母親之命,楊小翼帶著手套向伍師傅家走去。天確實很冷,那天西北風很大,吹在臉上,像無數的針頭在臉上劃過,肌膚有一種開裂似的疼痛。
伍師傅家住在一幢老式舊宅子里。這建築里面住著三戶人家,都是部隊干部。一個向陽的小院子是共用的。楊小翼看到吉普車停在院子外的道路上,猜想伍師傅應該在家里。那天,院子的門虛掩著,楊小翼想也沒想,大大咧咧地推門進入。
令她尷尬的是,院子里伍思岷正對著一個自來水龍頭洗澡,他幾乎是赤身**的。她尖叫了一聲。他回過頭來,看到了她。楊小翼連連說「對不起」,急忙退了出去。這時,她听到伍思岷在里面喊︰
「你等我一會,我馬上好。」
楊小翼站在院子外面,心跳震天動地。她滿腦子都是伍思岷的身體。雖然只是一瞥,也不是看得太清楚,可那白晃晃的樣子,像魔鬼一樣鑽進了她的腦子。她原本被西北風吹紅的臉變得更加鮮艷。她不好意思等他,幾乎是倉皇逃遁。
但她剛邁出幾步,就听到伍思岷在背後叫她︰
「楊小翼,你有事嗎?」
她站住了,緩緩地轉過頭去。他穿著一件襯衣,頭發因為剛洗過很蓬松,眼神炯炯,顯得朝氣蓬勃。她努力地笑了笑,笑得有些僵硬,她說︰
「我媽從上海帶來一雙手套,送給你爸爸。」
他收下了手套,說了聲謝謝。他不像演講台上那樣能說會道,相反有點兒結巴。他紅著臉說︰
「你不坐會兒嗎?」
「不了,」她說,「米艷艷等著我。」
「噢,」他點點頭,然後指了指吉普車,說,「我會開車,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謝謝。」她像在害怕什麼,倒退著和伍思岷告別。
「再見。」
他向她揮揮手。
回到家,她老是想他**上身洗澡的場景。他說他會開車。他竟然會開車。他是多麼聰明。她還想到自己在他面前的笨拙。她照鏡子,回憶自己當時的表情,覺得十分可笑而愚蠢,一點也不大方。她對自己極不滿意。
伍思岷一如既往地注視著她。
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她和伍思岷依舊沒有任何接觸。她和他的關系像空氣一樣若有若無。但只要她願意,她就能從空氣里感受到一股暖流在汩汩流淌。她感到既危險又快樂。
那時候,楊小翼經常和米艷艷、世軍、世晨聚在一起,他們常聊的話題除了革命以外,就是電影、戲劇和小說。多年後,楊小翼回想起自己的青春歲月,發現革命有著它特有的詩情和愛意。這種愛意既指向領袖,又指向革命者浪漫的可能。
當時最流行的電影是《一江春水向東流》。這部電影讓楊小翼深深著迷,她看了不下十遍,在電影院看,也在市委的小禮堂看。照說這部電影不算是一部純粹的革命電影。當然有革命,革命對于楊小翼來說從來都是重要的,是一個基石。但這部電影里也有腐朽。那是被他們批判的十里洋場的腐朽,上官雲珠演的那個角色,胸脯高聳,肌膚,和男人跳貼面舞,和男人打情罵俏。這些場面刺激著青春期的楊小翼。但這腐朽因為籠罩在革命這個大主題中,倒顯示出一種風華絕代和柔情萬種來。革命和腐朽在此並行不悖。也就是說,在楊小翼的意識里,革命和戀愛開始變得不那麼矛盾了,相反因為革命的崇高感,讓戀愛變得更富激情,顯示出一種動人的詩意。革命和戀愛都需要自我獻身。
自然而然地,楊小翼和一本書相逢了。當然是一部有著堅強意志的革命者的書,也是一部關于革命者愛的書。這本書真的符合她當時的全部想象和審美願望。這本書叫《牛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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