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玉走進去時,大殿里空無一人,亙古的寒風穿堂而過,蕭瑟而清冷。
他閉上眼,憑著心中的直覺,在繞了小半座宮殿之後,終于找到了白王所在。
那是蒼浮宮最高的地方,摘星樓的頂層,寒風最肆掠的地方。白王負手而立于天台的邊緣,寬大的銀袖被風灌滿吹的鼓鼓的。鬢角飛揚的黑發在空中亂舞,側面看起來輪廓更加深邃,眼神還是那麼平淡無波。
周其玉心里隱約知道,白王是在看著什麼。
蒼浮城位于白山後山的山腳下,平原千里之外,則是高山綿延,宛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將蒼浮城四面圍繞。是保護,亦是隔離。
這里就是另一個世界,幾千年來,琉璃族人與世隔絕,他們過著淳樸而古老的生活,倒也清閑。
琉璃龍族雖然從神族除名,但其子孫因此而得以存活下來,繁衍至今,天庭不在追究其他們的過往,這不得不說是另一種平靜的幸福。
然而這種平靜,很快就會被打破了。
當天帝對白王的赦免令一發下來,重新接受萬千琉璃子明的朝拜時,為了振興整個琉璃一族,蒼浮城這座平靜了三千年的孤島也會難以逆轉的匯入六界的洪流,神界,將會是一番動蕩……
「沒想到你既然找來了,不錯。」白王低寒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周其玉的沉思。但其實他的眼楮依然看著下面,並沒有轉過頭來看他。
周其玉蹲下-身將狐狸放到地上,小狐狸歷來胡鬧膽大,但不知為何它就是很怕白王的樣子,每次周其玉帶它來蒼浮宮,小狐狸腳一沾地就逃也似的跑了。
小狐狸跑不見影了很久之後,周其玉還站在原地沒有過去。
白王轉過頭來看著他︰「不過來看看嗎?」
周其玉扯了扯嘴角,「高處不勝寒,小人*凡胎一個,要是被風刮下去如何是好。)
好在白王沒有轉過身來,只是沉默不語。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周其玉找不到話說,腦袋一時短路問到︰「陛下如果……如果有一天,陛下能夠走出白山,一定會親自去蒼浮城看看吧?」
問完的一瞬間他就後悔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正在懊惱時,白王卻意外平靜的回答了他。
「當然。不過,只怕我活一萬年都等不到那一天。」
「不會的!」周其玉說道,「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陛下,你千萬不要絕望。」
白王微微轉過頭看他,難得的微笑。「絕望?難道在先生眼里,本王看起來很絕望嗎?」
「不是啦……」周其玉小聲說,「陛下雖然面上裝作不在乎,但心里其實在意的很,不管是對自己創造出的生命,還是自己的臣民……陛下心底藏著對他們滿滿的愛,只是沒有辦法去愛罷了。」
「你先前不是說本王心中沒有愛麼?」
「陛下用一層寒冰封著,所有人都看不到,人人都以為陛下沒有情感冰冷無情,但其實陛下只是不想傷害他們,小人也一時被陛下瞞過去了……」
周其玉的聲音有些顫抖。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因為知道沒辦法真正的保護所以裝作冰冷刻意遠離,從來不接受任何人的關心,甚至一副厭惡的樣子去拒絕……那麼前世白王拒絕容天鳳,也不一定是因為真的討厭他吧?
是不能接受,不能保護,所以才……
「先生不覺得自己在自作聰明嗎?」白王忽然說道。
周其玉赧然的撓了撓通紅的面頰想要再說點什麼,一抬頭卻看見陛下逆著陽光溫柔彎著的唇角。
他呆了呆︰「啊……陛下說的是,小人自作聰明的分析陛下的心情,實在蠢鈍愚昧,可笑至極。」
「我原以為你是個老實人,沒想到嘴巴挺會說的。」唇角彎的更明顯。
「小人是靠這張嘴吃飯的啊,無論在人間還是此處,都是靠著嘴來養活自己。不能說可就慘了。」周其玉的聲音听起來也帶著笑,他躲在溫暖的避風港後,像一只偷腥的貓。
忽然身前的人消失了。
周其玉驚慌的睜大了眼,身前空落落的,白茫茫一片。他好像被卷進了時空的隧道。
仿佛一切都是虛幻的夢境,陛下是夢境,白山是夢境,他的重生也是夢境。
沒有被金烏燒死的陛下,活的好好的陛下,溫柔的陛下,全部都是夢。
他還埋在昆侖巔的雪地里,渾身冰冷,他沒能打破昆侖鏡,連最後一絲魂魄都散在伏羲陣里。
一陣風猛的從斜里吹來,周其玉失神的往前栽倒。那一瞬間他恍惚的想著,如果一切都是夢的話,他寧願就這樣死去也不能醒來。
突然有什麼東西阻擋了時空的腳步,將他從縫隙里拉了出來。
靜止的時間重新開始流淌,而他回歸現實。
周其玉睜開眼,白王的一只手臂攔在他腰上,眼神帶著笑意和疑惑。
「你是完全被嚇傻了嗎?」
「……」周其玉張了張嘴,眼神呆滯。好半天才喊出︰「陛、陛下……」
「嗯?」白王神情好笑的看著他。
周其玉盯著白王的臉眨了眨眼楮,仔細的將面前的整張俊臉確認了一遍,才放心般的長舒一口氣。
「天吶,差點以為真的是在做夢了。」回過神來的周其玉虛月兌的坐在地上,小聲嘀咕。
「噗嗤。」頭上傳來奇怪的聲響。周其玉陰沉沉的抬起頭,看見他最愛的男人雙手扶著左邊的欄桿正背著他笑的發抖。最後居然索性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
周其玉彎了彎唇角,然後十分正經的語氣︰「請陛下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小人真的會飛出去的。」
他沒說他今天已經是第二次這樣往外飛了。雖然白王如此開朗的笑容讓他感覺有些收獲,但還是要提醒一下的好。要保住他這條來之不易的性命,這樣才能在白王身邊留下去。更讓他在意的是,那些時真時假的虛幻感,那些讓他無法辨別現實和夢境的感覺,真的讓他太過疲憊。
那笑聲是周其玉唯一能證明自己是活在現實里而非夢境里的證據,因為如此清朗明晰,能夠驅散所有擋在他眼前的迷霧幻境。陛下的笑聲還在繼續,仿佛要響徹雲層。如果蒼浮城的人們抬頭仰望,或許能看到這千年難遇的奇景。
中午陛下邀請他在蒼浮宮享用了午餐,據說是琉璃族獻上來的美味全席。周其玉按照命令坐在陛下的左手下方,他們隔著不遠的距離舉杯敬酒。小狐狸喝了幾杯酒倒在周其玉懷里犯困。
只有平貞和鵲秋兩個人伺候,雖然平貞看起來沉靜文雅,可是好幾次看向周其玉的方向的眼神讓他覺得平貞對于他與陛下共同用餐這件事並不是很高興。
鵲秋倒是十分高興,一個勁兒的笑,還敢跟陛下頂嘴。其間說起小狐狸很混很調皮誰模它都要撓,只是看起來倒很怕陛下的樣子。
「它見人都撓麼?」陛下問。
鵲秋說︰「是啊,除了先生以外誰都不讓近身呢。」
「那不是撓傷了很多人?你們這些女孩子,不是最怕那種麼,這小家伙撓出的傷口,可不容易復原呢。」陛下彎起唇角。
「啊啊誰說不是呢。不過被撓中的人只有浣媃姐姐一個而已,剛剛看到她的手背還腫著,活該,誰讓她打傷先生,仗著神女的信任……呃……」鵲秋猛然發覺自己說的太多了,平貞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不過好在陛下並沒有追問什麼,只是微笑著便不再說什麼。
感覺到白王探詢的眼神,周其玉笑了笑捧起酒杯擋住。他懷里揣了一本《愛情故事三千》,心里琢磨著什麼時候找個借口遞給陛下。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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