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從鳳巢出來後,便見雪卿背對自己站在梧桐樹下。夕陽將他的身形拉得很長很長,背影看上去有些寂落,但單薄的衣裳,樸素的布料也遮不住他從骨子里帶來的那份仙氣。
他是最符合凡人對于上神想象的人,木子從來都這樣覺得,所以這十多年發生的事與她而言就像一場夢。位高如白帝,竟會為接近自己不惜扮了十年女裝,著實匪夷所思。
「走了。」木子走過去,拍了他的肩,替他拂去了肩上的紅葉。雪卿回頭,看著她的雙眸里滿含柔情,「找到青硯了?」
木子搖頭,「青硯沒找到,但是見到了鳳王鸞青。鸞青說青硯已經去了鬼城與地藏王菩薩一起修行,我必須馬上去鬼都一趟,在青硯徹底入定忘卻塵世之前把她帶回來。」
「我跟你一起去。」雪卿淡道。
「你?」木子蹙眉,「世人皆知鬼君花君宴與你是死仇,跟你一起去不成了活靶子?」
「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傷。」
「那我也不想勞師動眾。我自己一個人就好,你先回去。」木子拂了拂衣擺,向前走去。雪卿連忙跟上去,但僅限于在她身後一步之處,始終跟她保持了安全距離。
「我不會讓人知道我的身份。」雪卿道。
「哦?你打算繼續扮女裝?」木子冷笑︰「堂堂白帝難道有異裝癖不成?這若讓那些說書人知道,你的威名一定更甚從前。」
「名譽對于我,遠沒有你重要。」雪卿笑了笑,似有些苦澀。木子心中‘咯 ’一聲,只覺被他的話說得有些臉發熱,于是趕緊掐了個法決,快速的離去了。
木子表面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心底卻是希望他跟自己好好解釋解釋,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知道,他心中所想絕不是表面那般簡單,可雪卿卻始終只是暗暗跟著,不疾不徐。
他跟在她後面,不靠近也不遠離,那形狀明明很在乎,卻又要刻意保持距離,但距離一長,又生怕她走丟了。
木子本想直接去酆都,但當她發現雪卿並不打算離開自己後便改道鄴城,打算去探探多年好友,瓊姬。
木子落在鄴城外,斂了周身法力扮作凡人模樣走進城去。鄴城的青石板同從前一樣,一格連著一格,寒風吹過,吹起路邊的枯葉,揚起二人的衣擺,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誰也不說話。
憑著多年前的記憶,木子沿著河道向上游走去,便見到了臨河而建的羞花樓。羞花樓外風景秀麗,哪怕到了冬季也有鮮花遍地。鮮花的種類根據季節來變換,這一季是臘梅。
梅花迎風開在樹枝上,風雪吹不散壓不垮,倒是很像木子。雪卿想到這里,不禁揚起嘴角搖頭笑了笑,木子恰好在這時回過頭,見到他笑得詭異便問他︰「你笑什麼?」
「笑你呀。」
「我很可笑麼?」
雪卿搖了搖頭,「不是可笑,是可惜。心疼你分明是女兒身,卻扮男裝這麼多年……」
木子冷笑一聲,「跟我比起來,還是你比較可笑好不好?大男人穿女裝,也不嫌害臊!」
雪卿見二人間的氣氛舒緩了些,便舒展了眉頭,向她嫣然一笑︰「為了你,我無所謂。」
「你又來了,我最討厭你這樣!」木子氣得背過身,快速向羞花樓走去。
羞花樓的二層閣樓上坐著一個溫柔婉約的女子,只听風中不時傳來一陣巧笑,銀鈴一般的聲音。
木子向上望去,便見瓊姬憑欄而立,對自己揮舞著手絹︰「喲,這是哪家的公子啊,咱們這還沒開張呢,晚些再來罷。」
木子咳嗽了一聲,笑道,「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
「嗯?」瓊姬聞言,眯起眼楮打量了一會,細看之下才一聲驚呼︰「你是慕紫?」
「是我,」木子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瓊姬先是難掩訝異,反應過後便急忙跑進屋,只听 幾聲,瓊姬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沖出門便給了木子一個大大的擁抱,「你怎麼才回來?十年不見你又變丑了,我都快不記得你原本的樣子了!」
木子被她抱得喘不過氣來,連忙推開她,「咳咳,你別激動,我只是易容了。」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瓊姬打量著風塵僕僕的木子,見她灰頭土臉,面上也不甚干淨,心中只道她是剛從難民營里滾了一圈回來。
「趕路急了些,洗個澡就好了。」木子笑了笑。
「你還是老樣子,一點兒女人味都沒有,以後可怎麼嫁得出去?」瓊姬說完,雪卿便適時的咳嗽了一聲,她這才注意到木子身後的人,兩眼立刻放出異樣的光彩。
木子暗叫不好,果真還沒等她阻止,瓊姬下一句便說出了她的經典職業話術︰「喲,這位公子好俊啊,有沒有興趣來我們羞花樓掛牌啊?」
「……」雪卿的臉立刻陰郁了一半。
「我可以給你三倍的酬勞,絕對比任何一家青樓都高,」瓊姬笑眯眯的豎起三根手指,「高三倍喲。」
聞言,雪卿的臉立馬全黑了。
「快走,我有正事跟你說。」木子見情況不妙,便立刻拉著瓊姬往里走。
「喂,我還沒說完,你別拽我!」瓊姬掙扎了兩下,見木子很執著,便回頭對雪卿飛吻了一個,戀戀不舍道︰「公子等等我,我一會出來跟你談,價格包你滿意!」
待木子二人上樓後,雪卿便找了張石凳坐下,一個人靜靜看著身前流淌的河水,心中不知在想什麼。而木子則在閣樓上,悄悄看著靜坐的白帝。
瓊姬見狀,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樣,笑道︰「你的心上人?」
木子一驚,連忙擺手︰「怎麼可能!」
「是麼?」瓊姬高深莫測的笑了笑︰「你看著他的時候,眼楮在發光呢。」
「發光?」木子想了想,「那可能是在盤算怎麼‘吃掉’他吧。」
瓊姬‘哦’了一聲,「吃掉還不簡單,我這各種型號的春/藥都有,價格全行最公道,你想怎麼吃就怎麼吃,保管滿意,一口見效。當然,也有吸入式,你要哪種?」
「你想哪去了!」木子扶額,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喝光後,道︰「說正經的,你有沒有法子能讓一個人,不,一個神,暫時失去自由?」
「失去自由?」
「就是禁錮,讓他不能逃跑。」
「有啊,捆仙索,縛仙繩,應有盡有。」
木子嘆了口氣︰「普通的不成,要強大一些的,能關住上神的那種。不需要太久,兩三天就夠了。」
「有是有,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能問問你要關誰麼?」
木子側頭,看向雪卿,「他。」
「他?」瓊姬蹙眉,「這人到底什麼來頭?需要如此謹慎?」
木子沉默了一會,指了指天,雙唇張合說了一個字︰「白。」
瓊姬驀然瞪大了眸子,對她雙手抱拳︰「這事我可干不來,你找別人吧。」
「別啊,」木子拖住瓊姬的袖子,「除了你我找不到旁人了,你就幫我這一回罷。」
「他知道你的身份了?」
木子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知道我是‘慕紫’。」
「沒有抓你?」
「沒有。」
「唔……真是匪夷所思。」瓊姬思索了片刻,又問︰「你為什麼要綁他?」
「我要去鬼都,他一直跟著我,我不想被他拖累。」木子眼神閃躲,似是言不由衷。瓊姬干笑了一聲,朝她豎起大拇指︰「你真是個鐵娘子,上天入地哪都敢去,佩服佩服。」
「我也是逼不得已。」
「木笙可好?」
「好。」
「去鬼都是為了木笙?」
木子搖頭,「為了救朋友。」
瓊姬嘆了口氣,細細想了片刻,權衡利弊之後才道︰「好吧,我幫你這個忙。」
「大恩不言謝,來日必當涌泉相報。」木子雙手抱拳,對她作揖。
「得了吧,以後你出事了別拖累我才好。」瓊姬擺擺手,一步三搖的走到里間,從書櫃中取出一枚紅色的丹藥遞給木子,「這是散功丹,神仙吃了也會法力全失,至于白帝,就算不會法力全失應當也會功力大減,屆時再關進囚龍陣中,一時半會肯定出不來。只是這丹藥要如何送入他口?」
木子接過仙丹,思索了片刻,便有了主意,「我去試試。」
瓊姬一臉悲傷的看著她,仿佛在看一個一去不復返的壯士,「祝你好運。」
木子下樓後,隨即掐了一個法決將金丹放入口中,然後不動聲色的靠近白帝,在他身邊坐下。
雪卿回頭看了她一眼,便繼續看著水面上泛起的零星波紋,淡淡道︰「現在我才知道,帝宴為什麼會在這里隱居……」雪卿還沒說完,便覺有一張溫柔的唇瓣將自己的雙唇包裹,他霎時睜大了雙眼,便見木子的臉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數清楚她眼上的睫毛。
唇齒間的溫柔讓他一度失神,他全然忘了推拒。下一刻,他便感受到一顆珠子滑進了自己的喉嚨,再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所有的記憶都停留在那一刻,木子閉著眼,眼前全是她微微顫抖的睫毛。
閣樓上的瓊姬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禁露出了十分玩味的笑意。待木子將雪卿成功放倒後,她便著人將雪卿抬進里屋,然後在床的四周布下了囚龍大陣。
看著床上沒了動靜的白帝,瓊姬除了驚訝,還覺得有些如夢似幻,想了許久才接受眼前人真是白帝這個事實。
「你真是不要命了,白帝也敢綁。」
「沒趁機殺了他就算不錯了。」木子呵呵一笑,朝她揮了揮手,「我先走了,你可要好好照顧他。」
「嘴上要殺要剮的,但說到底,你還是關心他啊,」瓊姬聳肩,「你們莫不是相愛相殺,擦出火花了?」
「呸。」木子啐了她一口︰「我這哪是擦出火花,我分明是在關心你!」
「嗯?這話從何說起?」
「白帝是我抓的,你對他只道自己打不開籠子,然後對他好吃好喝伺候著,以後他便拿不出理由開罪你。否則,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以為這籠子能關他多久?等他出去了,你若說是跟我一伙的,保不準就跟我一塊死了。」木子說著,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嚇得瓊姬小心肝都跟著抖三抖。
「我走了。」木子說完,俯身為雪卿理了理衣領,流連了好幾眼才離去。
瓊姬看著木子的背影,心中暗暗發笑︰「分明就是擔心,還死鴨子嘴硬。」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真是累癱了~~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