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樹枝承受不住雪的重量,簌簌簌的雪落聲,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的回響在耳邊。
黑暗中,季安逸睜開眼楮,訥訥的看著床頂。
今夜無月星光暗淡,黑糊糊的一片,視線完全受阻。
他就這樣愣愣的看著床頂發呆。
想的是小胖子受驚了,胖嘟嘟的小臉埋在他的脖頸噌啊噌,那蔫蔫萎萎的模樣。想的是他精神勁頭足時,眼楮大大的很明亮,咧嘴露出無齒的笑,口水順著嘴角流著,他傻呵呵的笑啊笑,光看著就讓人心里頭歡喜的緊。
哥抱著小胖子紅了眼眶,生小胖子時那一晚的有驚無險……
季阿強那蒼老了好幾歲的面容……
毫無章法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很多,整個人反而越發的清醒,半點睡意也無。
季安逸知道他心里裝了事。
季阿強那模樣,明顯的有事瞞著他們。他不想說,按理來說,他也不該再插手管。
只是想著哥,想著剛出生的小胖子。
他沒有辦法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所想所願的很簡單,日子和美家和事順。他和呆子越過越紅火了,自然也希望哥的日子可以越過越好,大家都好好的,在這個村子里簡簡靜靜的過著。
若季阿強出了點什麼事,哥跟小胖子怎麼辦?
「呆子。」想的有點多,心里甚是煩悶,季安逸翻了個身,輕輕喊了聲。
「嗯。媳婦睡不著?」王小二知道媳婦今晚睡不著,他也睡不著。
「我總覺的阿強哥有事瞞著我們,我想知道是什麼事情,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就成了這慘樣。阿強哥出點什麼事,哥跟小胖子怎麼辦?有隱患就得解決掉。」說到這,季安逸頓了頓,又說。「你心里頭是不是也在想著這事?你是怎麼想的?」
王小二沉默了會,才說。「我也在想這事,依哥的性子,肯定會追問這事的,回頭我們問問哥,你說的對,有隱患就得解決掉,不然日子也過的不踏實。」
「也對。」季安逸听著心里平靜了些,過了會,又說。「上回你說,阿強哥想跟著你學兩招,也好進山里打獵,這事怎麼樣了?」
「就學了兩回,他家里事多,好不容易農忙完了,他轉眼就到了鎮上做短工。我想著等他好了,我跟謝七帶著他多往山里遛遛,謝七本事比我大,讓他教教哥夫,以後閑了進鎮尋短工還不如進山打獵,再說,學了兩招遇著個什麼事,底氣也足點,媳婦你說是吧?」黑暗中,王小二把腦袋湊近了些。
「嗯。這想法好。」季安逸笑著應了。
倆人說了一會話,情緒緩和了不少,困意來襲,沒多久就睡著了。
第二天雪停了,陰沉沉的天,寒風呼呼的刮著,听著那風聲,比起昨天還要凌厲兩分。
王小二和謝七在屋外鏟雪,得收拾一條小路出來,好走動。
他倆火氣旺底子好,剛出來的時,還覺的有些冷,忙活了兩下,全身就熱呼呼了。
「今個好不容易停雪了,瞧著這天,不會等會又開始落雪吧?」呼著白氣,謝七說了句,又道。「我還想著,進山逮吃野物來添菜。」
王小二頭也沒抬,一邊鏟著雪一邊答。「山里積雪深,現在進山逮野物,就跟送死差不多了。估模著,今年是沒法進山了。」
「進來吃早飯了。」張三哥兒打開廚房門,喊了聲。
謝七看著露出半個臉的張三哥兒,笑著收了目光,小聲對王小二說了句。「這日子啊,就該這麼過。」說著,他推了推王小二,聲音壓的更低了。「你說,張三哥兒啥時候才答應當我媳婦?」
「急個屁。听我媳婦的準沒錯,別心急,慢慢來。」王小二嘀咕了兩句,想了想,又提醒說。「真的,你別心急,張三哥兒的情況你也知道。」
「我就說說,我不著急。」謝七嘿嘿的笑。「真應了那句,福禍相兮,我那傷真是值了。哪天張三哥兒真答應當我媳婦了,我哪也不去了,就在你們屋旁建個青磚屋。」
季安逸端著碗出來,瞧見倆人傻站在雪地里。「你倆是不是不想吃早飯了?站外面吹著風還挺涼快的是吧。」
「媳婦。」王小二扔了手里的鏟子,樂顛樂顛的朝著媳婦走去。「好香的南瓜餅,送哥家里去?我也一起去。」
謝七看著倆人去了隔壁,也扔了手里的鏟子,樂滋滋的進了廚房。
王寶兒打開屋門,笑了笑說。「進來。你這是又整新奇吃食了?」
「就是閑著隨便弄弄,味道還成。」進了屋,季安逸把碗擱到了灶台上。
這小木床是特意訂制的,方便搬進搬去,王寶兒一個帶著孩子,自己在哪個屋忙事,就把小木床搬到哪個屋。
「早上好,小胖子。」季安逸走到小木床前,眉開眼笑的對著小胖子打招呼。
小胖子咧嘴樂呵呵的笑啊笑,伸手要抱抱。
「哥,他每天都醒的這麼早?」季安逸把小胖子抱起,噌了噌他的臉,真舒服。
小胖子伸手抓著他的頭發,扯啊扯的,很好玩似的,笑的更開心了。
「差不多吧,剛喂了果粉給他,你不過來,估模著他一會就能睡著了。」已經吃完了一個南瓜餅,王寶兒擱了筷子,笑著說。「這味道好,你總能整出好東西來。咱小胖子長大點了,就有口福嘍。」
抱的有點累了,季安逸把孩子給了王寶兒,問道。「阿強哥還沒起來?」
「嗯。睡的正香,我就把小胖子抱出來了,別吵著他。」王寶兒整了整小胖子身上的圍兜。
季安逸想了想,還是問了句。「哥,阿強哥進鎮尋短工那事……」
王寶兒臉色微變,沉默了會,才嘆著氣小聲說。「他被人騙了。」頓了頓,又說。「其實也不能說是被騙了……」
「怎麼回事?」在一旁沒說話的王小二,都忍不住問了句。
「鎮上的魏家,要建一個大宅子,需要大量石頭,招工說五十銅錢一天,包吃住。開工前,有個人拿了一疊紙讓他們按手印,意思就是說,必須要干完活才能拿工錢,中途誰想走人,不僅沒有工錢,還得倒賠十兩銀子給魏家。這文書有點莫明其妙,不過,想想也沒什麼。五十銅錢一天,這可是極為難得的工錢了,阿強見大伙都按了手印,他也就跟著按了手印。」
說到這,王寶兒垂著頭,摟緊了懷里的小胖子,在他臉上親了兩口,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著嗓子繼續說。「一共有六個人,其余五人都是用板車拖運石頭,到了你阿強哥這里,那管家卻說缺了板車,讓你阿強哥擔運石頭。」
「這……」季安逸瞪大了眼楮。「那魏家在針對阿強哥,為什麼?」
王小二卻沉著臉說道。「姚大哥兒嫁的人家就姓魏是不是跟姚家有關系?」
「是不是跟上回的事情有關?」想來想去,也只能想到這里了。季安逸急切的問了句。
王寶兒垂著臉,看著懷里傻樂的小胖子,半天不說話了。
誰都不知道他心里頭有多苦,昨晚知道這事時,他心里頭有多麼的苦……
听到動靜,張三哥兒忙站起身。「回來了。」說完,就瞧著這倆人神色不太好,愣了愣,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季阿強那邊是不是問出什麼了?」
「先吃飯吧。」季安逸淡淡的說了句。
大清早用心準備的早飯,听了這消息,吃起來如同嚼蠟,氣氛沉悶的吃過早飯,收拾好廚房,四人圍坐在了火坑旁。
半響過後,季安逸才問了句。「呆子,這事你怎麼看?」
瞧著哥的神色,似乎是不想追究這事了,就當吃了個暗虧。可他心里頭很不舒坦,他也知道哥並不是真的不想追究這事,只是在現實面前,有太多的事情只能壓著情緒,努力讓自己妥協。
不然能怎麼辦?
魏家都能在鎮上建大宅子了,且不說他有沒有權勢,單是一個錢字就能壓死人。
哥剛生了小胖子,他們的小家日子才剛剛開始,這一鬧,誰知道會鬧出個什麼樣來。
怕就怕,鬧起來了,魏家記恨于心,再出手段來整事情。防不勝防,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王寶兒的心思,季安逸都猜出個□□成來,他也清楚這事,他們完全處于弱勢,壓根就沒什麼反抗力。
可就是心里堵的慌,欺人太甚了!
若不做出點什麼動作來,季安逸覺的,這個年沒法好好過了,他完全沒心思來整飯菜,提不起勁。
王小二沉默了會,才回了句。「不知道。」
如今牽絆太深,若只是一個人,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完全可以狠狠的出一口惡氣。
現在卻不行,他得想著媳婦,想著家。剛剛看著哥的神色,心里頭的想法恐怕跟他是一樣的。
「怎麼回事?」張三哥兒小聲的問了句。
謝七也跟了句。「對。怎麼一回事?你們說說,大家一起來想辦法。」
季安逸把事簡單的說了一遍。
剛說完,謝七就罵了句。「欺人太甚!這明擺著是在針對季阿強。」
「姚大哥兒嫁進了鎮上的魏家,這事,跟姚家是不是有關系?上回王哥兒打了姚郎那事……」張三哥兒把自己的想法說了說。
季安逸接話道。「估模著就是這事了。不然,好端端的為什麼會針對阿強哥?」
「前段時間听說,魏家在外面掙了大錢回來,現在看來,果然是掙了大錢。」謝七模著下巴嘀咕了兩句。
「明天不落雪,我想進鎮一趟。」妥當的計劃是沒有想到,不過有話說的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季安逸想進鎮打听一下魏家的具體情況。
王小二听著,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謝七笑呵呵的說著。
張三哥兒余眼瞄著謝七那笑,張了張嘴把話咽肚子里了。
幾人正在屋里說著話,突然听見屋外傳出一道罵聲,那聲音很是熟悉。
季安逸和王小二對視一眼,匆匆忙忙的起了身,往隔壁屋跑。
張三哥兒緊跟著起了身,謝七瞧著這三人的神色,有些一頭霧水,沒忍住拉住了張三哥兒問。「出什麼事了?」
「季阿麼過來了。」說完,張三哥兒急急的甩開了謝七的手,三步並兩步跑了。
季阿麼是誰?謝七心里更好奇了,在原地愣了一會,趕緊追了出去。
「我當初怎麼說的?我說讓你們把孩子給我帶,你倆都沒有經驗,不會帶孩子,看吧看吧,瞧瞧孩子現在都帶成什麼樣了,這麼胖這麼能吃。眼瞧著三個月的免費期就快過了,你知道心急了,知道心焦了,跑到鎮上做苦力,看把你自己折騰的,你裝盆水照照自己這模樣,都快趕上你的爹了。」
柳銀指著季阿強噴了一頓,又把目光落到了王寶兒的身上。「早知道你是個禍根,哪怕我兒子這輩子真的不娶媳婦了,也不會把你娶進門。自己就在家里享福吃的好睡的好,讓自己的男人在外面受苦,你倒還真是個好媳婦。你倆都養的白白胖胖的,面色紅潤,大過年的,我兒子卻在鎮上干著苦力活,還真得讓咱村的都來看看,你王寶兒是怎麼當人家媳婦的,真不要臉,我都替你羞的慌。」
「阿麼。」季阿強覺的累,特別累。如果可以,他真想把阿麼的嘴巴堵上,這吧啦吧啦的吵的他心煩,更加覺的累。「你能不能不管我倆的事?你拿了銅錢在家里好好呆著成不成?」
柳銀一听這話,立即就跳腳了。「我是你阿麼,我不管你誰來管你?就眼睜睜的看著你被這王寶兒欺壓著,你看看,你看看自打分了出來後,你這日子過的是一天不如一天,我瞧著都不落忍了,你再看看你媳婦跟你孩子,那叫一個精神煥發紅光滿面,你在外面風里雪里的干活,他們在家里烤著火,你在外面吃冷饅頭,他們在家里吃熱騰騰的飯菜,說不定還有魚有肉。」
「大伯麼既然你瞧著不落忍了,阿強哥是你的兒子,你心疼兒子,你完全可以拿錢出來,家里的錢全攢你手里了,阿強哥不到鎮上尋短工,怎麼養孩子?」季安逸口氣挺沖的回了句。
本來心里頭就憋了股氣。
「錢。那是我的錢。我憑什麼拿出來讓他養這個禍根。再說,你們不是有那魚醬,掙的錢可不少,怎麼著都能夠家用的,明明就是王寶兒自己好吃懶做,把孩子也養的特別能吃」說著說著,柳銀把目光落到了季阿強身上,還挺語重心長的。「果粉可不便宜,兒子我跟你說,過了三個月免費期,就甭給孩子吃果粉了,又死不了人,照他這吃法,指不定得吃掉多少銀子,那可是你辛苦掙來的錢。」
「大伯麼有個事你知不知道?」季安逸實在是忍不住了,看著他淡淡的問了句。
柳銀愣了愣,下意識的問道。「什麼事?」
「等你死的,你的錢怎麼辦?就算你想把錢帶進棺材里,回頭你的墳就得被人挖了,你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錢,照樣得落到別人手里。」這話多少有些惡毒了,可面對這人,季安逸還真是想惡毒一回。
柳銀呆呆的愣了好一會,然後,突然神經病復發了似的,邊往外跑嘴里邊啊啊啊的喊著。
這情況,看樣子是被嚴重的給刺激到了。
季安逸在心里暗暗的想著,這人不會是回家翻銀子去了吧?估模著,抱著銀子還在想著,他死後這銀子要怎麼辦,擱哪個地方能穩妥的藏好。
說實話,他是真的不理解柳銀這人,完全想不通,他腦子里裝的是什麼。
就算銀子藏好了,可他死後,那銀子就是屬于他了。他怎麼就想不通了,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寶兒你別在意我阿麼的話,他就那性子。」季阿強瞧著王寶兒神色不對,拉住他的手,認真的說了句。
王寶兒沉默著沒有說話,看著小木床里睡的正香的小胖子。
上回那棚子倒塌了,他被驚醒了,這回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抵抗力,還是睡的太沉,竟然還能睡的好好的。
他家的小胖子啊……
失神中,王寶兒伸手輕輕的撫了撫小胖子的臉。女敕女敕的,很滑,很舒服。
他家的小胖子愛笑,特別乖巧,雖然吃的多。
他就想著小胖子能一直這麼開心的長大,最好一輩子啊,都能這麼開心的過著。
「嗯。」回過神,王寶兒點著頭應了聲,把正睡著的小胖子抱進了懷里,對著季阿強笑了笑。「小胖子愛笑,果粉喂少了,他餓著了,就會哭,一哭我就心軟了。」
季阿強听著這話,知道阿麼說的話在他心里還是留了痕跡,便說。「能吃就好,見過這麼多孩子,我就覺的咱家小胖子最好看。」
也不知道是正好睡醒了,還是怎麼的,小胖子睜開眼楮,黑亮亮的大眼楮看著阿爹,咧嘴露出一個無齒的笑,那小模樣歡喜的緊,也不知道他整天笑個啥,有啥能讓他一直笑呵呵的。
「醒了。來,阿爹抱。」季阿強一瞧見小胖子那胖嘟嘟的笑臉,整個人就覺的精神了好多,一點也不覺的累了。
見阿爹張開了雙手,小胖子也張著胖乎乎的雙手,撲進了阿爹懷里。
抱著這個軟軟肉嘟嘟的孩子,季阿強心里暖呼呼的,就覺的那十幾天的累啊苦啊,都不算什麼。
「哥,我看吶,來年的時候開兩畝荒地,種點菜,到時候交給村長交易,那價位高。」季安逸剛想到了這事,就說了出來。
王寶兒一听,眼楮亮了。「阿強,你看這事成不成?」
他倒是心動了。如果可以,他想讓小胖子吃兩年果粉。、
「成啊。一會咱們就上村長家,看看買哪的荒地。」季阿強之前就有這想法了。家里的田地不算多,也只有農忙的時候,時間有點緊。完全可以再種兩畝地,地里種的菜啊豆類玉米地瓜等農作物,不像水稻,到時候忙起來,也能把事井井有條的安排好,不會耽擱到收成。
今年建了新屋,過了這個年,手里雖還有點銀錢,卻是不太夠的,這也是為什麼他要進鎮尋短工的原因。這兩天他提不起精神,這次的事太傷身了,就忘了說買荒地的事,現在季哥兒說了,正好。
王寶兒听著季阿強毫不猶豫的回答,心里頭彌漫的陰霾和沉重,消散了不少。
他覺的這日子,是可以越過越好的。
「只是這井水……」季阿強遲疑了。
若沒了這井水澆灌,種出來的菜再好,也賣不出高價啊。
季安逸听著,笑了。「阿強哥你們現在可是分家了。」
「對。」張三哥兒也在旁邊接了句。「就季哥兒今年開的荒地那旁邊,還有一塊荒地,我瞧著土質還好,就是小了點差不多一畝左右。」
「那地好種菜,今年那地里的收成很不錯。」王小二笑著說了句。
王寶兒听著有點迫不及待了,看著季阿強說。「我們現在就上村長家一趟,怎麼樣?」
「行。」季阿強把懷里的小胖子遞給了季安逸。
然後倆人手拉著手,樂顛樂顛的去了村長家。要買地了,雖然只是荒地,卻是屬于他們的財產。
季安逸低頭看著懷里的小胖子,輕輕的戳了戳他手背上的肉窩窩。「小胖子你家要置業嘍,高興嗎?」
小胖子似是知道他在跟自己說話般,仰著小臉樂呵呵的笑啊笑,口水又開始流了。
屋里幾人瞧著這面畫,忍不住都跟著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波浪線~~~扔的一個手榴彈爍爽扔的一個地雷。oo嘿嘿看見別人都是這樣的,以後我也這樣了。感覺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