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撞見媽媽和李醫生的私情以後的很長一段日子,楊小翼沉默寡言,看什麼都不順眼。特麼對于+我只有一句話,更新速度領先其他站n倍,廣告少
有一天,楊小翼和米艷艷吵了起來。吵架的原因同外公的死有關,米艷艷的相關問題讓楊小翼感到不舒服。楊小翼一直沒回答她,後來實在忍不住,就用極其刻薄的語言反擊米艷艷。她說,米艷艷,你不要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你算個什麼東西?你以為你真的是革命後代?你的親爹爹不是被槍斃了嗎?米艷艷當場就禁聲了。一會兒,她發出尖利的哭泣聲。這哭泣聲就像她媽媽王香蘭唱的越劇,委婉曲折,哀怨淒慘。
劉世軍問楊小翼,你心情不好嗎?究竟出了什麼事?怎麼火氣這麼大?楊小翼沒理他,說,沒事兒,你別管我。
一天,劉世軍陪楊小翼在永江邊玩。外公死後,她開始有意識回避關于教會的一切。她甚至努力不走通往永江邊天主堂的路,寧可繞道而行。這天,不知怎麼的,他們無意中來到了原來的慈恩學堂。教堂讓她想起了媽媽和李醫生的事——在經文里他們是有罪的。她對劉世軍說︰
「我看不起我媽。」
「楊阿姨挺好的啊,你為什麼看不起她呢?」
「我媽是個缺乏革命意志的人。她是一個小資產階級。」
「小翼,你媽挺有風度的,你不覺得你媽很好看嗎?」
劉世軍的話讓她反感。她說︰
「那你也是個小資產階級。」
「小翼,你現在學會亂扣帽子了。」
「向你學的。」她冷冷地說。
她很想告訴劉世軍關于媽媽的事。但出于對媽媽的背叛、沉溺和墮落的羞愧,她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楊小翼看到有兩個孩子押著範嬤嬤從她的住處出來。她認出了那兩個人,是範嬤嬤從街頭撿回來的孤兒,其中之一就是那個偷聖餐的家伙。他們押著範嬤嬤,罵罵咧咧的。
「你這個帝國主義的走狗,你也有這一天。你從前多威風啊?你從前用藤條子打我們的手,現在輪到我們來教訓你了……」
他們開始用藤條打範嬤嬤。
範嬤嬤看見了楊小翼。她投向楊小翼的目光十分無助,楊小翼知道她是在求援,人高馬大的劉世軍就在身邊,楊小翼只要讓劉世軍去阻止那兩個孩子,範嬤嬤就不用再受他們折磨了。但那會兒楊小翼的心異常冷硬,她拉起劉世軍的手,轉身就走了。她想範嬤嬤一定非常非常失望。
也許因為看不起媽媽,她對與媽媽相關的一切都滿懷敵意。這些相關的事包括︰上海的外公家,教會和那個從資本主義法國留學回來的李醫生。她認為媽媽的罪惡也有範嬤嬤的一份。在他們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資產階級的軟弱性,那種不合時宜的所謂的「風度」。楊小翼斷定一切和資產階級有聯系的人最終會做出丑惡的,為人不恥的事情。
自從那次被楊小翼撞見媽媽和李醫生私情後,媽媽變得謹慎起來。李醫生不再來了。在公共場所,媽媽和李醫生之間也經常離得遠遠的,仿佛他們從未認識過。給楊小翼的感覺是,媽媽和李醫生之間似乎結束了。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樣子,一切紋絲不動,一副風過無痕的模樣。
楊小翼松了一口氣。
但這事以後,楊小翼對媽媽越來越好奇,她總覺得媽媽還有很多見不得人的事情瞞著她。♀
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楊小翼開始對媽媽房間里鎖著的那只櫃子充滿了好奇心。長這麼大,她都沒有打開過這只櫃子。她不知道櫃子里面藏著什麼。那段日子,她經常對著櫃子胡思亂想。她想象里面一定有著一些鮮為人知的人事證物,也許這些證物關乎媽媽的過去或自己的來歷。這種想象對楊小翼構成了巨大的誘惑。
一個星期天的午後,媽媽去醫院值班了。石庫門四周出奇地安靜,安靜得好像時光流逝的聲音都听得見。楊小翼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看著天空中車轍似的細雲,心思卻在那只櫃子上。她下了很大的決心,轉身進入媽媽的房間。她決定打開櫃子,一窺其中的秘密。
媽媽的房間有點幽暗,同室外明亮的午後比,反差極大,她一時有點不能適應。一會兒,房間里暗紅色的西式大床和櫃子顯現在南窗投入的光線中。她看到一把銅質的彈子鎖把兩只抽屜和櫃子門緊緊扣死了。
要打開這把鎖並不容易。她試圖用別的鑰匙開這把鎖。倒霉的是由于慌張,鑰匙斷在了鎖孔里面。為了不讓媽媽知道,她得想辦法把鎖砸了,然後去公園路那個鎖匠那兒修理。
當鎖 嗒一聲被砸開時,她凝神屏息,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她慢慢地打開抽屜。令她失望的是,抽屜里藏著的那只藤條匣子,怎麼都打不開。當然,也並不是一無所獲,在櫃子里她發現了在電影里看到過的資產階級小姐穿的旗袍、一雙高跟鞋,還有一支銅皮口琴。她拿起口琴吹了一下,它發出的空曠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趕緊放下。她還把高跟鞋穿在腳上,對她的腳來說這高跟鞋還是大了一點。就在這時,另一只打開的抽屜里的一張黑白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它壓在一個筆記本下面。筆記本她剛才看過了,里面只是一些化學方程式和一些藥物名稱,有好幾十張小方紙夾在筆記本里。她剛才沒有見到這張照片,但這張照片像魔術一樣突然變了出來。她拿起來仔細看。照片上是一個男人,理著一個運動員一樣的短發,眉目秀氣,腰身挺拔。他的目光稍微有點向上,好像任何人都不在他眼里,顯得自信而堅定。他的嘴緊抿著,嘴角出現一條向下彎曲的紋路,顯示出某種威嚴和拒人千里的表情。這是個漂亮的中年男人,但楊小翼對這照片里的人有一種莫名的拒斥。
他是誰呢?媽媽為什麼珍藏著這張照片呢?這張照片同媽媽有什麼關聯?楊小翼的想象變得復雜起來。難道媽媽除了劉伯伯、除了那個該死的李醫生外,還有別的男人?
這個人的存在對她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她不願見到照片上的這個人。她把這張照片從筆記本上抽出來,放進自己的口袋。她希望讓他消失,消失在這只櫃子,消失在這幢房子,消失在這個世界。要做到這一點非常容易,只需一根火柴,或者連火柴都不需要,只需要揉碎,扔入抽水馬桶里面就解決了。事實上,很長一段日子,她沒燒掉,也沒扔掉,這張照片一直夾在她的書本里。上課的時候,她會惡狠狠地偷看他幾眼,就好像照片上的這個人是她的敵人。有一天,她發現夾在書本里的照片不翼而飛了,她發了一會兒愣,照片怎麼丟了呢?同時也松了一口氣,這個人終于不存在了。
大約半個月後,媽媽發現楊小翼動過她的抽屜了。她顯得相當著急,好像發生了天大的事,追問道,小翼,是不是你打開過了?那張照片呢?這時,楊小翼才感到事情不妙。
就是那一天,媽媽狠狠地揍了她一頓。媽媽很少下手這麼重。楊小翼一直忍著沒哭,好像她是一個視死如歸的革命者。也許是因為楊小翼的倔強,媽媽揍她時自己哭泣起來。媽媽的哭泣讓楊小翼感到十分恐慌與不安。她看到媽媽坐在客廳里目光呆滯,沒有說話,只是放肆地哭著,淚水滂沱。媽媽的臉上暗影重重,充滿了不確定感。她那種恍惚而游移的表情,像鏡子反射的陽光,不停地在顫動。楊小翼不清楚媽媽為什麼如此悲傷,如此脆弱,為什麼同她熟悉的形象反差如此之大。這會兒,楊小翼已鎮靜下來,她用冷靜的目光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媽媽。
後來媽媽慢慢平靜了,她又恢復了楊小翼熟悉的樣子,挺拔、優雅,臉上雲淡風清。她問楊小翼,痛不痛?楊小翼淡然地搖了搖頭。媽媽似乎想解釋她剛才的行為,張了張嘴,又把話吞了回去。
那個周末,楊小翼到劉家大院,見到劉伯伯時,突然感到委屈。想起媽媽因為一張照片發那麼大的火,她無論如何不能理解。不過,她忍住了淚水。但見到劉世軍時,她卻沒有忍住,在他面前大哭了一場。
楊小翼本來是不會哭的,是劉世軍弄痛了她。那天劉世軍和劉世晨打乒乓,楊小翼在旁看著。劉世軍不小心把球拍摔到楊小翼身上,剛好擊中媽媽揍過的傷口上。楊小翼疼得站不住,蹲在地上。最初她忍著痛沒流淚,但當劉世軍著急地扶住她,關切地問候她時,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劉世軍慌了,他問︰
「怎麼了?很痛嗎?我看看。」
劉世晨在等著繼續打球,她揮動拍子敲擊球桌,催促劉世軍回來。但劉世軍的心思都在楊小翼身上,頭都沒回。劉世晨見了很不以為然,她尖刻地說︰
「劉世軍,你不像個男人,像一只哈巴狗。」
說完,世晨氣憤地走了。「惡心。」她邊走邊嘀咕。
世晨走後,楊小翼哭得更歡了。她把媽媽揍她的事兒都告訴了劉世軍。當然,她沒有說打開櫃子的事。她這麼傾訴時,委屈得鼻子發酸,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憐的人。
那天,劉世軍一直幫楊小翼揉傷口,直到她不再哭泣。
「楊阿姨一個人帶著你也不容易,她偶爾發火也正常。」
劉世軍說話已經像個大人了。他身上有一種大人一樣的熱騰騰的氣味,楊小翼很想他能抱抱她。
楊小翼和媽媽的關系日趨緊張,一度,她幾乎不和媽媽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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