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對,……」
講台上的教授講得手舞足蹈,唾沫橫飛,顧遠偷偷俯下/身接了個電話。打完電話,他對著屏幕上的課件狂抄筆記,上翹的嘴角卻透露出了他的好心情。
下課鈴一響,顧遠就被早有預謀的周文堔和田陽抓住不放,非要他這個最早月兌單的人請吃飯。顧遠也不是不想請,但手頭確實是有件要緊事,好說歹說,又許下了諸多不平等條約,他才得以跑出來。
「我現在在店門口了,你在哪里?」顧遠拿著電話四處張望。
「顧遠,這里!」顧遠循聲望去,馬路對面的張玲用力沖他揮手,在她身後的張志忠身邊還站著一個穿著白色寬大上衣,黑色棉布褲子的中年婦女,她黑白交雜的頭發束成干淨利落的馬尾,臉上還帶著大病之中的蒼白。她看著張玲的眼中是不用掩飾的疼愛。
不知怎麼的,顧遠想到了身在遠方的黃玉玨,對眼前這個陌生的女人也多了幾分親近之意。「阿姨好,我是顧遠。」
林近紅笑著對顧遠點點頭,「已經听玲玲和她爸講過你了,這次真是多謝你了,不然我們一家……」林近紅語氣哽咽,她這一病,親戚都像躲病毒一樣躲著他們,
「不用這樣……」
「要的,要的。這次請你出來就是想好好謝謝你,這次真的幫了大忙了。」兩個人笑著寒暄了幾句。
現下已經是臨近午飯的時間,顧遠主動提出先找個地方吃飯再說話,張玲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點頭同意。一行人就就近找了一間附近的小飯店,據張玲說,價錢公道,量又足。
「我們先點菜再聊吧。」顧遠主動把菜單遞給張玲母女,又忙著給張志忠倒茶,讓服務員上餐具,忙前忙後的。經過幾年的成長,他已經學會把任性和撒嬌的一面永遠只對自己最親近的人展現,在外人面前,他可以世故,可以成熟,可以照顧任何人,和任何人熱絡地交談。
張玲接過菜單,翻開一看,頓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這家小飯館以前她和父母也算常來,味道不錯,價錢也算公道,現在再看菜單,菜色還是她熟悉的那幾樣,但價錢卻往上翻了好幾倍。
「怎麼了?」林近紅湊過來一看,也驚訝地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這里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貴!」
看著菜單上不再熟悉的價格,母女兩個的臉上都多了幾分猶豫。♀林近紅的病幾乎花了她們所有的繼續,以她們現在的情況點這樣的菜絕對是奢侈的事。
顧遠看她們倆為難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隨著松柏林街的火熱,松柏林街上不少店的價格也跟著水漲船高。他拿過另一本菜單,自顧自地翻開來,「為了慶祝阿姨順利完成手術,今天就讓我做東吧。」說著,他喊來服務員,啪啪啪就點了好幾個菜。
林近紅看著出手大方的顧遠,面上帶著笑,心里卻又幾分苦澀的滋味。
自從她得了那個病之後,家里這幾年攢的家底幾乎都被掏光了,還連累了丈夫和女兒操心,她理解丈夫把松柏林街上的店面賣出去也是無奈之舉,還一直慶幸能找到一個出價頗高的買主。
然而,這段時間,以前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的親戚突然接二連三地上門,言語之間還一直打听他們在松柏林街上的店面,一家人都有些奇怪,一打听才知道松柏林街因為新安街的事情一下子成了皇城里投資新的大熱門,價錢也是一路上漲。天上掉下的大餡餅,把原本半死不活被松柏林街的店面套牢的人一下砸成了大富翁。
听到這個消息的林近紅連續好幾天都沒睡好覺,如果自家的店面沒有賣給顧遠,那麼現在被餡餅砸中的人就是自己,別說治病的錢,就是在皇城買房真正扎根的錢也有了。
「媽,你怎麼了?顧遠和你說話呢!」張玲推推愣怔中的林近紅。
「沒,沒什麼。」林近紅回過神來,堆砌起笑容,看向顧遠,「顧遠,什麼事?」
顧遠感到有些奇怪,沒有問出口。「我是問您喜歡吃什麼?要不,我們再加個菜吧。」
「不用了。」林近紅連連退拒,「都點了好幾樣了,夠吃了,夠吃了。」
顧遠點頭不再說話,林近紅偷偷打量著他的衣著做派,穿得簡單但從衣服的材質看得出是不是普通的街貨,說話禮貌,待人客氣,看得出是好家庭出來的孩子。她試探著問道︰「顧遠,你是哪兒人啊?」
「我是皇城本地人。」
「听玲玲講你是住校的,那怎麼不住自己家里,外面總沒有自己家住的舒服。」
顧遠為難地搔搔頭,「我爸媽都到外地了,皇城就留我一個人,還不如到學校住,大家彼此也能有一個照應。」
「這樣啊。」林近紅嘆息著點點頭,內心卻在竊喜,掩蓋在嘆息之下的那個念頭像一只貪婪的獸在她的心中肆意地啃咬,抓撓,迫不及待地要沖出她的胸口。她緊緊地攥住雙手,沖坐在一邊悶悶不語的張志忠使了了眼色。
張志忠接到張玲的指示,不自在地咳了咳,神色有點僵硬,粗糙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摩挲著褲腿緩解心里的不安。昨天張玲和他提起那件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荒謬,算起來顧遠還是他家的恩人,現在跟人家提出要把店面買回來,豈不是忘恩負義?
林近紅一看出他的不情願,立刻就指著他的鼻子數落這些年和他在一起吃的多少苦,受得多少罪,掐著手指算如果店門能買回來,那麼他們一家就真的可以成為皇城人,玲玲的未來也不用再擔心……
老妻聲淚俱下的哭訴實在讓張志忠束手無策,他這麼多年來確實虧欠她良多,何況林近紅還在病中,最忌諱的就是大喜大悲,情緒波動。沒辦法,就算心里有一萬分的不願意,張志忠還是咬著牙答應下來,和張玲向顧遠買回店面。
可事到臨頭,對著曾經萬般感激的少年,他就怎麼也張不開嘴。
林近紅埋怨地瞥了一眼臨陣退縮的張志忠,她會怎麼不知道他覺得自己貪圖利益,忘恩負義,可是他也不想想,不這麼做,現在已經一貧如洗的他們怎麼在皇城這個吃人的地界活下來。林近紅看了看顧遠,這樣辛苦,從小嬌生慣養的好家庭出來的孩子應該不會知道的。
「顧遠啊,其實我和你張叔今天請你過來,一呢,是想謝謝你能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伸手幫我們一把,我們真的很感激。二呢,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顧遠不說話,看了看張玲臉上毫不掩飾的疑惑,張志忠拉扯林近紅袖子的尷尬,還有林近紅眼底極力想掩飾卻還是流露出的激動,心底已經有了幾分了然,雖然對好人有好報之類的話從來沒有過期待,還是有種名為失望的情緒梗在他的胸口,讓他說不出的難受。
「您說。」顧遠挺起腰板。
林近紅緩了緩語氣,「是這樣的,那間在松柏林街的店鋪可以說是我和你張叔辛苦了大半輩子換來的心血,因為我這病才迫不得已賣出去,幸好遇上了你,給了個公道的價錢,我才能順利治下來,可是,我和你張叔對那里也有感情了,實在是舍不得。」林近紅顫抖著手揩了揩眼角的淚水,動情的模樣確實令人唏噓。
「媽,你在說什麼!」張玲漲紅著臉對林近紅喊道,林近紅話里的意思她是听明白了,可他們有什麼立場說這種話。
「大人說話,有你小孩子插嘴的份嗎!」林近紅歷聲訓斥張玲,張玲委屈的咬著嘴唇,垂著頭不再說話。
林近紅轉過頭對上顧遠的眼楮,心中一顫,那雙眼楮深得好像一汪泉水,干淨得像可以倒映出她心中貪婪的想法,讓她無所遁形。一個不通世事的小孩子能懂什麼?林近紅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把昨天斟酌半天的想法說出來。
「我和你張叔是這樣想的,希望你能再把松柏林街的那間店面賣給我們。」這句話說完,林近紅立即瞄了眼顧遠,他的臉上依舊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憤怒的情緒,她自覺大有希望,接著說道︰
「我們知道這樣的要求是有一點唐突,但是我們確實在松柏林街待了有些年頭,老鄰居,老街坊我們也都認識了,再離開一時半會也適應不了。我和你張叔商量了一下,除了你原來付的錢之外我們再多給你五萬,算是感謝你對我們家的幫助,怎麼樣?」
多感人啊,先是曉之以理,再是動之以情,最後還不忘給他一點小利,順利洗白之後還不忘好名聲,要是現在坐在他們面前的人真是個嬌生慣養,不諳世事的年輕人,那麼或許真的會答應也不一定。
「媽,我們哪里有那麼多錢?」張玲皺著眉頭質疑道。
「我和你二姑已經說好了,她很支持我們買回原來的店鋪。」林近紅施施然回答,「她還說顧遠能幫助我們,一定是個品行不錯的孩子,要我們一定好好謝謝人家。」
張玲很懷疑林近紅的說法,誰不知道她家二姑是連親人都不會放過的吸血鬼,怎麼可能輕易就把把錢借給她家。
說起張玲的二姑,那還真有一段故事故事。年輕時和小年輕私奔,結果被人家拋棄。狼狽地回到家後被女乃女乃嫁了個賣豬肉的屠夫,那人雖然沒什麼文化但是對二姑是一等一的好,可是二姑偏偏不滿足,還時時怨恨張女乃女乃,認為是張女乃女乃毀了她的幸福。連帶的,二姑也和張家的人不親近,過年走親戚什麼這個二姑也從來不上門。如果有親戚向她借錢,她一律都要加收三分利的。
張玲的懷疑沒有錯,林近紅向她二姑借了筆錢,並且承諾以五分的利息歸還,她二姑還是看在張志忠和林近紅名下那間松柏林街的店面才肯點頭同意的。
「顧遠,你看怎麼樣?」林近紅的眼中滿是熱切。
顧遠低頭自嘲地笑了笑,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直視林近紅的眼楮,一字一字道︰「要我說,真是不怎麼樣。」
林近紅驚訝地發現,剛剛還滿身書生氣的少年,褪去謙謙君子的外衣,抹去嘴角溫和干淨的微笑後,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眼楮竟然冷得讓人害怕。但想到松柏林街的那間店門,她有不得不繼續硬著頭皮接道︰
「那,那你覺得怎麼樣才好,我們都可以商量啊。」
顧遠眯起眼楮,手指撫模著手邊玻璃杯的杯沿,「既然您一定要怎麼說話,那我就和您敞開了說吧。松柏林街的店面我是絕對不肯能賣的。首先,那間店面現在的價值是多少,我想我不說,大家心里也都有數,現在想用原來那個價錢隨便加個幾萬就買到手,根本就沒有可能。其次,我之所以會買下那間店面,絕對不是什麼路見不平,見義勇為,我一直都在找合適的目標,買下來也只是因為價錢合理,不錯位置。
最後,我會買那間店鋪不是為了想要您的感謝,所以您……」謝或不謝我都不會在意。
顧遠一席話說得林近紅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沒想到會被一個少年嗆得啞口無言,前所未有的難堪讓她的心頭燒起了一團旺火。
一旁坐著的張玲也覺得尷尬萬分,她本來以為母親想見見顧遠是為了感謝他,沒想到居然鬧出了這一出。但女兒總歸是心疼母親,張玲看到林近紅發白的臉色,急急出來向顧遠道歉︰「對不起,顧遠,我媽她只是,只是……她沒有惡意的。」
既然顧遠不肯留情面,林近紅覺得也沒必要再客氣了,干脆就撕破臉,她指著顧遠尖聲道︰「那間店面本來就是我家的,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我,賣店面的錢根本就不夠你治病,如果不是我,你現在……」可能無法坐在這里氣勢洶洶地指責他。顧遠咬咬良嘴唇,好的家教讓顧遠還是沒辦法把那句近乎惡毒詛咒的話說出口。他 地一下站起來,「我想起來等一下還有事,就先走了。」
「顧遠,欸!」張玲想攔他卻沒攔住,只好看著他決絕而去的背影,滿臉頹色,他們,應該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吧。
而她的身邊,林近紅還在指責張志忠,「叫你要和我配合,和我配合,你在那里不說話算什麼,你是死人嗎?你連說句話都不會了是不是!」
張志忠想著剛才顧遠的話,簡直就是□luo的在打臉啊,這件事是他家做的不厚道。張志忠懊惱地撓撓頭,「你別說,這件事以後都不許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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