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一眾僕從收走了餐具。♀白王又邀請周其玉去溫華殿,傳說那是陛下自己最喜歡待的地方,貴客都不見得有那種待遇。鵲秋听說要跟去溫華殿伺候,高興的一個勁兒在周其玉身後悄悄扯他袖子。
周其玉注意看了看平貞,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
溫華殿是一座暖春般的宮殿,似乎陛下最喜歡的東西都在里面。陪伴了他三千年的古琴听說是紫琉龍王的遺物,而此時這把琴被平貞恭恭敬敬的從珍寶齋里請出來,捧到周其玉的坐位前的檀木小桌上。
「陛下,這……」
「這琴是父王最喜愛的物件,似乎是年輕時與一個凡間女子的定情信物。」白王走到擺在花樹下的軟榻旁緩緩坐下,語氣輕飄的說道。周其玉听到這話莫名的臉紅了一下。
「不知是什麼緣故,自那位女子之後再也沒人能令這把琴奏出樂來。本王年幼時听父王彈過一次,可說難听之極……」白王說道這里時神情流露出一絲溫情,可很快就被嚴霜覆蓋。周其玉想陛下或是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伸手撥弄了幾下,古琴發出嘎吱嘎吱的鈍音將白王從思緒中拉回來,看向他,周其玉不好意思的收回手。
忽然想起什麼似得,周其玉哦了一聲,站起來。猶豫了一下,從懷里拿出某樣東西,慢慢走過去。
「陛下,這是……呃,這是小人平時的消遣之物。嗯……或許陛下有興趣閱覽一下嗎?」周其玉支吾的說道,他才不會承認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呢。
白王接過他手中的黃皮書,一看封面《愛情故事三千》皺起了眉頭,抬頭疑惑的看著他。
周其玉覺得臉臊的都能煎雞蛋了,可是他還是硬著頭皮假裝一本正經的笑著說道︰「啊,小人想陛下平時博覽群書,名著什麼的早就熟讀于心了,這種小玩意兒雖然入不得陛下的眼,不過用來獵奇或做消遣還是很不錯的……里面還有許多非常有趣的情節……當然如果陛下沒興趣的話就……」就還給我吧。♀
嘴上這樣說著周其玉極力保持憨厚的笑容。
白王看了看他,然後低下頭,遲疑了一會兒,伸出一根白皙修長的食指挑開黃皮書的封面。過了一會兒。
「嗯。本王看看再說。」
周其玉偷笑著坐回自己的位置,然後對著面前桌上的古琴愁悶了起來。
啊啊陛下都沒有說讓他怎麼處理這個東西呢,是讓他隨意擺弄只要發出好听的聲音就可以了是這個意思嗎?嘛,就當陛下是這個意思了。
會不會是琴弦松了不準了呢?正當周其玉檢查校準琴弦的時候,忽然听到他高貴的陛下罵人的聲音。
「白痴!」
周其玉嚇的連忙抬起頭看過去,白王捧著書看的似乎正在興頭上。哎哎,還以為是他亂動了琴弦所以惹的陛下不高興了,原來是進入角色了啊……話說他有點好奇陛下進入哪個角色了呢。
第一個故事講的不是最著名最淒美的梁祝化蝶麼?難道陛下是在感嘆最後男女主人公的淒慘結局,那麼他將自己代入了梁山伯?正常男人應該都是這樣吧。可是為什麼要罵白痴?難道不應該是啊這兩個人死的真慘梁山伯真是可憐祝英台真是痴情之類的嗎?
「……陛下在罵誰呢?」周其玉好奇的問道。
「那個馬文才啊!有錢有地位有才華居然還輸給一個窮光蛋,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他還死追著人跑,真是給富家子弟丟臉……不過活該他看上別人的女人,人家都跟別人殉情了他還痴情的守墓……這個一點都不好看,先生你居然還在標題畫了五顆星星並且在末尾發表了一段亂七八糟的看後感啊。」
白王掀起眼楮睨著周其玉,眉梢眼角似乎都透露出無比鄙視的信息。「而且這個愛情三千根本是你自己編的吧?」
周其玉風中凌亂了一把,無語凝噎。
「怎麼可能是我編的啊……」
「可是筆跡跟你的一模一樣怎麼說?還有觀後感?」
「……那頂多是我手抄的……觀後感什麼的只是為了讓陛下理解的更透徹而已。♀」越說好像越沒底氣。
「我用你幫我理解麼?我又不是不識字也不是智障怎麼會看不懂這些東西,只是覺得太沒勁。」陛下懨懨的將書扔在一邊,整個人躺在軟榻上手臂擋住眼楮睡起覺來。
周其玉默默的蹲在一邊,有些萎頓。他望著他的陛下,花樹下的躺在銀色軟榻上睡覺的白衣男子真是美到他心坎兒上去了。
不看書就不看吧,想睡覺就睡吧,我會一直這樣看著你的。周其玉面上浮起痴然的笑意。好在平貞和鵲秋早在一開始就被陛下趕去了外面。
忽然白王翻了個身,趴在軟榻上,睜著一雙墨黑細長的眼楮。眼里所散發出的勾魂攝魄的精芒一瞬間勾起了周其玉在鬼川上第一次看見白王時的記憶。
周其玉急忙將自己的主視線轉移到琴上,眼角的余光卻一直盯著。
白王又翻了個身,將枕頭墊的高高的墊在腦後勺下,仰躺了一會兒。然後伸出兩根手指頭捻起剛剛被他扔在地上的黃皮書,皺著眉頭滿臉不耐煩的翻了好幾頁。
「……牛郎與織女……切,還特別推薦。先生你真夠有心的……」嘀咕著往後面翻了。
周其玉默不作聲,手里歡快的撥弄破爛不成調的琴音。
快到傍晚的時候神女回來了,不知從何處。
那個時候周其玉正搗鼓著面前的古琴努力讓它發出不那麼難听的聲音。而陛下斜靠在軟榻上,手里拿著周其玉帶來的《人間愛情故事大合集》,皺著眉頭,邊看邊嘀咕劇情不符合邏輯。
「陛下萬安。小仙因前去處理一些瑣事,連陛下的賞賜都未曾敢上,還請陛下恕罪。」
「免禮。坐。」
「謝陛下。」
神女在對面坐下,暖黃的羽紗雲一樣柔柔的疊在雪白的地毯上,一雙眼楮恬靜而蘊藏水霧,仿佛有無數心事和言語要對人訴說。
見此周其玉微微一驚,神女的模樣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難道是在陛下面前所以裝的?可看起來又不太像,這都快變了一個人了。
他前世與神女交往不多,他連蒼浮宮都不曾上過,每次都是遠遠的看見過神女,而且都是在白王的身邊,所以並不了解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周其玉正詫異,很快白王的一句話讓他更加驚疑。
「你這是……七魂回歸了麼?」白王忽然盯著姣兮問道,眼神謹慎而認真,甚至隱約帶著期盼。他連手上的愛情故事都放到了一遍,坐起身來。
周其玉心內涌起一絲不安,他停下撥弄琴弦的手指,眼楮急切的看向對面的神女。
神女至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仿佛他並不存在。嘴角始終帶著的安靜笑容此刻略微加深了一些,白瓷般的面龐浮起淡淡梨渦。
她抬起她一直垂著的眼楮,黑瞳里有水波蕩漾,零碎星光。
「陛下……」紅唇輕啟,三分哽咽,七分神情。
周其玉不禁被這一聲飽含深情的呼喚刺激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更可怕的是,他發現陛下臉上的期待更加明顯了。
「姣兮,可是你回來了?」陛下冰雕般的臉忽然有些動容。
「是……是我,我回來了……陛下……」神女眼眶里的眼淚一滴滴往外落。
周其玉看著開始哭泣的神女,又看看臉色變換了好幾次的陛下,內心的不安越來越濃。
不管怎麼樣,他感覺,他真正的情敵應該是眼前這個女人。
事後鵲秋告訴他,原來神女與陛下從小就生活在一起,感情深厚。平貞並不是陛下最信任的女人,神女才是。
一千年前,神女在天宮參加盛宴,途中出了發生了事。似乎神女發現了什麼可怕的秘密或者是看到了什麼東西,突然間神智失常,竟然從誅仙台上跳了下去。
誅仙台下戾氣繚繞,神女當即九死一生,魂魄凋零。西王母廢了很大的勁將神女保住,花了幾百年的時間才讓神女醒來,但只剩三魄。神女什麼都忘了,只記得心底對白王深深的愛意,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呆在陛邊。
如今費時千年,終于,真正的神女回來了。
「我才來白山兩百多年,是以以前的神女是什麼模樣也不清楚。但听平貞姐姐提過,陛下很信任真正的神女之類的,比對她還信任。」
听完鵲秋所講,周其玉無力的萎頓了起來。那個女人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似乎都透著對他最大的威脅。
陛下真的喜歡這個女人嗎?
他這麼多年之所以不娶妃,一直是在等著真正的神女回來嗎?
不……
周其玉一想到最近自己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前世的軌跡在行走,整個人就完全的慌亂了。
教書,流放,鬼川,元辰,禪圖修仙,認識明悟心,跟到白山的青丘狐仙……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樣的。
那麼接下來該發生的不就是……
白王迎娶神女,而他遁走妖界?
周其玉哭了一整夜,眼淚打濕了被褥。白王迎娶神女的時間是一年半以後,他還有一年半的時間。
絕對不能放棄。
即便依然改變不了結局,也絕對不會放棄。
如果他無法阻止白王迎娶神女,那麼也必然無法阻止自己成為紅蓮妖仙,無法改變最終慘死昆侖的結局。
……
哪怕一點也好。
改變一點也好。
景燁,不要,不要跟別人在一起。
我……
愛你啊。
「嗚……」周其玉捂著嘴嗚咽在昏暗的屋子里。
窗外漆黑無月,夜色冰冷。
很快就到十二月十二了。
他必須,做點什麼才行。
陛下如今是真的拿他當先生了,可是他不能永遠是陛下的先生。他得做點什麼來改變他們之間學生與老師的關系。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難道真的要這樣一輩子默默的待在他身邊,看著他與別人恩愛嗎?
怎麼可能……
他怎麼可能那麼大方啊。
他可從來不是什麼好人啊……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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