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告奮勇的蔣干
一只樓船趁著夜色倏忽駛向烏林方向,離岸邊不遠,周瑜命令拋錨,自己登上望樓,窺視
曹營,發現水軍營寨雖然只是粗具規模,卻也井井有條,他心里明白,諸葛亮所言非虛,蔡瑁、張允還算懂得水軍。♀+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必須先除掉這二人,才可擊破曹兵。」他心里暗想。
他正思慮的時候,曹營也發現了周瑜樓船,趕忙擊鼓示警,很快水寨門大開,從中飛駛出十幾條艨艟斗艦,向周瑜樓船撲來。周瑜忙令︰「起錨。」
樓船上士卒一起搖動槳櫓,好在赤壁在烏林的下游方向,順江行駛非常快疾,曹兵追趕不及,只好中途而歸。
曹操听見東吳軍隊偷窺營寨,也不以為意︰「他們軍力遠不如我們,就算偷窺,又能怎樣?待到春暖花開,就有他們好看的了。」
這時一個帳長八尺、面容俊秀的中年幕僚應聲道︰「丞相是想兵不血刃獲取東吳,還是想以武力服之而後快呢?」
曹操瞥了這個儒生一眼,感覺有些面生,他心里想,廢話,要是能兵不血刃征服東吳,當然千願萬願。這不正好說明我能以德服人嗎,不是更可以讓天下人心悅誠服嗎?不過嘴上倒還客氣︰「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能以德服之,兵不血刃,當然更好。君是我帳下的謀士嗎?怪孤眼拙,竟然不認識,請君恕罪。」
那儒生道︰「毛遂當年不自薦,連賢明的平原君也不知道他是誰。不怪丞相,怪臣無能罷了。臣姓蔣名干,字子翼,乃九江郡人,和周瑜是同州桑梓,自幼也有些交情。臣才智駑劣,自蒙擢拔于帳下效命以來,未有尺寸之功報效丞相,甚為慚愧。此番願憑三寸不爛之舌,去對岸說服周瑜率兵來降。」
曹操大喜︰「子翼君謙虛了,若真能說服周瑜投降,孤一定在皇帝陛下面前保舉君為列侯,封萬戶。」
蔣干道︰「丞相放心,臣到赤壁,定要成功。」
曹操道︰「需要置辦何物?」
蔣干道︰「只消一個童子隨從,二僕駕舟,其余不用。」
很快,蔣干率領一個童子,飛舟朝赤壁駛去,遠遠撐著一面旗幟,表明自己是使者,不是士卒。東吳巡邏士卒看見使者徽幟,沒有射箭,徑直將他迎到岸上,並派人火速報告周瑜。
周瑜這時正和將士在一起苦苦思考對敵的辦法,突然士卒來報︰「曹營有船來到,被我們截住,船上一個中年儒生,自雲名叫蔣干,乃是都督的故人,要求拜見都督。」
周瑜莞爾一笑︰「蔣干,這豎子原來投奔曹操了,我們久不見面,此刻曹操派他來,一定是充當說客。」他略一沉吟,腦中萌生了一個想法,如果蔣干還像以前相處的時候那麼迂腐,這個計策說不定管用。而且不管怎樣,死活也得試一試,說不定就成功了呢。于是他下令大開寨門,隆重迎接,並親自盛裝來到渡口。
蔣干身後跟隨一個小童,器宇軒昂地走了過來。周瑜趕忙緊走幾步,熱情地握住他的手道︰「子翼兄,自少年一別,十幾年不見,別來無恙乎?」
蔣干見周瑜對自己這麼熱情,剛開始還少許有點忐忑的心放下了︰「無恙,只是生活困窘,遠不如公瑾兄這樣手握重兵,馳騁天下的威風啊。」
周瑜笑道︰「豈敢,瑜不過是受孫將軍驅使,身不由己,子翼兄不臣王侯,與清風明月為伴,偃仰嘯歌,這才是真正的瀟灑啊。」
蔣干臉色尷尬,干笑兩聲,道︰「哪里哪里,不瞞公瑾兄,干如今在曹公帳下做事,仕途坎坷,所以越發敬佩故人啊。」
周瑜假裝愕然︰「哦,子翼兄當年一直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沒想到到底還如瑜等,未能免俗啊。兄既從曹公處來,難道是為曹公做說客嗎?」
蔣干趕忙否認︰「哪里哪里。我和公瑾兄久別想念,特來敘舊而已,兄奈何疑我為說客?」
周瑜笑道︰「我雖不及師曠之聰,聞弦歌而知雅意。」
蔣干佯怒道︰「足下待故人如此,便請告退。」說著假裝轉身要走。
周瑜趕忙追上他︰「只因身在軍中,未免無端緊張,子翼兄莫怪,且請進營寨一敘。」說著挽住蔣干的胳膊,一起步入大帳。
這時樓船船艙里已經擺好宴席,周瑜帶著蔣干步入,諸將皆甲冑整齊,英姿颯爽地排列兩旁。周瑜對諸將道︰「此乃我同窗契友蔣子翼也。雖然從江北到此,卻不是曹賊說客。君等勿疑。」又解下佩劍給太史慈,道︰「君可佩我寶劍當監酒官,今日宴飲,但敘朋友交情,不許談軍事,否則君可當場斬之。」
太史慈道︰「末將遵命。」接過劍佩在腰間。眾將開始觥籌交錯,勸蔣干飲酒。蔣干望著太史慈,心想,勸降這種事本來也不好當著大庭廣眾施行,所以周瑜是多此一舉,但是否這從一方面暗示了周瑜的態度呢。也就是說,他根本就不想讓我提到勸降的事,他絕不會投降。想到這,他有些憂慮。但一轉念,或許周瑜知道我的來意,但怕我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隱秘之事,一旦傳出去,就算想投降也做不到。誰能確保諸將中沒有孫權安插的親信?周瑜啊周瑜,你也太小看我蔣干了,我蔣干雖然忠厚,但忠厚絕不等于愚蠢,我會在大庭廣眾之間勸降嗎?想到這,蔣干又很快高興起來。
飲了幾杯,周瑜豪興大發,道︰「子翼,且來參觀我的軍士。」說著拉起蔣干的手往帳外走,蔣干身不由己地跟著周瑜。
帳外軍士皆全副武裝,持戈執戟傲然屹立。周瑜對蔣干道︰「我之軍士,頗雄壯否?」
這些士卒雖然矮小,倒也精干,不過比起曹操的北方士卒,似乎要羸弱一些。他們或許搖船的功夫還不錯罷,要是在陸地上,肯定只是曹兵的屠殺對象,蔣干心里這麼想,嘴上卻不能不贊︰「真熊虎之士也。」
周瑜愈發得意,又拉著蔣干走到帳後一望,糧草堆積如山,周瑜道︰「我之糧草,頗足備否?」
蔣干心里簡直要笑出聲來,這點糧草算得了什麼。曹丞相光在江陵倉繳獲的糧草,儲量就達三百五十萬石,足以讓三十萬大軍整整食用一年。東吳想抵抗曹操,簡直是以卵擊石,待會私下里把這層意思向周瑜好好說說,應該可以說服他投降。但是面對諸將的面,他也只能唯唯連聲︰「兵精糧足,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周瑜大笑道︰「想我周瑜和子翼同窗讀書時,不曾望有今日。」
蔣干繼續吹捧︰「以吾兄高才,實不為過。」
周瑜抓住蔣干的手︰「大丈夫出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必行,計必從,假使蘇秦、張儀、陸賈、酈生復出,口似懸河,舌如利刃,安能動我心哉?」說罷朗聲大笑。
蔣干望著周瑜得意的嘴臉,心想,如果說服得你投降,那我就是大功一件,可以封列侯,紆金拖紫。而你不過是個降將,未必能封到列侯,那時你就要拍我馬屁了。想到這里,不禁高興起來,也附和周瑜,朗聲大笑。
周瑜又抓住他的手道︰「來,我們回帳再飲,這次還要讓你見一個人。」說著對身邊隨從道︰「快去把夫人請來。」
2美色撩人蔣干暈
兩個人進了帳篷,很快從樓船上方樓梯上冉冉走下一位女子,身著素色綿袍,衣襟處繡著精致的梔子花圖案,舉止輕盈,尤其是容顏絕色,使她步下樓梯的姿態宛如仙女下凡。蔣干是個男人,對漂亮女子有著尋常男子一樣的之心,他只望了那女子一眼,心就劇烈地跳動起來,眼楮也不知道往哪兒擱。他已經猜到這是周瑜的妻子,周瑜的。他的心像一塊石頭,掉進了深深的水潭一般,不由得暗嘆︰周瑜啊周瑜,也許很快你就沒我爵位高,地位高,但我這輩子卻不可能有你這樣的艷福,就算你現在馬上死了,也算是值得了。
周瑜哈哈大笑道︰「子翼兄,這位便是賤內喬氏。古人雲,朋友訂交,須登堂拜母,入室見婦,吾母已亡,我婦卻正好在軍中,可以效法古人了。」
蔣干傻了,腦子里空蕩蕩的,只知道下意識地說︰「好好,吾兄有了妻室,我現在才知道,才知道。」眼楮也不敢看小喬。
小喬倒很遵循禮節,舉起酒爵,對著蔣干斂衽盈盈一拜︰「妾身喬氏,拜見子翼兄,請盡一爵。」
蔣干臉色通紅,這時一個侍者舉著漆盤到蔣干跟前,漆盤中有酒一杯。蔣干趕忙取過酒爵,對小喬道︰「多謝嫂嫂,干不勝榮幸。」說著仰脖將酒一飲而盡,他的手指有些發抖。
一爵飲盡,大家一起落座,繼續啖肉飲酒。周瑜佯醉道︰「子翼,賤內姿色如何?」
蔣干發自肺腑地感嘆道︰「此女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看,公瑾兄,你可真是艷福不淺啊!」
周瑜看出蔣干語氣中的嫉妒,心里暗笑,這個呆子,當年一起同窗念書的時候,就因為生性呆,老被人捉弄,現在人到中年,呆氣一如既往。不過這時他也不得不謙虛一下,笑道︰「哪里哪里。她的姐姐大喬,那才真是國色天香,舉世無雙啊。」
蔣干有點微醺,連連搖頭︰「天下竟還有比尊夫人更美的女子,我蔣干可是萬萬不信。」他借著酒醉,搖頭晃腦,眼楮不時地偷瞟小喬。
周瑜道︰「子翼兄,我知道你肯定會不信,也罷,等擊破曹操,我親自帶你去京口,如果有幸能讓大喬夫人賜見一面,你便知道我絕非虛言了。」
蔣干眼楮灼灼放光,好像能看到仙女一面就可以滿足而死的樣子。周瑜瞥了他一眼,又嘆道︰「她是孫討逆將軍的遺孀,艷麗無匹。」
座上的諸將面面相覷,一臉同情的神色。
3吳太夫人病入膏肓
京口。孫權正和群臣在殿上商議軍事,他們急切盼望前線的消息,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傳來。
張昭安慰他道︰「主公擔憂也無用,不如先把手邊的事做好,倘若周瑜和曹操開戰,我們必須立刻發兵進攻合肥,讓曹操首尾難顧。」
孫權又嘆了口氣道︰「話雖如此,怎奈太夫人最近身體有恙,孤若率兵出征,如何放心得下。」
顧雍贊道︰「主公真是孝子,不過臣以為,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使宗廟社稷不墮,才是大孝,主公還是集中精力準備軍事才是啊。」
孫權點點頭,默然不言,堂上一片沉悶。正在這時,他盼望的好消息終于來了,一個內侍匆匆進來,遞上一封書信,說是郵卒剛送到的捷報。
孫權大喜,拆開書信,信上告知江東士卒和曹兵初遇,甘寧為先鋒,斬首先登,擊破曹軍的先鋒,挫了曹軍的銳氣。現在兩軍分別駐扎烏林和赤壁相持。
「周郎,周郎在赤壁遭遇曹軍,首戰開捷。」孫權揚起書信,聲音有些顫抖。
堂上登時一片歡呼︰「萬歲!萬歲!」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了。
張昭道︰「好消息,主公趕快去告訴太夫人,她听到佳音,病情定會好轉。」
吳太夫人滿臉沉痾之色,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在周瑜出兵後不久,她就開始臥床不起了。她有時懷疑,是不是這仗一定會打輸,上天眷顧她,不想讓她親眼見到孫家覆滅。要是這樣,她就算死了,又怎麼放得下兒孫?她腦中經常浮現兒孫們被曹操的士卒押到刑場,一個一個砍下腦袋的樣子,就像他們當年砍下王晟一家的腦袋一樣,老少無遺。想到這些,就愈發輾轉不安。她想起王晟當年痛苦絕望的眼神,就仿佛看見了自己。在那場屠殺後,王晟就瘋了,好幾年後才死在馬廄里。如果上天要讓曹操屠殺他們孫氏,那一定是報應。
大喬和孫權的夫人潘氏倒是每日晨昏定省地在身邊侍候,但吳太夫人能看見大喬對自己的冷漠神情。同是作為女人,她不大能理解大喬的想法。她知道大喬心不在他們孫家,雖然這個人已經為孫家生了一個兒子。從大喬的眼中,她似乎能時時看見對孫家的鄙視和厭惡。吳太夫人自己也是江東世家的女兒,當年孫堅向她家求婚,他們家也根本看不起孫堅這個流氓出身的將領,闔家商議是謝絕。但是又怕孫堅惱羞成怒,揮兵殺了他們全家。這在亂世中,是完全可能的。不管天下太平的時候吳氏家族是多麼趾高氣揚,但亂世中手頭沒有兵,就像羔羊,只能任人宰割。普通百姓死得像螻蟻,世家大族也好不了哪里去。自從黃巾之亂以來,中原士大夫遭到族滅的不知凡幾。吳太夫人听說了家族的苦惱,毫不猶豫地請求嫁給了孫堅。起初她也不過是抱著獻身的精神,後來就真的喜歡上了孫堅,她為他生了一堆兒女。她景仰丈夫是個英雄,她自豪兒子也是英雄,比那些文弱的士大夫強很多。她覺得大喬嫁給了她兒子,也應該為她的兒子自豪,她的兒子又英俊又能干,年紀輕輕就打下了如此廣闊的家業,哪一點配不上她大喬?可是大喬竟然沒有絲毫高興,她憎恨大喬這種自以為是的做派,當她發覺孫權也喜歡上了這個女人之後,尤其憤怒。倫理問題是一個方面,最重要的是,她還看見了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對孫權的輕蔑。這個女人有什麼了不起,難道自己兩個英武的兒子會配不上她?好在如果不行,還可以將之消滅。消滅,就是這樣!他們孫家有刀,看不順眼的就可以除掉。吳太夫人在孫家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孫家的思維方式和行事習慣。任何不肯服從的,都必須死。驕傲是附著于**的,沒有**,驕傲也就不存在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她正盯著帷幕發著呆,孫權悄聲進來了,跪在她床前的青蒲上,施禮道︰「拜見母親、嫂嫂。」
吳太夫人轉過頭來,兩眼失神地看著孫權,道︰「前線……可有……消息?」
孫權道︰「臣正為此而來,好消息,剛剛接到郵傳文書,周瑜等在赤壁遭遇曹操艦船,甘寧率先鋒隊和曹兵發生激戰,斬曹軍水軍都督蔡瑁之弟蔡?,大獲全勝。現在周瑜在赤壁下寨,和曹操軍隊隔岸對峙。」
吳太夫人蠟黃的臉上露出一絲喜色,道︰「很好,我早知道周瑜一定能贏。你說是嗎?」說著吃力地轉過花白的腦袋,面對床前的大喬,露出征詢之色。
大喬沒想到她會征詢自己的看法,心中一驚,趕忙斂衽道︰「祝賀太夫人選人得當,臣妾深為拜服。」
吳太夫人喘了口氣,道︰「倒不是老婦我英明,而是你故去的丈夫能干,周郎當年肯投我東吳,也都因為對你丈夫服氣。」
孫權臉上露出不悅的神色。大喬不知她話中的用意,默然不語,吳太夫人望望她,意味深長地說︰「你回自己宮里去罷,人多反而嘈雜。」
大喬道︰「那臣妾明早再來探視。」
吳太夫人喃喃地說︰「也許用不著了去罷。」
大喬望著吳太夫人臉色,愣了一下,又拜了拜,拉起孫紹︰「兒子,跟媽媽回去,明早再來看望女乃女乃。」
吳太夫人道︰「把紹兒留下,你先自己回去。」
大喬有點奇怪和猶疑,吳太夫人道︰「我想多看看孫兒,舍不得嗎?」孫紹倒很乖巧,見母親尷尬,趕忙道︰「母親你先回去,我再陪女乃女乃玩會,就會回去的。」
大喬笑道︰「豈敢舍不得?那臣妾先告退了。」模模孫紹的頭頂,道︰「好好安靜呆著,不要惹女乃女乃生氣。」
孫紹道︰「母親放心,孩兒不會的。」
大喬道︰「那就最好。」又向著孫權︰「主公,臣妾先告退了。」說著輕輕走了出去。孫權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目送她出門,嘴里道︰「嫂嫂慢走。」
吳太夫人望著孫權,眼里射出一絲陰鷙的光芒。孫權回頭看見母親的神色,嚇了一跳,他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心不在焉地勸慰︰「母親多多安歇,就會痊愈的。」
吳太夫人哼了一聲︰「听天由命罷,對了,你不是說一旦周瑜和曹操相持,你就要親率兵攻打合肥,以為呼應嗎,現在準備得如何了?」
孫權道︰「會稽郡內山越剛剛平定,征調的士卒正奔赴京師,大概一旬之內才能聚集三萬兵馬。」
吳太夫人道︰「有三萬兵馬,不少了。當年你哥哥繼承你父親的兵馬不過一千多,卻打下了江東六郡,你可不能輸給你兄長。」
孫權道︰「臣豈敢和阿兄相比,無論哪方面,臣都不能望阿兄項背。」
吳太夫人道︰「那也未必,你兄長雖然驍勇,卻輕佻果躁,是以死于匹夫之手。你性情沉穩,絕不會犯這個錯誤,但是,你卻沒有你兄長闊略大度,否則我就算馬上瞑目,也會含笑九泉的。」說著擠出一點笑容。
孫權突然有些感動,淚水流了出來︰「是,臣一定以阿兄為榜樣,時時警策自己。」
吳太夫人笑道︰「傻孩子,別哭,也許我還要幫你一次。」又轉頭喃喃道,「最後一次。」說到最後,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孫權道︰「母親多多休養,一定會痊愈的。」
吳太夫人道︰「自古無不死之人,我比你父親多活了幾十年,該知足了。」
孫權泣道︰「母親。」吳太夫人趕他︰「回去罷,如果有好消息,再來告訴我,我真的有點累了。」
孫權道︰「那母親保重。」又對自己的妻子潘氏及孩子道︰「你們好好侍候母親,千萬謹慎小心。」
潘氏道︰「主公放心,臣妾知道。」
孫權退出內室,走到堂上,擦干眼淚。他看見宮人忙忙碌碌地灑掃,問道︰「你們忙著打掃這件房屋,給誰居住?」
一個宮人道︰「太夫人吩咐,讓大喬夫人的公子住到宮里。」
孫權有些︰「他不是一向跟自己母親居住的嗎?」
宮人道︰「臣妾不知。」
孫權抬起頭想了想,突然跑到殿下,低聲喝道︰「快快給孤準備車馬,去大喬夫人的北宮。」
4賜死大喬
大喬離開吳太夫人的宮殿,回到自己的住處,下了車,走進殿中,侍女們合上宮門。
她走進庭院,冬日的庭院非常荒涼,她面對瑣窗,望著窗外的太湖發呆,太湖照樣閃著粼粼的波光,但那光色看上去極為寒冷。半晌,大喬低聲吟道︰「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唉!看來終是命運欠佳,不能再見到阿瞞叔叔了。」
這時,她不知道自己的宮門前駛來了幾輛軒車,幾個甲士在一個帶著黑紗冠的名叫**的內侍率領下,匆匆跳下車。守衛大喬宮殿的侍衛詢問他們的來意,**亮出節信,道︰「奉太夫人命令,立刻面見大喬夫人,有要事,不得阻攔。」
侍衛道︰「驗過節信再說。」說著將**手上的節信接過,細細端詳。另一個侍衛見**等來意不善,趕忙跑進院內,去向大喬報信。
侍衛驗過節信,放**等進門,走到中庭,有幾個侍女急急跟在他們身後,苦苦勸阻︰「我們已經派人去稟報夫人了,請等會再進罷。」
**厲聲道︰「奉太夫人手諭,片刻不敢拖延。」腳步絲毫不停。這時侍衛已經跑到大喬的住處,大聲道︰「啟稟夫人,外面有十幾個甲士要面見夫人,說是奉了太夫人的命令。」
大喬仍在沉思,听見報告,臉色陡變,她咬住嘴唇,旋即變得平靜,慘然笑道︰「讓他們進來罷,早知會有這麼一日。」室門砰的一聲被推開,甲士們沖了進來,領頭的內侍**從懷里掏出一塊木牘,大聲道︰「奉太夫人命令,請喬夫人跪領。」
大喬回首看著**,冷笑道︰「**,你好大的膽子,就算賜我自盡,難道就可以不顧上下尊卑,排闥而進了嗎?」
**吃了一驚,奇怪大喬怎麼知道自己的來意。雖然奉吳太夫人命令,有恃無恐,但究竟大喬為主,他為奴,在大喬的呵斥下,他囂張的面孔不由自主地收斂了,低頭道︰「臣等奉命,急切之中忘了禮節,請夫人見諒。」
大喬道︰「罷了。念命令罷。」
**道︰「太夫人命令,請夫人聆听︰昔褒姒解頤,宗周旋滅;夏姬耀色,陳國以亡。今君丈夫早歿,而姿容尚新;覆宗之虞,殊非妄度。苟全社稷,必戒來憂。其賜君鴆酒,所遺子息紹,吾將妥為安置,勿念。」
大喬點頭笑道︰「要死,也得等我換件衣服,請諸君稍待。」
**道︰「臣奉令辦事,夫人萬勿讓臣等為難。」
大喬道︰「難道我一個弱女子,還會逃跑不成。如果能跑,又何待今日?」
**道︰「好吧,臣在此謹候。」說完,他徑直坐在門檻上,心想︰不怕你飛上天去。
這時孫權的車馬已經疾馳入大喬宮中,他顧不得車馬停穩,瘋狂跳下,往堂上奔去。門衛都是孫權調派的,趕忙上前一齊驚恐地跪伏︰「拜見主公。」
孫權什麼也不看,只顧往里跑。他跌跌撞撞跑到後堂,看見大喬一身素淡衣飾,正捧著酒爵,放到唇邊。孫權狂呼道︰「不要,放下酒爵。」但是,不知道是遲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大喬眼楮直愣愣地看著他,翻轉酒爵,微微向後仰著脖子,將那爵毒酒盡數倒進了自己的肚子。
孫權感覺自己膝蓋一軟,耳朵里嗡嗡亂叫,好像飛進了千百只蜜蜂,差點沒栽倒在地,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站穩身軀,淒聲大呼︰「快,快舀井水來。快舀井水來」
坐在門檻上的**看見了孫權,趕忙緊走幾步,撲倒在孫權腳下,道︰「拜見主公,臣奉太夫人命令,賜死喬夫人,望主公勿插手此事。」
孫權感覺內心的火焰忽忽地竄上了喉嚨,似乎要從鼻孔里噴出來。他什麼也沒想,右手本能地拔劍出鞘,揮起一劍就對**當頭斬了下去,他感覺自己的劍踫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但是仍然將這個東西斬開了,他似乎能听見骨屑飛濺的樣子,能听見骨頭裂開的聲響。與此同時,他听見面前有一聲淒厲的慘呼,朦朧中一個肥胖的**蜷曲在他面前的地上抽搐。旋即,他看見十幾個甲士齊刷刷地跪在自己面前,不住地求饒。他喘了一口氣,將沾滿紅色的劍舉起來,嘶聲吼道︰「你們,還不趕快去找井水。」
「快,去舀井水灌夫人飲下催吐,夫人若死,我要爾等全部殉葬。」他發出了第二聲慘呼。
甲士們猛然醒悟,瘋狂跑了出去。
井水很快取來了,孫權給大喬強行灌下井水,冬天井水冰涼,大喬呼的一聲,吐了孫權一身,盡是黑黑的酒汁。孫權渾然不覺,只是凝神看著懷中的大喬。
侍從們站在堂上,遠遠望著孫權抱著自己的嫂子,垂著頭,默然不語。
大喬吐完,臉上汗滴漸漸隱沒,痛苦的表情也逐漸消失。孫權重重舒了口氣,他吩咐侍女︰「好好侍奉夫人,不管什麼人來,沒有我的命令都不許進。倘若夫人有事,我一定要你們的命。」
侍女們惶恐應道︰「是。」
孫權將大喬抱到床上,蓋好被褥,凝視著她。大喬剛吐完,昏迷不醒,俏麗的臉龐毫無血色,愈增其可憐。孫權凝視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踱到堂上,對**帶來的甲士道︰「這里的事,不許走漏半點風聲。太夫人要問,就說事情辦妥。她若問起**,就說他回去的時候在路上摔了一跤,暴斃而亡。若敢走漏半點風聲,我要你們的腦袋。」
幾乎不假思索,甲士紛紛應道︰「謹遵主公吩咐。」
5蔣干逸興說甄妃
當京口發生的這些變故的時候,遠在赤壁的周瑜還正和蔣干在酒筵上敘舊。酒力使尋常不拘小節的周瑜更加放浪形骸,他直截了當地對蔣干說︰「據說曹操率兵東下,除了想吞並我家主公的疆土之外,還想奪走孫討逆將軍的夫人和賤內,是也不是。」
蔣干搖頭道︰「公瑾兄多慮了。曹公銅雀台上美女如雲,雖無一能及嫂夫人的姿色,但也都是千嬌百媚,怎麼會干這種事呢?公瑾兄從何處听來的傳聞。」
周瑜哈哈笑道︰「嘗聞曹植《銅雀台賦》雲︰‘攬二喬于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據說正是寫中了曹操的志向,豈有妄乎?」他雖然听妻子唱過《銅雀台賦》,知道並沒有諸葛亮在他面前背誦的這兩句。但又怕小喬唱的本子是有人故意竄改過的,所以提出來試探蔣干。
蔣干道︰「吾兄大錯了。此兩句賦的確寫中了曹公的志向,不過其中的二喬乃是銅雀台東西兩座虹橋,並非指孫討逆夫人和嫂夫人兩個啊。具體詞句也和吾兄所念的不同,不知是何人妄自竄改,故意制造事端。」
周瑜這才確認自己是實實在在受了諸葛亮的騙,道︰「哦,也許是我錯了……哈哈,喝酒喝酒。」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又問︰「那曹操擊破冀州之後,曹丕不是也搶了袁紹的兒媳甄氏為妻嗎?這總不會有假罷?」
蔣干道︰「這個……那也是袁紹妻子劉氏主動獻給曹丕的,不能說搶啊。」
周瑜指著蔣干大笑︰「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蔣干也知道自己的辯解比較牽強,只好陪著大笑。周瑜又道︰「據說甄氏國色天香,又兼才藝,比之賤內如何啊?」
這話又勾起了蔣干的感慨,他嘆道︰「各有千秋,各有千秋。不瞞公瑾說,干在鄴城時,也曾有幸被五官中郎將邀請去府中宴飲,宴飲當中,五官中郎將命甄氏出來拜見賓客。干有幸偷窺了一眼,驚為天人啊,若不是今天見到嫂夫人,還以為甄氏就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呢。」
五官中郎將也就是曹操的兒子曹丕,听說他的妻子甄氏也不及小喬,周瑜自然有些得意,又笑道︰「據說那甄氏除了容顏絕美之外,還廣有才藝,敢問子翼兄,她有怎樣的才藝啊?」
蔣干道︰「那次她當場給我們彈琴唱曲,曲子是她自己編的,歌詞也是她本人填的,還不算廣有才藝嗎?她的詞曲俱佳,真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啊。干現在想起來還不禁神魂飛越呢!」
周瑜也有些好奇︰「哦,怎樣的歌詞,吾兄還記得罷。」
蔣干笑道︰「想當日和兄同窗苦讀時,別的不敢和兄相比,唯有記性有一日之長,怎會不記得?」
周瑜道︰「那就煩請兄默誦一遍如何。」
蔣干于是將酒一飲而盡,朗聲吟道︰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
傍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
眾口鑠黃金,使君生別離。
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
想見君顏色,感結傷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周瑜撫掌贊道︰「果然好詞。」
坐在一旁的黃蓋雖喝得有些暈乎乎的,但听到這首歌詞,恍然覺得有些不對,不覺喃喃道︰「這詞似乎有點耳熟,好像在哪兒听過。」
周瑜道︰「听子翼吟誦甄氏詞曲,的確非同凡俗。瑜今天也有一歌,欲在子翼前獻丑。」
蔣干酒已半酣,不由拍手道︰「好,久聞吾兄善琴曲,江東有雲︰‘曲有誤,周郎顧。’今日有幸一聆殊為有幸。」
周瑜對小喬道︰「你為我鼓琴,我起舞和之。」
小喬道︰「敬聞夫君之命。」
蔣干想,周瑜大概是對甄氏的才華不服氣罷,且看這夫妻二人的歌舞到底如何。
周瑜大聲道︰「來人,天色已晚,點燈。」
侍從趕忙點上紅燭,共有幾十支之多,船艙里立刻變得紅彤彤的,每個人臉色也紅彤彤的,感覺十分溫暖。
幾個侍者又抬過一架琴,放在小喬跟前。小喬深深吸了口氣︰「諸君,妾身獻丑了。」說著縴手輕撥,一串琤琮的琴聲立刻在船艙中回蕩。周瑜拔出寶劍,走到船艙正中,回旋起舞,嘴里同時大聲唱道︰「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鳴!」
曲罷歌絕,滿座諸將和侍從們都尖呼起來,非常激動。蔣干覺得周瑜唱的歌雖然氣勢不凡,但文采比甄氏的差得遠了,辭藻也很貧乏,後三句的前三個字都是前一句的尾巴,這樣的寫法很少,約略相似的大概只有楚霸王項羽的《垓下歌》,歌詞是︰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但人家的歌詞字字是血,哪像你周瑜徒具豪邁。再說你周瑜哪點能跟楚霸王比呢?人家雖然英雄失意,但畢竟也曾宰割天下,分裂山河。你一個小小的東吳水軍都督,率領三萬水兵來到赤壁送死,悲則悲矣,卻無半點壯麗之感,只怕你這個漂亮妻子,將來也會成為曹丞相的妾侍罷。想到這里,蔣干又有些高興,自己雖然沒有這麼美麗的妻子,可是有也未必是好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人家若要奪你的妻子,必須要把你殺了才行,這可著實有些悲慘。他雖想得高興,陡然又為周瑜不忍起來,究竟是自己的少年伙伴,看到他死也談不上快樂啊!
周瑜見蔣干神色忽喜忽悲,不知道他想什麼。這個呆子,他的呆是有名的,當年一起念書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一會高興一會不高興,現在還是一點都沒變。他高興什麼?憂傷什麼?
看見周瑜投來的征詢目光,蔣干也不能不懂事,趕忙鼓掌贊道︰「唉,我剛才醉了,不過不是酒醉,而是心醉。吾兄真是文武雙全,剛才歌舞詞曲俱美,直駕甄氏而上之,嫂夫人琴也奏得極佳,讓我如痴如醉,吾兄當真是艷福不淺啊!」一面借醉,將眼楮又狠狠看了一眼小喬。
周瑜還劍入鞘,道︰「子翼兄見笑了……據說曹操少子曹植也看中了甄氏,卻被曹丕搶了先,因此心中一直郁郁,是也不是?」
蔣干趕忙搖手︰「人主家事,事涉隱秘,臣下不敢與聞,公瑾兄還是說別的罷。」
周瑜哈哈大笑︰「看來子翼沒有真醉,是裝醉啊。不行,今天故人重逢,定要一醉方休。」說著命人持過一個大酒爵,給蔣干勸酒︰「子翼兄,若念及我們故友兩人之間的情誼,就請飲盡此杯。」
蔣干推辭道︰「實在飲不下了。」他的酒量怎麼能及周瑜,而且這次來訪是帶著使命的,還想找機會游說周瑜呢,哪里便敢喝得爛醉。
周瑜執意不回,道︰「兄剛才裝醉,還未罰酒,這回肯定又是裝醉。」
蔣干求懇道︰「這回實在不是裝醉,是真醉了。」
周瑜道︰「那就說說曹丕兄弟爭奪甄氏的秘事來听听如何。」
蔣干秉性憨厚,想想這些事在鄴城的文人之間,也算不得什麼真正的秘聞,甚至是佳事韻事,談論起來反而是頗雅致的,于是道︰「其實也沒什麼,曹公一向愛少子曹植文采,欲立他為嗣,所以經常讓他隨侍左右,這次也帶他來了軍中。曹植愛慕甄氏,也是有的。其實何止是他,就連曹公本人,又何嘗不以未先搶到甄氏為恨,曾滿懷嫉妒地說,那次擊滅袁氏,仗是為曹丕打的。食色性也,美人誰會不愛,干猜測大喬夫人守寡,也會有不少人覬覦罷?哈哈哈。」
他話音一落,黃蓋陡然站了起來,怒道︰「大膽,放肆,大喬夫人是我家主母,你這豎子,竟敢隨口胡說。」同時手按劍柄,就欲上前。
蔣干見這老將滿面怒氣,威風凜凜,酒嚇醒了一半,正待解釋,周瑜一擺手,攔住黃蓋,笑道︰「子翼兄這回可真是醉了,黃將軍何必跟醉漢一般見識,何況子翼兄還是我的好友!」
主將出面打圓場,黃蓋也不能不給面子,只好憤憤不平地坐回故席,其他諸將都奇怪地看著黃蓋,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敏感。
周瑜向蔣干解釋道︰「你這番話可得罪黃將軍了,黃將軍和大喬夫人是姻親,可不能隨口胡說啊。」
蔣干趕忙道歉,又責備周瑜道︰「我本不想說這些,你偏逼我。」
周瑜笑道︰「我只讓你說曹丕兄弟和甄氏,誰讓你借題發揮了。」
6吳太夫人一怒而亡
在京口的孫權,一面準備著征召士卒出兵合肥,一面天天進宮去探望病中的母親。這天他剛走進前庭,就看見孫紹在院子里和自己兒子孫亮玩耍,見了孫權,孫紹忙伏地施禮道︰「主公。」孫亮見過父親之後,蹦蹦跳跳地又跑到後院去了。孫紹卻不走,仍是恭敬地站在孫權跟前。
這孩子倒是乖巧。孫權想,他笑著模模孫紹的腦袋,道︰「在這里居住,習慣嗎?」
孫紹道︰「母親告訴我,不習慣的事一定要強迫自己習慣。」
孫權對他的回答有些意外︰「哦,看來還是不習慣了。如果真的不習慣,我就去稟告太夫人,讓你回去陪伴母親如何?」
孫紹低頭咬著嘴唇︰「那樣女乃女乃會愈發討厭母親的。」
說他乖巧,畢竟又是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想說什麼就月兌口而出了。孫權安慰他︰「別擔心,是我請求的,不關你母親什麼事,不怕。」
孫紹望著孫權的臉,重重點了點頭。孫權發現他長得愈發像自己的哥哥孫策,暗想,大喬是厭惡自己哥哥的,而她的兒子又這麼像哥哥,她心里會是怎樣一種滋味呢?他站在那里,呆了半晌,滿腦子都是大喬的臉龐,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對孫紹說︰「你在這玩,我去見太夫人了。」
說完孫權離開,向殿中走去,他走上最後一級台階,突然听見後面孫紹叫道︰「叔叔,還是不要說了,我在這里很習慣。」
孫權回頭看著孫紹,半晌,笑了一下,又走進去了。
吳太夫人的臉色比昨日更加疲憊,孫權依舊跪在她床前的青蒲席上,將腦袋湊近吳太夫人的床,低聲問候道︰「母親,今天感覺如何?」
吳太夫人睜開眼,看見是孫權,冷哼了一聲,道︰「總還得拖幾天才死。」
孫權心中一陣發緊,他感覺母親的目光已經穿透了他的內心,他做的事,母親都知道。但他不知道怎麼辦,只能下意識地叫道︰「母親。」
吳太夫人道︰「不是嗎,這幾日凶兆頻仍,就連我的貼身侍者**前幾天也莫名其妙的一跤摔死了,至今連尸骨都未見到。」
孫權忙道︰「這個臣也听說了,是臣吩咐即刻掩埋,不要驚擾母親的。」
吳太夫人看著孫權,慘笑道︰「我要死了,管不了你,可是,我真的放心不下。」
孫權知道她的意思,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干脆默然不言。
吳太夫人眼楮盯著屋梁,道︰「她的心從來就不在我們孫家,你又何必。何況,名分所在,豈可輕忽。我孫氏依靠江東世族輔佐,才有今天。那些世族儒生極講禮儀,你如果真那麼做,一定會讓世族失望,失去他們的輔佐,江東基業將毀于一旦……」
望著吳太夫人上下翻動喋喋不休的嘴巴,孫權也不知怎的,突然暴怒起來︰「什麼世族,什麼失望,難道我父親孫堅,我兄長孫策當年是以討好世族起家的嗎?難道他們不是殺人如麻,靠著無數人的鮮血才在江東站穩了腳跟嗎?這世上有誰在乎什麼禮儀,只要用鐵和血,就可以斬別人的首級,搶別人的財產和女人,甚至平一宇內。什麼名分?他搶去的女人,我也可以繼續搶來。只要我是東吳的主公,否則,我寧願獻給曹操……」
吳太夫人圓睜雙目,看著孫權大發雷霆,伸出枯瘦的手臂指著他︰「你……你這……不肖……」突然大呼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花白的腦袋頓時歪倒在一邊。
究竟是自己的母親,孫權雖然暴怒,見母親暈倒,也嚇了一跳,他俯身抱住母親,用右手手指放到母親鼻子前,發現她已經沒有氣了,剛才的一口血已經耗盡了她的生命。孫權回想起自小偎依在母親身邊婉轉撒嬌的場景,淚如泉涌,那時母子間感情是多麼的深厚啊,為什麼人一長大,連這樣深厚的母子之情也難以保持呢。孫權想不明白,他只是暗暗飲泣,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對著旁邊簌簌發抖的兩個侍女嘶叫道︰「來人,快去傳告,太夫人薨逝了。」
7蔣干盜書
赤壁。周瑜招待蔣干的宴會終于散了,這場宴會從中午一直延續到下午,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吃了多少肉。蔣干雖然酒喝得不算多,但肉吃得不少,所以一個勁地打嗝,特別難受。周瑜道︰「我還沒醉,你們,扶夫人自己去歇息,今夜我高興,要和子翼兄痛飲至曙。」
小喬勸道︰「今天喝了一天,夫君不要再喝了,早點歇息罷。」
周瑜笑道︰「我沒醉。你們快扶夫人回去。」
座上諸將見狀,也一起勸諫道︰「都督早日安歇,不要再飲了,醉傷了身體,怎麼對得起主公的囑托?」
周瑜只好說︰「也好,你們走吧,我久不與子翼同榻,今夜定要抵足而眠。」又朝小喬揮手︰「你還呆著干什麼,自己上樓去睡。」
小喬無奈,只好在侍女的簇擁下登樓而去。周瑜拉住蔣干的手,走到旁邊一個小艙里。這艙中靠窗放著一張大床,床上堆著幾卷竹書。床邊擺著一架琴,剛才小喬彈的或許就是這架。船艙的另一面擺著一張大書案,案上也是亂糟糟的,橫七豎八堆滿了竹簡和木牘。蔣干心想,東吳真窮,這麼多文書,沒有一卷是絹帛的,曹公所在的鄴城,宮中文書多用絹帛,就憑這些,東吳也遠不是曹公的對手,何必硬撐。待會夜談勸說他時,這個也可以當作例子。
但是接下來的事讓蔣干很沮喪,周瑜雖然拉著他共榻而睡,兩人沒說幾句閑話,周瑜就頭一歪,突然發出了鼾聲,離他自己話音剛落不到眨眼的功夫,速度之快讓蔣干感到駭然。蔣干也覺得奇怪,這豎子當年和我同窗時,也經常瞌睡,那時從不見其打鼾,現在竟然鼾聲如雷。也許這豎子年紀大了,被美色淘空了身體,外強中干。蔣干有點失意,看來只有明天再進行游說了。他又打了一個嗝,感覺酒氣沖了上來,頭暈乎乎的,也在周瑜的腳邊一躺,但是真躺下來,腦子里又像轉風車似的,怎麼也睡不著。干脆閉著眼楮養神,耳朵里听著船艙外的濤聲,周瑜的鼾聲忽然也沒有了,這讓蔣干覺得很舒心,不知不覺,他也漸漸進入了夢鄉。
也不知睡到什麼時候,忽然听到周瑜大叫一聲︰「我還沒醉,你們,扶夫人自己去歇息,今夜我高興,要和子翼兄痛飲至曙。」
蔣干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他擦擦額頭上的汗珠,暗罵道,這豎子真是喝醉了,發的什麼瘋。也不知明天什麼時候能夠酒醒,讓我找到機會游說。又想到曹操還在江對岸苦等他消息,不覺有些懊惱。也睡不著,干脆披衣起床。幸好油燈尚未吹滅,船艙在江水的拍擊下燭影幢幢。江上真冷,蔣干裹緊綿衣,坐到案前,隨意翻看案上竹簡木牘,無非是些軍中約束文書,讀來也索然寡味。忽然發現竹簡叢中似乎有一幅絹帛,蔣干覺得有些奇怪,揀出這幅絹帛。絹帛卷成一團,上面有木質檢押的標志。他展開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只見絹帛上寫著︰
東吳水軍周都督左右︰下走嘗思,為牧守者,當以百姓安危為重,以一姓利益為輕,故當曹兵壓境之際,力勸荊州牧歸順曹賊,以紓兵禍。不料曹賊視我荊州士民為奴僕,隆冬祁寒,脅之東進,士卒缺衣少食,多罹疾病,而曹賊于巴丘盡驅之下船,奪之衣物,略無顧恤,每一念及,心腸酷裂。欲投明主,恨無良機。故都督大兵一到,下走即思率荊州之眾投奔。今天誘其衷,曹軍不慣南方風寒,嬰疾者日眾,但得其便,即傾麾下之眾反戈,斬曹賊之首,獻于麾下。幸勿見疑,先此敬覆。荊州水軍將軍蔡瑁手書。
蔣干感覺自己的臉都嚇白了,要是讓周瑜知道他偷看了這麼重要的書信,知道了這麼驚人的陰謀,自己哪里還有命在?他的心咚咚直跳,跳得他自己都能听見,這讓他覺得惶恐,生怕這聲音驚醒了周瑜。既然周瑜和蔡瑁勾結,蔡瑁立誓為周瑜斬曹公首級,那周瑜怎會肯投降曹公?自己不知內情,來此游說,豈非自尋死路。好在天憐曹公,讓自己知道這個秘密,一定要將這封書信帶回,讓曹公早有防備。但是怎麼才能離開這里呢?他急速搜索四周,想找尋一條逃跑之路。
很快,他就知道這是徒勞,這是周瑜的指揮艦,防守嚴密,想從這逃走,實在是痴心妄想。那麼把書信卷起來放回原處罷,只要周瑜不發現它被動過,看在是故人的面上,他應該不會殺自己。況且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周瑜何必那麼干呢?只是回到江北之後,見到曹公,口說無憑,最好還是有蔡瑁這封親筆書信作為證據。他想到這里,心頭又一陣恐懼,要是周瑜使反間計該當如何?不行,這封書信一定要帶走。只是實在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可以帶走。他一邊想,一邊額頭汗滴,連冬天的寒冷都忘得一干二淨。只听見艙外廳中沙漏滴水的聲響,讓他感到極端煎熬。
這時周瑜猛然翻了個聲,口內嘟嘟囔囔道︰「子翼……教你數日之內,看曹賊首級……帶你去東吳看美人。」油燈的光亮照在他的額頭上,顯得亮晶晶的。
蔣干像一只驚弓之鳥,但看周瑜馬上又寂然無聲,猜到他在說夢話。他知道周瑜有一個習慣,當年同窗抵足而眠的時候,就愛說夢話,十幾年過去了,這個習慣看來一點沒改。而且他知道周瑜說夢話時其實睡得最沉,打雷都吵不醒。于是俯身在周瑜耳邊,低聲問道︰「為何這等有把握?」
周瑜不答,再次翻身,鼾聲如虎。蔣干遺憾地坐回床上,不敢動作,感覺寸陰若歲,苦思月兌身之策。他邊思對策,邊無聊地翻看床側的幾卷竹書,卻原來是《養生方》、《房中術》之類的方術書,雖然處于緊張之中,這些發現也不禁讓蔣干差點笑出聲來。這豎子有這麼美貌的老婆,確實要學學方術,不然縱欲過度,只怕年命不永。他把竹書放回原處,究竟這是主人的私密,讓外人知道只怕惱羞成怒。另外一個匣子里裝的卻不是竹書,而是一疊符節,皆只有右半,符上寫著半邊「百」字。蔣干知道這是出入關津的憑證,和曹營所用符節並無大異。他離開江北時,雖然奉命出使,也要出示曹操發出的這種符節才能離開渡口。蔣干心里愈發緊張,想拿一支符節藏在懷里,又怕後果不測,他腦子里一會想盜書逃跑,一會想明日按計劃游說周瑜,兩種想法交互斗爭,簡直坐立不安。
正在焦躁之際,突然听見外面有大聲呼叫的聲音︰「不好了,著火了。」接著就听見腳步急促,有人來回奔跑,再接著有人在外面對答︰
「發生什麼事了?」
「啊,是甘將軍,稟告甘將軍,第六部第三隊位置發生騷亂,有幾艘船被火燒著了。我想進去稟告周都督,衛卒不讓我進去,怕影響都督休息。」
「都督昨晚酒醉,這點小事,何必驚擾都督,我去處理就行了。」
「遵命,將軍。」
蔣干腦子里電光一閃,覺得這也許是個機會,趕忙赤腳跳下床,跑到艙外,假裝睡眼惺忪地叫道︰「什麼事,怎麼這麼吵?」他極力把聲音放大,顯得很驚惶。
甘寧正在有條不紊地指揮士卒,看見蔣干,施禮道︰「是子翼先生,沒有什麼事,只是士卒用火不慎,燒了一條小船。先生還是回去睡罷,不要驚擾了都督。」
這條船是周瑜的指揮艦,建築得非常高大,從艙中可以隱約望見不遠處火光沖天,真是好一場大火。蔣干故意大聲道︰「天哪!如此大火,怎麼能不叫醒都督?甘將軍,要是你處理不當,都督醒後怪你,只怕難逃罪責啊!」
好像被蔣干說動了,甘寧當即面露憂色︰「先生說得有理,末將也只是怕打擾都督休息,如果真的這樣,請先生幫我叫醒都督罷?」
蔣干不等他反悔,趕忙答應,一溜煙跑進艙中,使勁推醒周瑜。周瑜好像習慣了這種警惕的軍營生活,突然翻身坐了起來,一把抓住蔣干的前胸,另一手從枕下抽出一柄匕首,抵住蔣干的咽喉,喝道︰「誰?」
蔣干嚇了一跳,叫道︰「公瑾兄,是我!」
周瑜睜大眼楮︰「哦,是子翼。」他放下匕首,拍拍自己腦袋,「我喝醉了,昨晚邀請子翼同床夜話也忘了。咦,你剛才搖我干什麼?」
蔣干道︰「難道公瑾兄也這樣對待自己夫人。你的船隊發生大火了,甘寧將軍要我叫你起來,趕緊去處理這事。」
听到船隊發生大火,周瑜立刻蹦了起來,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一樣竄了出去。
接下來,蔣干迷茫地看著從人慌亂地給周瑜穿上綿衣和鞋子,他只來得及對蔣干說︰「子翼,你自己睡,等我回來再跟你敘舊。」然後在隨從的簇擁下,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那些晝夜保護他的衛卒,也隨著他的離去而走得一個不剩。
蔣干火速跑回屋,飛快地從床上匣子里模出一枚符節,又從案上找出那卷蔡瑁的書信,往懷里一塞,跑到艙外,騎上馬就往渡口奔去,然後向守衛渡口的衛卒亮出符節,順利地搖船離開了渡口,往江北飛馳。在舟中,他望見東吳軍營中的那叢沖天火光已經慢慢暗淡了下去。天色雖然還是黑,但東邊已經露出了一抹亮色。江岸水汀枯黃的草,也已經呈現出衰瑟的輪廓。赤壁真如其名,暗紅色地矗立在江邊,好似一張血盆大口。回首北面的烏林,黑沉沉的,好像還在睡夢之中。蔣干困極,仰天打了一個呵欠,心里卻覺得十分輕松。
8荊州士卒遭虐待
劉備的軍營駐扎在周瑜軍營的東側,他的兵馬不足兩萬,還留了一萬在夏口,以備不虞。周瑜軍營中的火光,早已被候望的士卒報告進去了。劉備大驚,以為曹軍突襲東吳軍營已經得手,急忙喚起諸葛亮、關羽、張飛,商量對策,腦中已經做好了逃亡的準備。很顯然,久經戰陣的周瑜如果兵敗的話,他這區區一萬多水兵只能成為曹軍的砧上魚肉,任其宰割。
望著西邊沿岸沖天的火光,劉備強自鎮定,對諸葛亮道︰「軍師,是不是曹軍偷襲周瑜營寨,我們該怎麼應對?」
張飛已自按捺不住了,對身邊的士卒吼道︰「快去喚醒各營士卒,準備打仗。」
諸葛亮趕忙攔住他︰「且慢,三將軍,不要自己亂了自己的陣腳,先探听清楚虛實再說。」
張飛焦躁道︰「軍師,燃起這麼大的火,肯定是曹操突襲,還探听什麼?」
劉備著急地望著諸葛亮,諸葛亮道︰「不然,周瑜足智多謀,非等閑可比。我們暫時不可輕舉妄動,以免被他們恥笑。」
張飛點點頭︰「和曹操初遇,他就打了勝仗,想來也不會這麼沒用,讓曹操偷襲了營寨去。」
他們登上軍中最高的樓船,向周瑜軍營方向探視,確實是燃起了幾艘船。諸葛亮看了一會兒,果斷地對劉備說︰「主公,絕對不是曹操偷襲營寨,而是周瑜軍營中故意縱火,連失火都不是。」
劉備望著他,滿懷狐疑︰「何以見得?」
諸葛亮道︰「主公,若是曹操突襲,著火點不應該那麼狹窄,周瑜軍營那麼多船,只在中間燃起那麼幾艘,其情可疑。而且軍營其他營寨絲毫不見慌亂,只有鼓噪的聲音,似乎是看熱鬧,這于理不合。」
張飛附和道︰「軍師說得是,很是可疑。」
諸葛亮繼續說︰「昨日下午不是听諜報說嗎,周瑜有個同窗名叫蔣干的來到東吳軍營,我猜測,可能是曹操派來游說周瑜投降的。但我知道,周瑜絕不可能投降,上次他旗開得勝的時候,我跟他說,曹軍勢大,不可輕敵,水軍都督蔡瑁、張允,都深通訓練水軍之法,不可小覷。我懷疑他會使反間計,讓曹操自己殺了蔡瑁、張允。這只是我的猜測,未必是對的。主公你看,火勢漸漸變小,士兵們也不鼓噪了。」他又抬起頭,「天也亮了。」
劉備對諸葛亮的分析非常首肯︰「江東人才濟濟,有周郎這般將才,難怪黃祖守江夏不住。」
諸葛亮笑道︰「主公是否擔心周瑜將來是我們的一大敵手。」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關羽「哼」了一聲,插嘴道︰「周瑜不過仗著江東人多,我不信他有三頭六臂,大哥怕他作甚。」
張飛道︰「二哥不要小瞧周郎,若論單打獨斗,我們兄弟當然誰也不怕,可是打仗究竟不能單憑匹夫之勇嘛。」
關羽不悅道︰「三弟總是滅自家威風,長他人志氣。」
劉備道︰「三弟說得是,打仗不能憑匹夫之勇,否則如今統一北方的就該是呂布了。」
諸葛亮道︰「雲長說得也有道理,周瑜雖然能干,奈何受孫權猜忌,這次用他,不得已耳。要除掉他也不難,等擊破曹兵再說。」
劉備喜道︰「軍師有何高見。」
諸葛亮道︰「大戰過後,主公必定會和孫權會面,那時可以趁機挑撥他們君臣關系,臣認為一定有用。」
蔡瑁、張允正在樓船上望著水兵操練,在一些中層軍官旗幟的指揮下,水兵們有條不紊擊刺。天色還沒有完全亮,船上燈火通明,照得士卒們的額頭亮晶晶的,還可以看見粟米似的細微汗珠。蔡瑁的眼光卻沒有在他們身上,他看見了周瑜軍營中沖天而起的火光,非常奇怪。
他身邊的張允卻一心一意指揮著水兵操練,過了一會,他走過來對蔡瑁道︰「舅舅,這樣訓練下去,不出一月,就可以和周瑜在水上交鋒了。」
蔡瑁嘆道︰「只怕丞相不耐煩等這麼久。」
張允也有些失意︰「唉,也是,出兵在外,日費錢糧無數,誰都想速戰速決。不過目前耗不起的應該是周瑜,丞相何必要著急呢?」蔡瑁沒有理會他,仍是注目對面周瑜的軍營,自言自語道︰「為什麼會突然燃起大火。」
張允也遙望對岸,答道︰「鬼才知道,也許是不小心失火罷,好像燒了幾只小船,沒有多少損失。真希望他們燒個精光。」他又轉過目光望著東邊的劉備軍營,「還有劉備,真沉得住氣。哎,舅舅,當日如果果斷一些,在荊州就殺死劉備,只怕不會像現在這麼棘手罷。」
蔡瑁道︰「當日笑劉備寄寓我們主公籬下,現在反倒輪到他來笑我們了。」
張允默然,又道︰「舅舅後悔投降了?」
蔡瑁道︰「世上無後悔藥可食。」
這時水軍營寨突然產生喧嘩聲。蔡瑁、張允尋聲望去,只見荊州水兵和北方士卒在推推攘攘,嘴上不停叫罵。蔡瑁大叫道︰「去打探一下,到底怎麼回事?」
一個部司馬跑上來︰「啟稟都督,是虎豹營士卒要搶我們荊州士卒的衣服。」
張允這時倚在欄桿上,看見一只快船正從赤壁快速向北岸馳來,問道︰「那只快船似乎是我們荊州水軍的,怎麼從赤壁方向馳來?」
一個隨從道︰「丞相昨日派了說客去周瑜軍營,就是坐那只船去的,當時還是末將發放的船只,現在回來了。」
張允道︰「哦。」
蔡瑁對他道︰「我下去處理一下。」說著轉身就走。
張允跟上他︰「我也去。」
蔣干船只一靠岸,就直奔曹操的樓船,要求拜見曹操。
曹操沒想到蔣干這麼快就回來了,趕忙從床上爬起,穿戴整齊,出來接見,問道︰「子翼君,事情辦得如何?」
蔣干道︰「一去就拉我飲酒,從中午飲到深夜,之後就是睡覺,根本沒有機會開口。」
曹操冒著寒冷起床接見,沒想到是這種結果,當即怒道︰「沒機會開口,這就是你給孤的回答,那你急著求見孤作甚?」
蔣干兩腿一抖,趕忙跪倒在地︰「丞相息怒,飲酒不得開口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容臣詳述。」
曹操道︰「婆婆媽媽,趕快道來。」
蔣干道︰「丞相,此事關系重大,非同小可,請丞相屏退左右。」
曹操見蔣干臉色凝重,怒火稍息,想蔣干這番去恐怕真有不少的收獲,他點了點頭,命令左右退出。蔣干這才從懷中掏出那卷絹帛,呈給曹操,嘴上道︰「丞相,這是干在周瑜書案上偷到的,就因為看了這封書信,干才知道想說服周瑜投降萬無可能。」
曹操好奇地接過書信,展開一看,當即勃然大怒道︰「二賊竟敢如此大膽,來人。」
侍衛趕忙跑進。曹操道︰「將蔡瑁、張允二人叫來見孤。
那邊蔡瑁才走下望樓,對喧嘩的水兵道︰「諸君何事喧嘩?」他發現吵鬧的雙方,一邊是他所率的原荊州水卒,一邊是曹操麾下的精兵虎豹騎。他知道得罪不起,所以面上的笑容讓他自己都覺得過于諂媚。雖然他是官職秩級為二千石的水軍都督,可是面對這些虎豹騎,倒好像自己是他們的下屬一般。
一個荊州水兵候長趕忙奏稟︰「啟稟蔡將軍,這些北軍兄弟說冷,要我們荊州水兵把衣服月兌給他們。可是我等也不是鐵打的,給了他們,自家勢必凍死。」
蔡瑁看著虎豹騎,和顏悅色︰「諸君,是否果然如此?」
一個虎豹騎的士卒仰頭傲然道︰「是又怎樣?」
蔡瑁臉上肌肉抽搐,但語氣依舊和藹︰「諸君,大家都是血肉之軀,都需要衣物御寒,荊州水軍身上衣物並不比諸君穿得厚實,怎麼能強行相奪呢?」
那士卒道︰「你們荊州人慣常在水上活動,比我們北方人耐寒,借出兩件衣服要什麼緊。」
他身後的虎豹騎士卒起哄道︰「是啊,這般吝嗇。」「本是我等手下敗將,還敢裝腔作勢。」「不給就只有搶,看他們能怎的。」
蔡瑁脾氣再好,這時也忍耐不住,今天就算命不要了,也不能在自己麾下的士卒面前丟臉,要不然以後有何面目統率他們。況且此事本就是虎豹騎無禮,向來听說曹操治軍嚴明,哪怕告到曹操跟前,他也不能怪罪自己。實在要怪罪,那也顧不了了,他只覺得氣血上涌,不發泄出來勢必氣出重病,于是拔劍出鞘,大聲吼道︰「大膽,我蔡瑁是丞相親自拜授的水軍都督,以《軍律》繩治部下,有敢喧嘩者當即斬首。」
這聲吼叫果然發揮了作用,虎豹騎士卒們都不由得後退了數步,他們沒想到往常一向和顏悅色的蔡瑁突然如此囂張,好一會兒,才有人道︰「看他起勁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人家官大,我們惹不起,去請曹純、于禁二將軍來為我們做主。」「荊州人不會打仗,穿得暖和有什麼屁用?」
這種嘲諷的語氣顯然表明人家仍舊不把自己當回事,蔡瑁氣得額上青筋暴起,他還沒發話,張允已經忍耐不住了︰「反了,來人,將為首鬧事的綁起來。」
荊州士卒本來就忍氣吞聲,現在主將下令,哪里管得了許多,當即像沙子一樣蜂擁涌上。虎豹騎雖然身體健壯,無奈人少,在船上又遠不如荊州士卒靈便,立顯窘態,很快淹沒在荊州士卒的人潮之中。有的荊州士卒還趁機揮拳痛毆虎豹騎士卒,發泄久已郁積的怒氣,虎豹騎慘叫連連。蔡瑁也有些害怕,真要打出人命,恐怕後果不小。他趕緊下令不許毆打,但是群情激憤,一時之間命令難以奏效,好一會才平息下來,虎豹騎大部分被打得氣息奄奄。蔡瑁心中大駭,正是不可收拾之時,突然有人在岸上大叫︰「丞相有令,召蔡瑁、張允覲見。」
蔡瑁、張允回頭一看,見一個曹操侍從奔跑而來,臉色凝重地看著他們,手持節信,高揚過頭,嘴里還在叫︰「這是丞相節信,蔡瑁、張允速速覲見。」
蔡瑁、張允互相對看了一樣,臉色驚慌,張允疑惑道︰「這里的事,難道丞相這麼快就知道了?」
蔡瑁一跺腳,道︰「知道了也好,我們這就前去面見丞相,稟明利害,絕不能讓虎豹騎這麼欺負荊州水兵。」
說著,兩人大踏步走上岸。主將一走,荊州士卒沒有了主心骨,雖然虎豹騎士卒被荊州士卒捆成了一團,但他們能說話的都有恃無恐地歡呼︰「哈哈哈,等著丞相處置罷。」
蔡瑁回頭大叫道︰「將他們好好看護,等我稟明丞相,再行處置。」
荊州水卒將那些捆得像粽子一樣虎豹騎士卒扔在甲板上吹風。
9反間計成斬蔡瑁
蔡瑁、張允走進曹操樓船的船艙,躬身對曹操道︰「末將參見丞相。」
曹操不露聲色道︰「知道孤為什麼召你們來罷。」
蔡瑁見曹操面色不善,心里一沉,道︰「沒想到丞相消息如此靈通。」
曹操見他們害怕的樣子,愈發深信蔣干帶回的消息是真的,當即變了臉色,大喝道︰「消息若不靈通,孤的首級就獻到周瑜帳下了!」
蔡瑁、張允大驚,齊齊道︰「丞相,末將……」
曹操也不和他們說話,對著帳外喊道︰「來人,將這二賊推出,斬首來報。」
帳外甲士立刻跑了進來。蔡、張二人如五雷轟頂,呆若木雞,任由甲士們捆綁。張允垂淚對蔡瑁語︰「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今悔之何及。」蔡瑁也臉色黯然,俯首無言。
曹操嘿嘿冷笑,望著甲士將蔡瑁、張允拖下,轉首對蔣干道︰「子翼,這封密信,你怎麼偷到的?」
蔣干道︰「是周瑜邀我同寢,他爛醉如泥,我趁他熟睡,偷看他桌上文書,發現此信,趕忙駕船回來。」
曹操道︰「周瑜不允許,你怎麼能離開他的軍營?」
蔣干道︰「說起來也真是天佑丞相,凌晨時分,他軍中發生火災,似乎有一個船隊被燒。他急著前去視察,衛卒都跟隨他走了,方才被我有機會跑掉。」
曹操道︰「渡口沒有士卒阻攔嗎?」
蔣干笑道︰「當然有,不過我在周瑜床頭發現他的一盒符節,順便偷了一支,渡口士卒合符後方才讓我離開。」
曹操點點頭,思忖了一下,突然大叫道︰「不好。」吩咐隨從,「快,快,把蔡瑁、張允二人喚回。」
隨從還不及回答,這時士卒已經手捧托盤而入,托盤上盛著蔡瑁、張允二人兩顆血淋淋的首級,曹操心中暗暗叫苦。這時眾將紛紛求見,都紛紛詢問道︰「丞相為何突然斬了蔡瑁、張允二將。」
曹操不知怎麼回答,于禁道︰「剛才虎豹騎士卒強搶荊州水兵衣物,被蔡瑁下令將為首者捆綁,雖然荊州水兵義憤之下曾毆打虎豹騎士卒,但毆打並非蔡將軍本意,也不曾有人因此死亡。末將認為蔡將軍治軍謹嚴,並未有錯,丞相何故斬之?「
曹操趕忙順坡而下︰「孤征討不廷,不都倚仗諸位將軍和北方士卒嗎?而蔡、張二將盡情袒護荊州水卒,實在讓人憤恨,故此斬之。」
于禁再次道︰「丞相……」
曹操道︰「于將軍不必說了,孤命你和毛玠二人為水軍都督,加緊訓練。」
于禁見曹操臉色不好,不敢再說,無奈道︰「臣遵命。」
曹操下令,將蔡瑁、張允的首級高高懸掛在桅桿上。
于禁遵照曹操的命令,將虎豹騎士卒全部松綁。荊州水軍仰臉望著桅桿上蔡瑁、張允的首級,心中悲憤,卻不敢發言。于禁看在眼里,知道事情不妙,這次征戰還要依靠荊州水軍,現在這樣對待他們,一旦戰事不利,很可能讓他們反戈相向,丞相一向治軍嚴格,這次怎麼犯下如此大錯。但見丞相意志堅決,和往日有異,又不敢勸。他無奈地看著這一切,對虎豹騎士卒道︰「以後不許再隨便騷擾荊州水軍軍營,不听令者,軍法從事。
虎豹騎士卒見于禁表情嚴肅,知道他不是逢場作戲,他們知道于禁這個人治軍極嚴,平時不苟言笑,攻下城池,也從不縱兵搶劫,所以士卒都不願在他麾下當兵。而且,為了法令他還可以不顧私情。建安十年,原青州兵首領昌豨發動叛亂,曹操派遣于禁征討。于禁急進攻昌豨,昌豨和于禁有舊交情,就投降了于禁。當時于禁麾下的諸將都認為于禁會把昌豨送給曹操處置,誰知于禁說︰「諸君不知主公的命令乎!圍而後降者不赦。我奉法行令,這是遵循侍奉主公的節義。昌豨雖然是我的舊友,但我可以因為私交失去忠君的節義嗎?」當即下令將昌豨斬首,臨刑時,他還親自到刑場舉酒和昌豨訣別,號啕痛哭。不過據當時在場的士卒講,昌豨並不領于禁的情,在刑場上大罵于禁的虛偽和無恥,鬧得于禁很尷尬,只好匆匆下令行刑。其他將士雖然不敢說什麼,但私下里也認為于禁這個表演太作嘔了。好在曹操欣賞于禁的這一表演,還為此特地升于禁為虎威將軍。看他現在這副嚴肅的嘴臉,以後暫時是不能太囂張了。不過主公斬了蔡瑁、張允,說明主公也是支持虎豹騎的,你于禁雖然號稱鐵面無私,想控制主公的禁衛親兵虎豹騎還是女敕了點。所以他們表面上唯唯稱是,眼楮卻不時回頭望望荊州水卒,鼻孔里哼出冷笑。
荊州水卒們自然看到了虎豹騎士卒的囂張神態,個個心頭是火,卻也毫無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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