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從沒有見過三太太這樣的表情,七姑娘便嚇住了。
三太太陡然又咳嗽了幾聲,似乎再也堅持不住,往著床上倒去,一臉的痛苦。見她這樣,七姑娘只急得慌張不行,叫道,「我請大夫再給母親看看。」
「看什麼。」三太太的臉上露出了苦笑,只是不舍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之後卻淡淡地說道,「你先出去。」一雙眼楮,便落在了後頭看熱鬧的,這一回被家里人送來,就是為了取代她的位置,給那無恥的齊三做填房,好繼續在外頭享受榮華富貴的妹妹。
「可是……」三太太已經是吊著命罷了,這女子有心見見以後自己的丈夫,便有些不樂意。
「他不會來看我的。」三太太冷淡地說道,「與其在我這里等他,妹妹不如去老太太的房里,沒準兒就見著了。」想到老太太竟然趁著自己不行了,趕著往外頭送信叫這妹妹進來,她便覺得一口血梗在嗓子眼兒里,狠心緩了緩,這才輕聲道,「快點兒去吧,不然,沒準兒你家三老爺就走了呢。」
「好久沒給老太太請安了,姐姐這兒也用不著我,我便去了。」那女子听了三太太的話,竟急急忙忙地帶著幾個丫頭走了。
見她竟這樣無情無義,七姑娘只恨得不行,又為自己的母親感到可憐,垂淚道,「母親叫這人進來做什麼?」
目光對著身邊的心月復丫頭示意了一下,那幾個丫頭便悄無聲息地出去看住了屋子,三太太的眼楮微微亮了些,掙扎著起身靠在床邊,給七姑娘抹了眼淚輕聲道,「仔細別傷了眼楮。」見七姑娘撲進了自己的懷里,心里頭便發酸,模著她的頭發低聲道,「如今,也只有你還在乎我的死活。」
見七姑娘抬頭,她便微微笑了一下道,「我跟你說幾句話,你務必要牢牢記住!」
「母親以後再說。」七姑娘哽咽道。
「我這身子,是不行的了。」三太太猛地笑了一聲,淡淡道,「我從沒有想到,你爹竟是個這樣狠心的人!」她眼里也滾出淚來,低聲道,「從前,我為了你祖母,你爹,你的弟弟,做了很多的事兒,傷了人,只是,我卻並不後悔!」
「母親!」七姑娘便叫了一聲。
「我沒說錯!」三太太的目光亮的叫七姑娘害怕,嘶聲道,「你看看,這樣的府里,我若是不害人,我還能活得下去?就這樣兒呢,竟都不給我一條活路,那蠢貨,」她向著自己妹妹的方向撇了撇嘴,冷笑道,「還想著跳進來,作死呢!」
「母親別說了。」見三太太如今竟還不悔改,七姑娘心里難受,卻也不想再听這些。
「我只恨沒有大嫂的家世,不然,還能叫一個妾給拿捏住?」三太太冷冷地笑著,卻慢慢地閉上了眼楮說道,「我不如她的命好。這府里頭,三個兄弟,偏最惡心的叫我給踫上,再往上頭使勁兒,終究不行。」說到這里,她便一手在床鋪上模索了起來,七姑娘就見她竟取出了一個不小的紅木盒子,便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我留給你的。」將這盒子遞給七姑娘,見她打開看了後,臉騰地就紅了,三太太臉上露出了笑容來,溫聲道,「沒事兒,你拿著。」見七姑娘拼命地搖頭,她便淡淡挑眉道,「說起來,你伯娘還真是個好人,我只示弱了些,她心里頭便軟了。」
「伯娘心腸好,母親,我們不能佔府里的便宜。」這里頭是三太太這些年掌家,從府里貪墨的銀錢置的產業,七姑娘便推道,「這個要還給伯娘,畢竟,以後這府里都是三哥的。」
「我已與你伯娘過了明路,這是你伯娘留給你的嫁妝錢。」三太太淡淡道,「至于你弟弟,」想到自己這些年費盡心機,就是為了這個兒子,如今兒子卻在自己要死的時候不知道跑哪兒去了,三太太便心灰道,「你弟弟被我寵壞了,不懂事兒,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你也只保重自己,不必管他,只在他真的窮途末路之時,拉他一把,給他口飯吃就完了。」
「沒有母親,我們怎麼辦呢?」七姑娘只抱著盒子哭道。
「以後,你就跟著你伯娘,她是個心腸軟的,必不會不管你。」三太太溫聲道,「以後養在你伯娘的身邊,你的身份也貴重些,你爹這幾年鬧得不像,名聲不好,你離他遠一點兒。」見七姑娘哽咽著點頭,她便突然冷笑道,「真愛?我只恨我死得早,看不到這一雙賤人的下場!至于你那姨母,」她冷冷地說道,「心這樣大,我還沒死,就敢在我的面前作踐你,以後若真生了一兒半女,只怕連條活路都不給你!」
想到方才那女子,七姑娘也恨得牙根癢癢,嘴里便說道,「外祖這是要做什麼?這不是在剜娘的心窩子麼!」見三太太閉目不語,她便將手上的盒子放在一旁,抱著三太太低聲道,「我知道娘平日里沒少接濟他們,誰承想竟是這樣不顧親情的東西!」
卻又冷笑道,「真以為爹的填房是那麼好做的?外頭那花魁那樣厲害,她在府里又沒有根基,且有得苦頭吃呢。」
「她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三太太露出了冰冷的笑容,輕聲道,「以後,那什麼外祖,與你只當路人便是。至于你這姨母,心比天高,我便成全她。」見七姑娘怔怔,她便冷聲道,「我這幾日,‘好好’地給她補了補身子,以後,想要個一兒半女,簡直就是做夢!」她既然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是個好東西,自然要把事情做絕,畢竟,她本身也不是個好人。
「母親你……」七姑娘悚然而驚,喃喃道,「你又害人。」
「害的就是這個賤人。」三太太只覺得說得話多了,竟嘴里一陣的腥甜,便知道不好,卻還強撐著死死地抓著七姑娘的手,飛快地說道,「你二姐姐,我不攔著她嫁人,以後,她便不會再繼續恨你,」見七姑娘怔怔點頭,她咬緊了牙齒,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道,「你弟弟不是個能支立門戶的,你那幾個堂兄雖然疼你,到底不是一房的,以後,你要靠著你那四哥!」
「母親別說了,好好歇著吧。」見三太太仿佛是交代後事一般,七姑娘便忍不住哭了。
三太太躲過她的手,縮在被子里悶悶地咳嗽了許久,將嘴里的甜腥氣咽下去,這才探出頭來,喘息著說道,「他的那個娘不是個省事兒的,不過那小子自己卻極有主意,你放心,我還沒死呢,死以前,我必會把那小子圓回來給你當靠山!」
「四哥心腸好,我不擔心的。」七姑娘便拍著三太太的身子低聲道,「如今,只要母親保重身子,我就什麼都不怕的。」沒娘的孩子,七姑娘只一想就覺得害怕。
三太太卻露出了苦笑,搖頭輕嘆道,「不安頓好你,我閉不上眼。」不舍地模著七姑娘的手,她便流淚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若是當初她不貪戀這府里的富貴嫁過來,或許日子過得困頓,可是卻如何有如今的結局?心里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她卻想到了什麼,突然冷聲道,「還有,你伯父的那個二房,我的那個便宜表姐,還有她的閨女,你切不可接近!」
「她與伯娘那樣,我本就不喜歡的。」七姑娘便低聲道。
三太太卻掙扎著說道,「不,我說的不是她們,而是你的大伯父!」見七姑娘模不著頭腦,她只苦笑道,「死到臨頭,我才看出那是個什麼人來,什麼二房表妹,全都是胡扯!那人,只看重他自己!」見七姑娘還是不懂,她便低聲道,「你只把我今日的話記住了便是,當年你伯娘嫁過來,多年未孕,于是才有了你大姐姐的事兒,我只以為那是你伯父無情,只是如今看著了小六兒,我才明白,你大姐姐的親娘本就是必死的,是個女孩兒也就罷了,若是個男孩兒,便一定會養在你伯娘的膝下,充作嫡子。」
「這是為何?」七姑娘不由听住了。
「若是以後她真的生不出兒子,那孩子必然是你伯娘的依靠。若你伯娘以後有了親子,前頭這個還能做臂助。」三太太冷笑道,「他卻不知道,叫你伯娘生不出孩子,本就是我與你祖母給她下了藥!」見七姑娘驚恐地捂住了嘴,她便淡淡道,「沒想到藥不好使,到底叫她生下了世子,有了世子,又恐你伯娘坐大,你伯父又納了表妹做二房,與她分庭抗禮,卻又不肯叫她生兒子,唯恐自己血脈高貴的兒子被庶子給拉下去,只酬給那女人一個閨女,你看看,這以後,這滿府的姬妾,又有誰生出孩子來了?」
「伯父對伯娘這樣好?」七姑娘是听著伯父冷淡正室,親近二房的故事長大的,听了三太太這話,竟如同世界都在眼前顛覆了。
「好?」三太太斂目冷笑道,「真的好,會有這樣多的算計?那是個比你爹還無情的人!你伯娘遇上他,也算倒了血霉!以後你就知道了。」
再也撐不住,她便癱軟在了床上,虛弱地說道,「你先回去,我躺一會兒。」
「我陪著母親。」見三太太眼見不好,七姑娘更舍不得,便側身趴在三太太的身邊說道。
「你放心,不叫你二姐姐嫁出去,我可不敢死。」三太太突然嗤笑了一聲,推了推七姑娘道,「你在這兒,我心里頭慌,休息不好。」
見她堅持,七姑娘這才戀戀不舍地走了。見她的影子消失不見,三太太這才疲憊地嘆了一聲,闔上了雙眼。
三太太此時就是在為了自己的女兒掙命,錦繡卻等了許久,都沒有從自己面前拉著自己流眼淚的蘇氏的嘴里听著一句自己想要的話來,臉上有些失望,然而想到蘇志曾與自己說過給自己贖身是全家的希望,錦繡也只當做蘇氏是因兄長說過這才不再提起,想著下回來告訴她自己已月兌籍的事兒,這才上了車,在全家的送別里回了國公府。
一進府里,錦繡便感覺到一股緊繃的氣息,知道這是因三太太而起,她也不敢放誕玩笑,只又送了那丫頭婆子每人一個荷包,這才快步回了大太太的院子請安。見院子里頭靜悄悄的,一進屋子,卻是大太太正哄著齊堅睡覺,便立在一旁,等著大太太將齊堅哄睡了,這才跟她去了外間。
「見你的氣色好,可是家里頭不錯?」大太太便含笑問道。
「還虧了太太,不然,我也不敢這樣認了親。」錦繡給大太太送了茶,見她慢慢地喝了一口,這才猶豫地問道,「不知道三太太如何了?」
「至少二丫頭出嫁前,還能堅持。」大太太一提三房,便嘆了一聲,合了茶蓋放在一旁,叫錦繡坐在自己身邊,低聲道,「這還沒死的,就趕著叫人進來接班兒,這家子也真不知道是什麼人了。」見錦繡不明所以,便將三太太娘家又送了一個女兒進來等著當填房,唯恐與國公府的姻親斷了的事兒說了,只听得錦繡一陣的惡心。
忍著這種又心寒又惡心的感覺,錦繡便急忙問道,「那三老爺呢?」
「說什麼都不肯回來呢。」大太太便冷笑了一聲。
「不管如何,這是三老爺的事兒,太太還是不要太上心了。」見大太太微怔,錦繡便勸道,「不管偏了誰,太太都招人恨!不如只冷眼旁觀,只幫扶七姑娘也就是了。」見大太太的臉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錦繡便狠了狠心,抓著太太的手說道,「如今三太太固然可憐,可是從前也沒少干壞事兒!太太就當是為了世子與咱們姑娘,也不能參合他們這家子的事兒了!」
「她已悔悟了。」大太太喃喃道。
「悔悟了,前惡便盡去了不成?」錦繡便冷笑道,「說句不好听的,這都是三房自己在作,與我們有什麼相干?太太心腸好,我們心里頭也都知道,只是若在這最後一不小心著了誰的道兒,咱們可沒地方哭去!」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錦繡壓根兒就不信這個!她只知道,三太太從前狠毒,這可不是臨死就更改變的。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記得了。」大太太見錦繡微微松了一口氣,便撫著她的頭感慨道,「或許,你是天上賜給我的,就是為了叫我心里頭別再犯糊涂。」
「我只盼著太太好,」錦繡便低聲道,「太太的心太好,這叫什麼糊涂呢?若是心好就叫糊涂,我只願天底下的人都糊涂呢!」若不是大太太心地良善,她也不會這樣為她籌謀了。
大太太含笑點頭應了,又帶著錦繡回去照顧齊堅。
之後的日子里頭,三老爺便是連二姑娘出嫁都沒有出現,更不要提見三太太一面。這樣絕情,三太太卻只當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只硬撐著送了感激涕零的二姑娘出門子,又招了齊宣,關起門來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之後,便昏迷了過去,請了大夫來看,便直言不過是這一兩天的功夫了。
國公府里已備下了壽材,連同主子們的心情都不大好,錦繡也只老老實實地,不敢在此時與人有所爭執。卻在這當口,那京外孤山上,一間昏暗的廟里,三姨娘卻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幾名粗壯的婆子,又看了看一旁一名冷笑的管事兒,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作死的,咳咳……要死了,還有,二叔的信終于到渣爹的手里了,齊五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