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她的眼楮可以看見,那個幼小的身軀里,藏著和我一樣的靈魂。
那是我的同類。
大概是為了防止傷口感染,她穿著大一號的衣服,烏黑濃密的長發在腦後盤起。看見我走過時,她只報以一個漠然的眼神,繼續處理手臂上的傷口。
像是一只離群的野狼在獨自舌忝舐傷口。
那是,我的同類。
我拍了拍身邊的男人,提出了我來到赫連家之後的第一個要求︰「你不是說我要什麼都可以,那她行麼?」
「她?」男人啞然失笑,「她不行。」
「為什麼?」
「因為她是我的孫女。」
有那麼一瞬間我還在恍惚,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我將要正式成為赫連家的一員。從母親身邊離開之後已經過了這麼久,我幾乎要記不住他的臉了。我的記憶中只剩下這個男人的殷勤和懇切,還有他那令我作嘔的嘴臉,而現在,我還被迫要來到他的領地,從此不得月兌身。
似乎是發現了我的猶疑,男人沉下臉色,用斥責的語氣說道︰「不可能。」
「我知道。」我在他面前,我從來不會讓我的語氣暴露我的情緒,「對此……我並不懷有奢望。」
意識到剛才那過于激烈的態度,他再度換上討好的笑,試圖在這個話題上找回氣氛︰「你不記得了嗎?當年就是你挑中她的呀。」
那是我十二歲時的事情了,這個女孩還是個嬰兒,我怎麼會記得?思忖片刻過後我引以為傲的記憶力還是給出了答案︰「她是……赫連清歌?」
男人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拍著我的肩膀︰「風遠啊,是我取名字的品味差了一點。這個女孩是暮山,男孩才是清歌。你的記性不會也這麼差吧?」
我有些尷尬︰「我當年就弄混了。」
他的神情凝重起來︰「那麼,我還要糾正這個錯誤,你想選的是暮山,而不是清歌。」
成為繼承人可不是什麼好事。
「不用了,那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他們兩個都是嬰兒,我只是憑直覺隨便選了一個名字而已。」我搖搖頭,阻止男人的決定。
「不,你的直覺很準。這孩子明明是妹妹,卻比哥哥更加可靠。才能也是,膽色也是,可惜的是,她那個哥哥似乎不領情呢。」男人的嘲笑讓我感到惡心,我強忍住打他一拳的**,轉移話題︰「那麼,我會如你計劃,幾個月之後搬到赫連鎮來。」
「既然都搬到赫連鎮來了,也該改變一下姓氏了吧?放心,我不會讓你履行家族義務的……赫連是個很好听的姓氏。」
「不!」我難得強硬地拒絕男人的命令,「我姓況。」
因為憤恨而不自覺放大的聲音驚動了,院子里的女孩,她朝這里看過來,寬大的袖子垂下,遮蓋手臂上的傷疤。
就是這樣小小的孩子,為了保護自己的哥哥而拼盡全力。
她是我的同類。即使自己雙手染滿污血,也要擋在別人身前。
我正式搬到赫連鎮之後,看見了她在旁人面前那天真無邪的一面,如果不是我對那個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面無表情處理傷口的女孩印象太過深刻,我可能真的就會被她騙過去。
和她近距離地相處,也未感覺到半點異樣,只是那天,那個男人又一次把她關在藏書閣的地下室里審訊。
我趴在地下室露出地面的氣窗邊,隱隱約約听見他們的爭吵。
「是他讓你叫他況風遠的?」男人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他一定是想起了不久前我第一次向他提出的要求「她可以麼?」
「我說了!我的一切行動,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對也好錯也好都是如此,不要隨隨便便扯到別人身上!」
她是我的同類。寧願自己承擔一切,也不會讓珍視的東西受到傷害。
我走進地下室為她求情,抱著她離開之前男人叫住我︰「你的稿子已經排版完成了,筆名要寫什麼?」
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的眼楮冰冷又純粹,我心中的叛逆在冒頭。我輕聲念叨著她的名字,那個曾經被我誤以為是個男孩的名字,給了男人兩個暗藏無限深意的字眼︰「寒潭。」
她蜷縮在我懷中,小小的身軀顫抖著,好像在害怕我會發現她的真面目,害怕我會發現她不是個「天真單純的孩子」,于是我輕輕抵住她的額頭,囑咐她︰「叫我老師好了。」
即使不是老師,我與你也是今生今世無法相守的身份。
我和那個男人一樣,是無法奢望愛情這種東西的。
午夜夢回時,那個場景還不斷地閃現在眼前。
「他是誰?」
「一個普通人。」
「他已經死了!」
「對,但是你赫連安,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還比不上已經死了的普通人!」
「那麼他呢?那麼這個孩子呢?」
年僅十二歲的我抬起頭和他對視。
那天晚上,暮山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再度想起了這個場景。
她果然是我的同類。
回憶走馬燈般閃過,十二歲的我站在母親身前,篤定地做出承諾︰「如果你願意救媽媽的話,我願意和你走。」
雖然不知道那個男人為什麼對我這麼好,為什麼要一直把我帶在身邊。但只要能救她,只要能救母親……
她帶著哭腔向我傾訴︰「但只要能救她,只要能讓她繼續拿起畫筆……」
真是失敗。掛斷電話之後我想道。這麼多年以來,你還是只能感覺到,她給你的溫暖。
也是呢,比起什麼都知道的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池雨澤要來的親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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