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仁一路東去,繞過勤學堂轉彎穿過游廊,再漫過長長的東西穿堂,正南大廳之後,便是吳家正房後院。♀
跨步而來,滿府紅綢喜燈,如今還隱隱可听前院吹吹打打,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吳仁眼中顏色暗了一分,更加的深不見底,臉上卻還是笑著,環視了一群因自己忽然出現而詫異的僕從,開口道,「退下!」
「是!」
吳仁走進臥房,兀自解了腰帶,月兌下層層疊疊華麗不合身的喜袍,神情嚴肅的穿上鎧甲,對著寬大的銅鏡里戎裝的自己不由愣怔。
當初出城之前沾滿灰塵的鎧甲如今閃閃發光。
銀白的軟甲,如今十分合身,襯著他英姿颯爽。吳仁想著忽地有些發笑,他何時會如此自戀自夸了?不過……觸踫到冰冷的護甲之片,指尖卻傳來一陣溫暖—此甲乃是父親唯一留給自己的念想!那個在他幼時抱著他坐在肩頭,立于城牆之上,遙指遠方虎視眈眈的游牧部落,一字一頓著教導自己,一舉一動撰寫著︰瑾以吾身,獻以忠誠。願以吾族,築守耽國土,護百姓安康。生護國,死猶化厲鬼擊賊!
「父、親!」吳仁垂頭看著胸前的金絲護甲,輕聲呢喃,語氣中透露出一絲的疲憊,又有三分的期待嘉許,「上輩子孩兒做到了,這輩子讓孩兒為自己而活吧。」
吳仁再次細細的整了整儀容,收斂了哀思的表情,換上了平常淡雅的笑容,朝著吳家家廟而去。
吳家傳承千年有余,雖曾有頹勢,但更多時候是榮華富貴于一身。作為耽國開國功臣,更是太祖傾心相愛的曾祖,自然是長眠于皇陵之地。此後吳家歷代也有此殊榮,但更多的卻是衣冠冢。
想著吳家的點點滴滴,想著看似富貴不可及的太祖遺訓,想著吳家可廢帝的家族之寶,吳仁嘴角的苦澀無限的擴大,不知不覺中便到了吳家如今富貴權勢亦然痛楚不安的源泉—家廟。♀莊嚴肅穆的廟宇,匯聚巧匠精心設計而成,三層之高,抬頭迎面可瞧金龍大匾,邊框雕刻著栩栩如生的護國真龍,匾額上龍飛鳳舞著斗大的的兩個字,家廟。這一切擱置在任何朝代王國都是臣子滅族的結局,但是吳家卻不得不承受這份尊貴,即使在小心翼翼也無用。
下面還有模糊一塊顯然看得出是被刻意遮掩的小字與傅太祖親書敕造提名。
走進,入目便是香煙裊裊之後懸掛著歷代先祖遺像,或文質彬彬,羽扇綸巾乃是軍師之流或虎背熊腰,提搶勒馬沖鋒陷陣無一不躍然紙上。
「大哥!」吳敵帶著笑容迎了過來。
「吳……」柱著拐杖,吳守戩看著一身戎裝的吳敵,眸中閃過一絲疑惑,蹙眉直言,「你如今後悔已為時已晚!」
「不晚!」吳仁對著人微微彎弓,吳家長老,他的三叔爺。看著對方下方空蕩蕩的褲腿,眼眸一沉,「三叔爺最近天氣不好,您」
「老頭子還沒這麼脆弱!」吳守戩毫不在意的揮揮手,微微避開了對方的家禮,攔下了前來扶持的手,自己一蹦一蹦艱難的坐上楠木交椅,嘆道,「我也不廢話,家主令出,我們已經控制住了吳家,但是一下步你要如何?」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的望向吳仁。
投射過來的眼神復雜極了,吳仁環視一圈在場眾人,最後冷冷掃視牌位,「不如何,我只想絕宗罷了!」
平日寂靜無人的家廟,空空蕩蕩的徒留了最後一句的回音—「絕宗罷了!」
偶有疾風而過,吹拂煙霧繚繞,讓人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絕宗!」眼簾輕閡,吳仁再一次冷冷道,「今日廢吳家三房除卻宗籍!」
眾人身形微僵,望向吳仁臉色急變。♀
吳家傳承至今九族之內只剩三房,其余諸房不是認命上得戰場便是抗命不得最後落得萬箭穿心的下場。
「我已有破除血脈之」
「稟家主,傅明帝帶御林軍前來!」
話還未說完,便有一道黑影飄下,急匆匆的說道。
「你們先行離開!」
鳳眸微闔,吳仁來不及暗思皇帝為何會提前而來,只道,「今日之後再無吳家,也無吳仁,若富貴便歸前廳,余者從密道而走。」
「大哥!」吳敵不滿,「你說什麼?!」
吳守戩望著他,眼角微皺,道道紋路皺起,厲聲道,「在你眼中我吳家兒郎豈是貪生怕死之徒?」
「百年之前,動亂之後,吳家尚有二十余房,如今只于三房,乃家主失職之責,今吾叛離吳家除卻家主之位最後一件事便是護住吳家血脈!」吳仁依舊平平淡淡的口述著。
「你」
「來人,帶走!」語氣一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大哥我,」吳敵嘴巴大開,被冷冷一掃,剛想月兌口而出的話語囁喏了半天,卻仍是不敢再言語半字,因為他的大哥像是在看死人般盯著他們。
——
傅宣楷收到消息之前正一手拉著太子一手撫著愛妻,輕笑著,「我兒自然是龍姿鳳采!」
「陛下,咳咳……您說笑了,臣妾只盼吾兒安樂一生!」一身鳳袍斜斜的依靠在軟榻之上,顧慧思嘴角淡笑逗弄著尚在襁褓中的小兒子。沐浴在陽光之下,慈母的光輝愈發的耀眼。雖著盛裝,但面容蒼白,眉宇之間還透著幾分單薄之氣。
「母後~~」剛冊封為太子的傅銘歷抿著嘴,上前乖巧的踮起腳尖,輕撫著後背。
「哈哈!」傅宣楷爽朗而笑,看著垂首弄兒的妻子,乖巧的兒子,眼眸暗暗一沉旋即即逝。
李德智悄悄的打量著眼前和睦融融的一家,心驀地一寒,一想起今日之事,想到吳仁,神色恍惚,微微顫抖了許久,才按著主子的吩咐,出言打斷了最尊貴的一家人,小心翼翼帶著絲顫抖之音稟告著,「啟稟陛下,皇後娘娘,太子殿下,吉時快到了!」說完便訕訕住了嘴,畢恭畢敬的退到了一邊。
「陛下,這……」顧慧思嘴角的笑意微不可查的一僵,隨後立刻掩嘴咳嗽了幾聲,滿含歉意,「這倒是我的不是,今日可是陛下大喜之日,莫要誤了吉時!臣妾在這先行恭賀陛下大婚之喜。」微微垂下頭顱,露出雪白的脖頸,語調欣喜著。
「怎麼厭惡朕礙著你們娘三了?」傅宣楷上前扶住,說笑幾句才跨出鳳儀殿,听得心月復打探吳家之事後,握拳,殺氣頓現,「有朋自遠方來,朕親自去請西皇大駕!」
未換得一襲嫁衣,傅宣楷帶著御林軍朝著吳家策馬而去。
鳳儀殿內听著皇帝急匆匆出宮門的消息,顧慧思嘴角掛著抹苦笑,柔聲撫模著大兒子的頭,看著他身上明黃的衣冠,騰空的金龍,眼眸中閃過一絲的得意,「厲兒,你日後可要好好尊重吳仁,即使他日後……」有命生下哥兒,也是傻子一個。
「母後?」傅銘厲不明所以,詫異出聲。
「放心,母後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你們兄弟!」——
傅宣楷率軍離宮,先前因冊封太子之事還在的文武百官們瞬間心思百轉,有人歡喜有人愁,默默的思量背後的含義,無數雙眼楮都偷偷朝太和殿門外望去,想要透過長長的玉階,直射宮外的吳府。
民間嫁娶,男方前去接乃是規矩,而皇帝迎親,迎得還是頭一遭的男後,最重要的是原配皇後仍在,且今日又是嫡長太子冊封儀式便顯得讓人琢磨不透。
跟著而來的侍衛們面上神色均是詭異萬分,因為皇帝下令包圍吳府。吳家可是太祖遺訓後世子孫,要好好對待,且世代為耽國兵馬大元帥,握軍符之族。
再一次站在吳家門口,看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威風凜凜且栩栩如生的模樣,傅宣楷不禁深呼一口氣,強壓下心間不停跳躍的心髒,攏攏手心中的汗,邁著步伐一步步朝里走去。
他知道此番迎娶定然不會安穩,天下間愛慕吳仁之人極多,不乏權勢在他之上,而他所憑借的,除卻耽國皇帝之身份,便是肚月復之中尚未成型的胎兒。
一個月前他也是中計,不是順勢而為。
不是順勢而為!
傅宣楷眸子顏色深沉了一分,嘴唇微動,剛想下令,便見門前僕從恭恭敬敬的下跪,「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抬腳的步伐一滯,听得行禮,傅宣楷一眼望去便有人知意,李德智笑而出,攙扶起領頭之人,「這些是陛下賞給你們今日吃酒的!」
「謝陛下!」
入得正門,迎面而來的便是華冠麗服之僕從。比起其他府宅清秀僕從,吳家所用之人,腳步輕快,目光如炬,乃是濃眉大眼的粗壯漢子,其中幾個甚至手腳有所缺陷。
都是吳家殘兵老將或失孤之子。
靜靜的走了好一會兒,看著幾乎空蕩蕩的前廳,傅宣楷臉色著時不太好,眸子閃著晦暗的光亮。他如今剛登基,百廢待興,世家老臣處處刁難,而自己根基薄弱,此刻無法正面而對。但是……吳仁
他絕對不能失去吳仁!
傅宣楷強忍心中憤懣,「來人,宣吳家眾人覲見!」——
「主子,您不進去嗎?」
不遠處的閣樓上,有一墨衣男子背手而立,聞听此後,嘴角一笑,苦澀不已,「他是吳仁,縱然我拋棄江山,他只會罵我無責任無擔當!」
「那……」說話的心月復默默的看著御林軍包圍的吳家大門,一臉糾結的躊躇著。
「世上哪得雙全法?魚與熊掌永不可兼得!」男子輕輕嘆道,「當然得不到,給人使點小絆子還是可以的,這不魚兒就上鉤了。」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