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寒冷的冬漸漸被春風吹散,新的一年就這樣悄然而至。
自打那次之後,葉聲聞便再不踏足夏翩躚處,而夏翩躚也盡量避免見他,常常是月余不謀一面。兩人每次在府里不巧撞見了,夏翩躚更是將冷淡變做了冷漠。
在那冰人的冷漠中葉聲聞一日日的消沉,而在消沉中他心里最後的一點期望也全部化作了灰燼,風一吹都成末了。
偶爾,他也不忍住或早起,或晚睡,沒出息的躲在樹後、牆邊,等著看夏翩躚出現。凝視著她的出屋與回屋。
她發覺他時,腳步上會微微停一下,但他們之間那所有過往的一切,也只能是讓她微微駐足。而後她會冷默地從他目前走過、遠離、關門。任由他的心在初春的第一縷東風中破碎、開裂、凋零。
不知從正月里的哪一天起,督監府內高高的掛上了大紅燈籠,除了東廂在外,挨屋挨門都糊上了喜字。各個屋內地上鋪的毯子也全部換成了紅色的,白牆上更掛滿了各種喜慶飾物,走到哪里都隨處可見龍鳳成翔的圖案。
一切井然有序,卻沒有人肯告訴葉聲聞這里將要發生什麼。
他現下住的屋子卻還如往常一樣,四面冷牆,無人問津。
藍蘭站在牆角,看了躲在樹後的葉聲聞很久,最後還是湊到了他身旁,即便是冒著會被親姐姐掐死的危險,她也要告訴葉聲聞。
「葉大哥,有件事藍蘭不說擱在心里實在窩的慌你別站這等她了,不值當的自從方大哥回府之後姐姐就一直和他走的很近,去年去年年末的時候方大哥叫我翻翻黃歷,他說要我找個吉日他要和姐姐成親」
藍蘭把話說到這里時。覺得心里最後相信的東西也砰然碎裂。
曾有多少期待含苞待放,如今就有多少傷痛錐心刺骨。
她後來又說了什麼,葉聲聞再未听分明,藍蘭的聲音在耳邊淡去,只看到她的嘴唇不停地動,最後又捂著嘴哭。
而葉聲聞卻是朝她笑。
原來所有人都早已經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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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過往和她經歷了太多,也許是因為對她的感情已經不能自控,所以不管他的眼楮里看到了多少,耳朵中又听到了多少。可心里卻仍是有一點點不肯相信。
但,當夜里他終于推開了夏翩躚那扇貼這大紅喜字的門時,葉聲聞看到的是她正靜靜的坐在塌邊,手里正擺弄著一塊遮羞蓋頭。
大紅綢緞,殷紅如血。
她似是全然侵在喜悅之中。而根本沒有顧及到門前那個錯愕的身影。
榻上人縴腰楚楚,回風舞雪。如春梅忽綻。月射大江。她宜嗔宜喜,若飛若揚。應慚西子,實愧王嬙。
自打進了督監府葉聲聞就從未見過這樣高興的夏翩躚,往日里如牢籠鐵欄中的一只困鳥,而現在她卻真像是枝頭綻放的春花。
葉聲聞自問,既然答案已經如此明顯。還有必要再問嗎?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何不笑一笑轉頭離去,至少這樣還能給自己留下一些殘存的自尊。但可悲的是。他此刻的身體根本不受心的控制。
他走了過去。
※※※
西廂房。
姜午陽一直低著頭,坐在廳堂之中他耳听著方子天在榻上同那西洋夷女顛龍倒鳳,饒是他定力過人,也不免讓那醉人的嬌吟撩撥的口干舌燥。
不知過了多久方子天終于撩開了帷幔,披了件紗衣坐在了自己面前。
「姜少俠,你覺得這洋妞可還上眼?」
姜午陽听了這一句,不知方子天用意,只應了一句「甚好」。
連往嘴里 了兩個綠藥丸子,方子天又問︰「比起你那朝思暮想的夏翩躚怎樣?」
姜午陽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方子天︰「小姜你听沒听過那句話?求之不得所以才朝思暮想,可真到手了也就那麼回事!喜歡的話你點個頭,這洋妞以後就是你的了。」
姜午陽拿眼看他,表情嚴肅,半晌道︰「大人有話不妨明說。」
沒在姜午陽臉上看見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方子天面上一黑。♀
「對于前些日子朱老九開壇做法的事,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所以我懶得瞞著你,你喜歡她,我騙了她,在yin欲和生存面前你要有一個選擇,要知道自打你進了都監府,我方子天一直把你當人看,沒讓你忍辱偷生,沒讓你搖尾乞食,我不要求你飲水思源,但你眼下要是敢趟我和夏翩躚這潭渾水,我不僅殺你,我還要殺藍蘭,我不僅殺藍蘭,我還要殺那個夏蓮。」
姜午陽拳頭攥的緊,卻藏在桌下,牙咬的狠,嘴卻閉的嚴。
※※※
「怎麼不敲門,誰準你進來的?」意識到他已經走到了面前,夏翩躚低著頭,擺出了一副堪堪回神,卻又是懶得理睬于他的樣子。
葉聲聞忍不住去抓她的手,倔強的眼中卻藏著隱隱的哀求︰「是他逼你的吧?」
夏翩躚定了定神、狠了很心、鼓了鼓勁,才敢起身抬頭給他看。
蛾眉顰笑,將言而未語;蓮步乍動,待止而欲行。
「我跟方大人早已經定了婚約,大人他有錢有勢,嫁給他是理所當然,何來逼迫?」
「就沖他有錢有勢,你就要嫁給他啊!?」
沉默了一瞬,她笑得千嬌百媚︰「是啊,若是你有錢有勢我也一樣嫁給你。」
胸膛在劇烈起伏,他全然不敢相信地盯著夏翩躚,更全然不相信這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夏翩躚能說出來的話。
「那之前呢,我們之前算什麼?」
夏翩躚硬逼著自己笑得越發千嬌百媚︰「算什麼?你喜歡什麼便可算是什麼,玩玩?一時興起?寂寞了逗逗樂子?我不知道」
葉聲聞傻喝喝的杵在哪里。被她憋的一句話沒有。
今夜的她和前幾次不同,不再是嗯嗯哦哦的敷衍,可縱然話變的多,卻句句傷人。
女子一旦變了心,往往總是變的比男子更加理性,就像直接變了一個人,她殘忍至極,忘記了曾經親口許下的諾言。她快刀斬麻,毀掉了所有美好的溫存。
面對變了心的夏翩躚,葉聲聞悲涼無限︰「我跟你好了三年。卻比不上他陪你三天。」
胸內有著翻江倒海地疼,面上卻是靜如止水的笑︰「寧嘗仙桃一口,不啃爛梨一筐,大人他身份尊貴,家大業大。我能嫁到他屋里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你是個什麼東西?哪一點比的上他?我跟你姓葉的在涿鹿山上受凍挨餓的時候身上連打上一壺醋的錢都不夠!那時起小姑女乃女乃就早想的明白,跟著別人不說穿金戴銀怎麼也能得個吃香喝辣。跟了你呢?那叫貧賤夫妻百事哀!小姑女乃女乃哪比別人差?憑什麼要把大好年華荒廢在你這沒出息的人身上?如今咱倆不相欠了。真是一眼都不願再看你!」
這一番戲謔的話語,一字一句的自櫻唇中吐出,頓時都變做了鋒利的劍戟,刺的他遍體鱗傷,更戳的他傷怒攻心。
一把奪過她手上的蓋頭摔在地上,葉聲聞狠狠地跺上兩腳。似是這樣,就能踩碎她要嫁給方子天的心思。
夏翩躚不為所動,只是冷漠看著他眼中滔天的怒浪,靜靜體會著自己心中的無盡冰涼。
「跟我走!你心里可以沒有我。但你不能嫁給他。」
「好!我跟你走!拿聘彩來!小姑女乃女乃要那一百兩金子!」
一百兩金子一百兩金子
整個屋子都是一百兩金子的回響。
她始終都惦記著那一百兩金子,為了她,自己可以連命都不要,可卻抵不上方子天能拿出來的一百兩金子。
更可笑的是他的命根本換不來一兩金子,這輩子也沒見過金子
心一橫,她冷漠的眼神暗藏鋒銳,用雙手狠狠地推開在面前傻站著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了地上蓋頭,抖了抖上面的灰塵,再次坐下後,就一下將眼光,移到了別處。
繼續著那冷漠地擺弄,夏翩躚把玩著蓋頭上的流蘇,旁若無人。
只看了一眼,他便停住了口,真不知該再說什麼。
時間慢慢溜走,他們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步,可卻是那般遙遠疏離,竟好似隔了千山萬水。
「翩翩」
「滾!」
他企圖做最後的挽回。
她卻下了逐客令
葉聲聞被罵的渾身戰抖,靠著牆壁,而夏翩躚靜靜地坐著,沒再賞他一句話。
靜謐之中的兩顆心,一個盛怒如火,一個硬似磐石,但,哪一個更疼?
君心似我心,看著他這段日子以來日日難受,她何曾沒有心疼過他,只是她如今除了心狠之外,還能想出什麼辦法?
末了他點點頭,將眼中的傷痛、憤怒都深深地埋了下去,只余下那一團了無生氣的漆黑。
山上青松陌上塵,一諾重來許殺身,她果然沒有失約,只是當兌現了當初的諾言待得兩不相欠之後,狠狠的蹬了他。
原以為只要願得一人心,便是白頭不相離的結局,卻怎麼也沒料到如今竟落得個錦水湯湯,與君長訣的下場!
昔我往矣,是楊柳依依,今我來思,卻雨雪霏霏。
他慢慢轉身,踏過大紅的地毯。
滾就滾。
她驀地閉上了眼楮,似是被剛才的一切抽走了渾身的氣力。
想留下他的心是熱烈似火,可趕走他的臉卻只能冰冷如霜。
他快要出屋門時,突地想起一事,葉聲聞回轉了身子,伸手入懷掏出一物,而後走回榻邊,「啪」的一聲丟在夏翩躚臉上,摔門而出。
臉上有些疼,身子輕輕震抖。
怔怔地過了許久,緩緩地蓋頭飄落于塵埃里,而伸出去的手卻去撿那掉在地上的另一件東西。
那是她的繡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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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自己確是該打,可她真的希望他這輩子都蒙在鼓里,永遠也別知道剛才的那個不是她自己。
蒼白的面容上浮現著淡淡冷笑,她計謀得逞卻不知該喜該傷
原來兩個人的傾心相悅,竟只是為了這一刻的訣別。
這次她竟沒有哭,只是緊緊抓著手里那只繡鞋。
模著那上面尚有他的余溫,她心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若是當年不用這鞋子去勾引他,他如今會不會更好過一些?
手上突然加力,將那一直緊握在手中的鞋子扯裂,望著悄無聲息落在地上的兩半繡鞋,夏翩躚呆若泥人
明鏡缺傷離別,朱弦斷痴心絕
可是有些東西失去了,卻比擁有更讓我們刻骨銘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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