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融融,清風徐徐,吹散一池萍碎。♀
這是一個位于城郊極為美麗的小宅院。按理說,像舒卿哲這種男人,是絕不肯浪費時間細細挑選出這麼美麗的住處的——對他來說房子就是用來休息睡覺的,只要干淨整潔就已經達到標準。但這所房子是他母親過逝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舒夫人生前文雅嫻靜的美名早已經傳遍雲州,她的審美觀比起兒子來自然高了不止一個檔次。優雅美麗的女人精心選擇的宅院也和本人有著相同的氣質。
洪姑娘(蘭若義)進來的第一眼就喜愛上了這個地方。
她雖然出身草莽,卻因為漂亮有本事,一直過得很富裕,也時常一擲千金。但那種沒有底蘊的暴發戶的財富,在這種真正的豪富世家代代相傳的優雅文化面前卻簡單幼稚地像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洪姑娘雖然接觸過很多男人,但那些男人的出身大致和她一樣,往日她雖然和他們調笑,心中卻始終有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優越感,她其實是瞧不起他們的。但軒昂英俊的舒卿哲站在她面前,卻使她心底產生一絲與生俱來的自卑,她竟從心底喜愛仰慕上了這位年輕有為的少將軍。
亭邊桃花紅。洪姑娘臉上嬌羞的笑容正似那爛漫的桃花︰「舒公子為什麼要我住在這里呢?」
舒卿哲淺笑道︰「司徒雲為了兒子的病癥對你虎視眈眈,倘若我帶你回舒府,過不三時片刻對方就要找上門,強行將姑娘帶走了。姑娘醫術雖然精深,可誰不知道司徒墨早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罔顧了,司徒雲又是最氣量狹小之人,萬一司徒墨有了三長兩短,姑娘怕是難逃他的遷怒,枉送一條性命。」
「所以在下將姑娘帶到此處。請姑娘放心,這里是我的私宅,守衛嚴密,司徒雲找不到這里來。」
洪姑娘眉眼彎彎,紅唇帶笑,柔柔俯身︰「舒公子這麼關心,想得這麼周到,我簡直不知該怎麼感謝你了!」
媚眼如絲,充滿了挑逗情意,那句「恨不能以身相許」的潛台詞,舒卿哲幾乎睜眼就能看到。他的眼角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仍擠出淡然的笑容道︰「哪里哪里。地方小了一些,只要姑娘不嫌棄就好!」
「不嫌棄,怎麼會嫌棄呢?!」洪姑娘連忙說︰「我巴不得一直住在這里呢!」——最好住一輩子!
她的神情充滿了歡欣喜悅,一直等舒卿哲走了以後才逐漸收起了笑容,細長的媚眼顯露一絲懊惱。雪白縴細的手指展在眼前,往日艷紅的指甲變成尖尖的淡粉色,誰能看出這麼美麗無害的手指甲上竟充滿了劇毒麼?
「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等美事,只可惜我下手太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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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靜君中午的時候覺得頭痛。她本以為是昨天看太多書沒休息過來的緣故。可等睡了一個午覺以後,渾身虛弱冒汗,昏昏欲睡,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她就知道糟了。
請家里的大夫看過以後,以為是受寒,開了帖尋常湯藥,喂到嘴里竟不起絲毫作用,甚至病情加重。
舒父慌了神,連請雲州城有名的醫師過來診治,結果大伙兒看了都認定是受寒,開出的藥方與之前的大同小異,眼看靜君臉色越加蒼白,舒父簡直六神無主。
舒卿哲回到家,得知這消息後臉色霎時變得鐵青,沖進妹妹閨房中,看她虛弱地躺在病床之上,縴瘦地好似風一吹就能散了似的,心中驚怒交加,又急又痛!
舒卿哲強穩心神,將婢僕找借口支使出去,蹲在妹妹床前握住她無力的手指。
「靜兒,你怎樣,你覺得很難受麼?」
舒靜君艱難地睜開眼楮,連吐字都很吃力,聲音小地需要卿哲將耳朵貼到她嘴邊︰「我們低估了她……我想明白了……定是初見面時她用手指模我的臉……在那時下了毒……否則此病不至于如此突然古怪!」
「……不過一弊一利,經此舉,終于可確定她必是蘭若義本人了,否則誰的毒術這麼厲害!」
舒卿哲半晌不語,臉色青白變幻不定,虎目中竟然含了淚。咬牙低聲道︰「我去抓了她,嚴刑逼供!這毒辣的女人,她敢傷你一分,我就把她碎尸萬段!連她的親朋家人亦別想逃出生天!」
修長有力的手指緊緊攥住被角,精致的繡面幾乎被扯爛!舒靜君看哥哥剛健的身體竟有了一絲顫抖,心生不忍,吃力地將手伸出去,輕輕覆在哥哥的手背上︰「哥,別意氣用事。放心吧,我猜她不會傷我。」
「你想,我剛回雲州,雖然公主之尊,卻不像你們手握重權,在這里又沒有得罪過任何人,殺了我除了激怒你們,引起你們狂怒的報復以外,對對方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哪個傻子會干這種賠本買賣呢?」
「我看八成和綠水村的村民一樣,先下毒後救治……蘭若義想要借此立功,賣我們一個人情,好接近我們……另……另有圖謀。」
——有一個猜測她沒有說。如果這次不是看起來最容易被下毒的她湊巧去了綠水村,搞不好最終中毒的就是兩個哥哥了。柿子撿軟的捏,連常人都懂得這道理,何況小人呢?
——因此雖然自嘆倒霉,卻也覺得慶幸。
舒卿哲擔憂地看著她︰「可是,可是萬一……不行,我不能讓你冒這樣的險!靜兒,我們不抓背後指使了,反正他若對雲州有異心,遲早會再行動,現在你的病情最重要,哥哥這就去找蘭若義!這卑劣小人,我不信她會是鐵打的筋骨!就算敲碎她的骨頭,也定要讓她交出解藥來!」
「哥,你真是關心則亂!」靜君心中著急,竟又止不住咳嗽起來!舒卿哲本欲起身,見狀連忙抱住妹妹,不停地幫她順氣。靜君咳嗽地嗓子都啞了,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嫣紅,有氣無力地對哥哥說︰「哥,她是下毒高手,下起毒來讓人防不勝防,她要是玉石俱焚怎麼辦呢?……我們……我們還是不要驚動她。你實在擔心,先請睿親王府的陳供奉來吧。瞞不過去的話就將實情告訴睿親王殿下,但請他們一定守口如瓶,暫時不要走漏風聲,咳咳……別讓隱在暗處的人有所察覺。」
說完之後,她覺得越來越困倦,眼楮都要睜不開。強撐著精神等哥哥終于點了頭,這才一歪腦袋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渾身忽冷忽熱,虛汗濡濕了一身。似乎有人拿著溫熱的毛巾幫她擦拭頭上的汗水。
舒靜君吃力地睜開眼楮,恍恍惚惚的,昏暗的燭光讓實景也變得虛幻起來。
幫她擦汗的男子一身玄衣,面容峻美。烏墨的長發有些拂在玉白的臉頰側邊,往日沉穩睿智的目光現在卻溫柔地如春日湖水。但等你仔細看去,那含情的眼楮卻布著血絲,柔情的同時亦透出一股濃濃的擔憂。
靜君仿佛被那雙深邃不見底的眼楮吸引住了,很奇異的,她心一動,竟驀然有了一絲難言的甜蜜的痛楚。這種感情是很陌生的,兩世為人,她亦不曾有過。
趙弘正全神貫注在她身上,見她醒了,微皺的眉頭立刻舒展,驚喜交加之余,連低沉溫柔的聲音都有了一絲絲顫抖︰「你怎麼樣?你流了好多汗,之前怎麼叫都叫不醒,我還以為……」
——一時之間,他竟然忘記說「本王」!
那目光中所含的關切之情濃重化不開,幾乎可以凝為實質,令被關懷的人觸手可及。靜君心里酸酸甜甜,有些高興,又有些惶惑,一時竟然也沒有注意到睿親王的口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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