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翼向應老師道了謝,和她在車站告別。不是所有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你就知道了。
楊小翼回到家時發現天安竟然在家里。他看到她,目光畏縮。他知道自己闖了禍。
「媽媽,你回家了?」天安的態度總是很好的。
她沒理睬他。
天安替她把行李放好。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楊小翼雖然還板著臉,但心里開始原諒他了。
她把天安叫到跟前,天安的目光中竟然有抑制不住的喜悅。他在不時地觀察她,看她會不會有過火的行為。
「怎麼回事?」
天安不吭聲。
「他把你帶到哪里去了?」
天安的眼楮放出光芒來。他說︰
「去了他的家。他的家好大,听說過去是王府呢。」
「到他家後干了什麼?」
「他拿出槍,對著我的腦袋。媽媽,槍是真的噯。他問,你好大膽,竟敢冒充我是你外公。」
「你怎麼回答的?」
「我沒吭聲。」
「你不怕他把你斃了?」
天安看著楊小翼,搖搖頭,眼神里有一種心滿意足的喜悅。他說︰
「媽媽,他是個胖子,肚子有水缸那麼大。我們老家院子里的水缸你還記得吧?有那麼大。」
「你叫他什麼?」她問。
「老頭。」
「他不生氣?」
「生氣。」
「他怎麼生氣的?」
「他拿著槍對著我,讓我叫他外公。」天安開始模仿將軍的口氣,「你不是自稱我是你外公嗎?見了面怎麼不叫了?你要是敢不叫,我一槍斃了你。」
「你叫了?」
「我沒叫。我知道他不敢,殺人可是犯法的。」
「他是首長,殺人沒人管他。」
「媽媽,我一點兒也不怕他。」
「為什麼?」
「不知道。♀」
「媽媽,將軍問起你。」
「問我什麼?」
「問你是不是經常欺負我,如果你欺負我,將軍讓我告訴他,他會斃了你。」
听了這話,楊小翼的淚水頓時奪眶而出。
不久,楊小翼接到了尹南方的電話。尹南方說想見她一面。
「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他在咳嗽,聲音里有一種倦怠感。據說,癱瘓後,還會影響人的聲帶。
楊小翼好久都沒回過神來,她不知道用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同他說話。上次在醫院見面後,一晃過去了六年。
「你在咳嗽嗎?你都好吧?」她問。
「都挺好的。我們見面再說吧。」
她說,好的。
尹南方現在不和將軍住在一起了,他住在一個四合院里。他帶她參觀,院子里有兩棵合歡樹,長得非常漂亮。
「你一個人住這麼大房子?」她問。
「是我母親給我搞來的,听說原來這里住著一位文化名人。」
他們相見意外的平和。他們都沒提起六年前的那次見面,也沒有提起青年時代的那個錯誤,他們都小心地回避著這一切。楊小翼仔細觀察他,他比以前胖了些,他的臉已完全像一個中年男人的了,顯得粗糙而黝黑。即使坐在輪椅里,他看起來依舊充滿了權力感,說話的腔調里帶著一種輕蔑勁兒。楊小翼發現這些**,講話的口氣像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他們說話時,嘴總是半拉著,一半緊閉,一半張開,懶洋洋的,好像話兒是不經意溜出來的,不著痕跡卻又一言九鼎。
尹南方說,我看過你的文章,寫得不錯。楊小翼臉紅了,說,你還看這種文章嗎?他說,閑著沒事兒,瞎看。他又說,他從內部獲悉,國家將來會實行商品經濟,他想辭去公職,辦一家公司。他最近接觸了不少香港商人,從他們那兒學了不少東西。民營企業目前還是不合法的,必須掛靠在一家單位,他已和建設部某個研究所談好了,就掛在他們下面。
見到尹南方這麼有生活的**,楊小翼由衷地高興,看來工作或賺錢真的可以平復心情。
「老爺子挺喜歡天安的,他一天到晚沒有表情,一見到天安臉上就有了笑容。唉,老爺子終究是一俗人,到了歲數一樣喜歡含飴弄孫。」尹南方說。
楊小翼看了他一眼,不知如何回答。
「有時候我真的看不透老爺子在想什麼。」尹南方像在自言自語。
一會兒,尹南方轉了話題︰「你和你母親很像是嗎?」
「別人都說像。」
「很遺憾我沒見過她,我真想見見她,可惜再也見不著了。」尹南方說,「老爺子有一天在飯桌上說起你,說‘文革’時,他在廣安被紅衛兵關了起來,是你救了他。」
楊小翼有點兒吃驚,原來將軍一直知道是她救了他。
尹南方說︰「一切都過去了。他總有一天會認你的,你本來就是尹家的人嘛。」
楊小翼淒慘地笑了一下。
米艷艷的劇團排演了一出反映改革開放的新戲《驚蟄》,進京匯報演出。她是劇中的主演。
楊小翼去劇院捧場了。她們已有兩年多沒見面了。
對一個地方劇院來說,進京演出是一項榮譽,地方文化系統的官員都很重視,悉數進京。這種演出的門票幾乎都是贈送的,但排場一定很大,會在演出前舉辦一個儀式,請出中央的文化官員講話。冗長的儀式過後,演出才正式開始。
戲是現代戲,故事在一個干部家庭里展開。在改革開放的思潮下,家庭內部出現了種種思想及情感問題,有社會陣痛,也有戀愛糾葛。米艷艷在戲中扮演一個少女,少女愛上了一個香港來的年輕人,但最後被香港人拋棄了。應該說,米艷艷演得非常投入,她的表演比過去成熟了許多,但一個快四十的人演一個少女總讓人感到別扭。
演出結束,楊小翼和米艷艷找了個酒吧見了面。米艷艷還沉浸在她的角色中,問戲怎麼樣?楊小翼猛夸了她一通,夸得米艷艷的心像花兒一樣綻放。
米艷艷說起戲中的一個角色,笑著說簡直同她母親王香蘭一模一樣。
楊小翼問︰「你母親還好吧?」
米艷艷說︰「她啊,精力充沛得要命,不知怎麼的,也左得要命,整天批評這批評那的,就是看不慣現在的一切。我不讓她看我的戲,但她偷偷地跑到劇院看,看完之後,給我們戴帽子,說我們這出戲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是向往資本主義,是為資本主義唱贊歌。我一邊听她罵,一邊想戲里的那個老太太,也是這樣罵我演的那個角色。」
說這話時,米艷艷充滿了寬容,像在講一個笑話。
「那你為什麼不讓她演那角色呢?多好啊。」
「讓她演?算了吧,她會把整部戲都搶過去,到時候所有的焦點都在她那兒。她有這個能耐,畢竟她是老戲骨,這點我服她。」
楊小翼想起童年時和米艷艷偷偷地跑到劇院看王香蘭演戲。她最喜歡王香蘭演的《白蛇傳》。在舞台上,王香蘭扮演的白蛇柔軟如絲,目光如水,一顰一笑,有一股妖嬈之氣。那一刻,楊小翼覺得台上這個女人真的是一個仙女,超凡月兌俗。曾經是如此美好的一個人啊!她感嘆歲月真能讓一切變得面目全非。
說完王香蘭,兩人又談起了兒女經。楊小翼談了兒子不適應北京生活,難以教養的問題。米艷艷很為兒子驕傲,她說︰「都已經是大人了,比他爹還高,都偷偷在談戀愛了。」
楊小翼笑道︰「這像你,你從小就想著談戀愛。」
米艷艷說︰「你還不一樣?有哪個少女不懷春的?」
楊小翼很想知道劉世軍的情況,米艷艷卻不談劉世軍,楊小翼只好主動問起。她問的時候,心是虛的,說話都有些結巴。
米艷艷說︰「劉世軍都挺好的,還被評為地區和省里的勞模呢。他還在那個該死的島上受苦,我雖然舍不得他,不過我現在也想通了,劉世軍總歸是回了永城,我還是高興的,他每個月回家一次,休息一個星期,我也滿足了,總比他一個人在北京好。」
楊小翼想象劉世軍獨自一人在礁島上的情形︰眼前出現白茫茫的大海,大海中有一個小小的礁島,劉世軍坐在燈塔下,望著遠方……他怎麼打發這日復一日單調的日子呢?他會想起我嗎?楊小翼突然感到難過。
見楊小翼出神,米艷艷把話題轉到她身上。米艷艷說︰
「小翼,你還這麼年輕,你怎麼不找個男人呢?你總得有個伴啊。」
楊小翼听了有點兒慌亂,好像那一刻她的心思被米艷艷看穿了似的。
這之後的幾年時光,楊小翼的日子過得相對安穩。有了兒子,她就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一個暖烘烘的家。她不想再有所謂的婚姻,她看穿了,對她來說,有兒子相伴就夠了。當然,命運總是會讓她踫到幾個男人,有的對她非常關心,但對曾經滄海的她來說,這一切只不過是個插曲,不值一提。
由于天安經常出入尹家,她和將軍的關系似乎變成了一件並不是迫切需要處理的問題。年過四十了,「父親」這一形象對她也不像過去那麼重要了。這件事暫時可以先擱起來。
她的關于革命者遺孤及私生子的論文終于寫成了。她感念八十年代,那是個思想解放、各種觀點可以多元並存的時代。在那種松綁帶來的自由氛圍中,她的論文得以在《社會》雜志發表了。論文發表後,她受到了圍剿,雖然風聲鶴唳,但她處之泰然,結果當然是不了了之。多年後,有人告訴她,將軍在某個場合替她說了話。將軍說,楊小翼同志的調查及論文基本都是事實,我們應尊重事實嘛。
一天,楊小翼突然接到劉世軍的電話。這幾年,劉世軍在楊小翼的生活中如銷聲匿跡一般,這時突然冒出來,讓楊小翼有些意外。劉世軍在電話那頭的語氣相當著急。
「你還好嗎?你沒事吧?」
「我都好的呀。」
「我看到報紙上有人在批判你。」
楊小翼想,這事都過去快半年了,他怎麼現在才來關心這事兒?大概他在礁島上,信息閉塞。也許是回永城休假他偶然見到了舊報紙上的消息。不過,即便這樣遲到的關心,楊小翼也是感動的。
「你在永城家里嗎?家里人都好吧?」
「不,我在北京。」
楊小翼吃了一驚︰「在北京?你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來的,我來北京出差。」
楊小翼和劉世軍相約見面,見面地點是楊小翼住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咖啡館在公園邊上,天安的學校就在不遠處。楊小翼出門前,仔細修飾了一番。不久前,尹南方送給她一支口紅,說是法國進口的,她還沒用過,她想今天試用一下。她對著鏡子,把口紅涂到嘴唇上。鏡子里出現一個陌生的形象,她覺得太妖艷了,不能適應,遂趕緊把口紅擦去。擦去口紅,唇比往日要略紅些(上面應還是留有口紅的殘跡),看上去她的臉比以前生動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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