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鎮方圓十里都不在公共交通的範圍之內,最多是赫連家的人看見某輛車的牌照在記錄的名單里,只要走過去然後出示印有家族徽記的證件,就能在司機戰戰兢兢的行駛之下抵達赫連鎮。
早就把家族檔案一把火燒個精光的我自然辦不到這點,只能靠自己一步步走到赫連鎮。好在我本來就沒帶什麼行李,而且這一路上我並不孤單。
四周都是種了各種藥材和茶樹的農田,時不時有被赫連家雇佣的藥農茶農在忙活,農田之間有可供兩輛車通過的平整水泥馬路我就走在這條路上。和我一起走向赫連鎮的人很多,有的拖家帶口有的孤單一人,有的瘦骨嶙峋有的身形健碩,有的穿金戴銀有的衣衫襤褸,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或者他們的家人,需要赫連家伸出援手。
那對身上的衣服還打著補丁的小夫妻,你們可以走了,無論你們懷里的孩子生了多嚴重的病,都改變不了你們付不起赫連家的價錢這個事實。
那個拎著一大箱現金,信心滿滿地打電話說著「反正都是一群見錢眼開的家伙」的人,你也可以走了,周圍的藥農茶農都是赫連家的耳目,你這句話會明明白白地傳到元老們耳中,到時候你能不能平安回去都是問題。赫連家還不稀罕你這點錢。
那個頭上綁著頭巾,不斷和身邊同伴交談,試圖去譴責赫連家的人,你也可以走了。赫連家天神般的技術對得起他們開出的天價。
我站在這些人中間,有些莫名的孤獨,就像站在雨中的時候,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有時候也是眾人皆醒我獨醉的感覺。
只有我一個人會在知道真相之後仍舊會義無反顧,也只有我一個人擁有最高的成功幾率。誰讓我生下來就姓赫連。
懷抱著同樣目的的人很容易成為朋友,走了還不到幾百米,大家就開始說話了,頻率最多的問題當然是︰「你是為誰過來的啊?得的什麼病啊?」
這可不是晚間檔勵志又感人的治愈節目,你把故事說得再淒美動人也沒用。錢管夠、謹言慎行,沒有這兩點,免談。
失敗的人還回來第二次第三次,他們為了自己的親人或者是自己,永遠以不願意相信赫連家和「醫者仁心」這四個字完全扯不上關系,有的識趣一點,去湊夠了錢再來,有的則不屈不撓,就算攢一輩子的錢也沒辦法支付赫連家的賬單,也仍舊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別再拖著啦。我凝視身邊在丈夫的攙扶下勉力行走的女人。與其讓她這麼痛苦著,不如給她一個痛快。
不過也有那些十分有希望的,比如我前面那個一直在通過電話安慰母親的青年,我在報紙上見過他不少次,是個年輕有為的企業家,前不久剛和赫連家達成合作關系,自此之後更是平步青雲。
承認吧,赫連暮山。我自嘲地笑道。他的成功機率比你還要高呢。
至少他還是風風光光從門里走進總宅,而不是像你這樣,狼狽地跪在這里。
在家族之外我可以囂張,但是來到這里,我只是家族卑微的一員,沒有特權,有的只是「繼承人」這三個會招來仇恨和折磨的字眼。
有人看我什麼都沒帶,好心地把食物和水分給我,我擺擺手禮貌地拒絕了。赫連安在看著我,我不能讓他看到任何破綻,我必須以最冰冷堅強的姿態出現在他面前,強調我作為一個繼承人的價值。♀
我能為家族付出多少,決定了他們會為池雨澤付出多少。
剛才走在路上的人很多,現在跪在門前的也很多,我在其中毫不起眼,唯一稍微引人注目的就是虔誠的姿態和保持沉默的決心。
他們在議論我,在猜測我的身份,但我不想做出任何解釋,我一直凝視著面前佔地三百多平方米的平方,這里是極少數宗家人和重要客人的住處,也是赫連安的大本營。
我都能想象到他坐在監視器前看著房前眾生百態的樣子,也是因為他的這個惡趣味,這些人才不會被赫連鎮的住民給趕走。
真正不受歡迎的人,會被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掉的。
隔絕院子與道路的鐵門被緩緩打開,一個人男人一邊走出來一邊審視著和我一起跪在地上的人們。
這無疑是赫連家宗家的人,那雙標志性的眼楮借由血脈一代代地傳承,忠誠地出現在每個族人臉上。
或大部分人或多或少帶有褐色的眼楮不同,瞳孔和虹膜是連成一片的漆黑,和旁邊的眼白涇渭分明。加上那在家族訓練之下培養出的眼神,外人也許不知道,但同為赫連家人,一眼就能看出。
大家族之間的人,可以通過眼楮來互相辨別對方與自己的血緣關系。
今天不是赫連安親自視察挑選病人,真是太倒霉了。
我低下頭回避他的視線,忘記了不僅是我可以通過眼楮看出他,他也可以通過眼楮看出我的身份。
「赫連?」他試探性地叫道。
還好只有全世界只有池雨澤一個人會這麼叫我,我只會對以她聲音叫出的「赫連」兩個字產生條件反射。
他拎著我的領子把我給揪起來,像是看見了什麼可口的獵物一樣,舌忝了舌忝嘴唇。
這年頭的赫連家已經淪落到培養出這種看上去會一個人在地下室里用尸體做人偶的變態醫生了嗎?
「喂,那邊那個!」他隨意指了一個人,「把你的水給我。」
被整整一瓶礦泉水淋頭澆下,衣服被淋濕了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臉上用以稍許偽裝的藥粉全被沖洗掉了,露出原本的容貌。
其實來之前臨時用藥粉修飾也只是圖個心理上的安慰,偽裝用藥粉的效果算不上太差,不知情的人遠看根本看不出,而赫連家所有人都熟知藥粉效果而且人人都曾經在訓練中配置過,看不出來的肯定都是故意包庇。
「那就讓我們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吧。」他掏出手機,從我的角度勉強可以看見屏幕上顯示的界面,是赫連家的家譜。
這份家譜以前是以紙質保存,就在十年前我用的還是印刷裝訂成小冊子的版本,現在安卓隻果windowsphone各個平台都有家譜軟件——內部使用的軟件。
包括了家族內每個人可以公開的個人資料和照片,家族近期計劃公告,和其他各種雜七雜八匪夷所思的內容。
其中一個功能就是,打開你的攝像頭對著某人的臉拍一下,如果此人在軟件記錄之中,無論是黑名單vip還是商務合作人士,都能立刻調出資料。
當然了,本族人的資料也能查閱。
「赫連暮山。」鎂光燈的刺激之下我情不自禁地眨了下眼楮,然後他對著手機慢慢地念出了我的名字。
「評價,甲等。父母︰無。兄長︰赫連清歌。所屬譜系——」
我承認我有些忐忑不安。我不知道現在的我在家族中是個什麼地位。
「由宗家除名,降格至分家末等。」
赫連家族的宗家和分家之別相當明顯。在測試中得到了末等,只要你是宗家,你仍然比分家末等的人要過的更好。
血緣、能力評定、貢獻度。這三樣的重要性由高到低,構成赫連家的階級。
而被宗家除名的人要想回到宗家,可能性微乎其微。
「備注︰赫連家現任繼承人……」他扭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本來還在對這一幕議論紛紛的人群同時住了嘴,剛才那個一直在說赫連家「只是群見錢眼開」的家伙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藥力擴散極快的藥劑被灌進了嘴里,四肢變得無力,無法掙月兌一個成年人的鉗制。
總宅院子里的地窖是經常被臨時使用的審訊室。
鎖鏈的一端連在牆壁上,另一端則被他扣緊在我手腕上。
「即使藥性過去,你也掙月兌不了了。」他蹲下來,從口袋里掏著什麼東西,「你究竟是誰?」
「我是宗家的赫連暮山。」我沒有更換掉我用了很多年的自我介紹。
「還在嘴硬?」他把口袋里掏出的刀片在我眼前晃了晃,「想被我好好打磨一下嗎?」
臉頰被他猛地一捏,鋒利的刀片刺入柔女敕的口腔,下意識地想要吐出來,卻被他反手捂住嘴。
「怎麼樣?要不要再加一片?還是老老實實地說一句實話?」
「我是……分家末等……赫連暮山。」口中被刀片和血液充斥,我的話變得含混不清。
「這麼容易就屈服了?」
我伏在地上沒有說話,在藥性消失之前我還是選擇屈服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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