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戀 第七章

作者 ︰ 滕肖瀾

項憶君把授課地點定在她家附近的一所中學。+言情內容更新速度比火箭還快,你敢不信麼?周六周日,學校的操場上到處可見打球的學生,教室里卻幾乎空無一人。項憶君挑了底樓的一間教室。

「我們先來了解一下京劇的起源,」第一堂課,項憶君說,「京劇的前身是徽劇和漢調。清朝乾隆年間,徽班進京,與漢調的藝人合作,又吸收了昆曲、秦腔的曲調和表演方法,漸漸就發展成了京劇」

毛安道︰「老師,能不能不學那些理論知識,直接教我唱戲?」

項憶君問︰「你想學哪段?」

毛安嘿了一聲,說︰「我不懂的,反正只要好听就行,再有就是別太難,你曉得,我一點基礎也沒有。」

項憶君想了想,說︰「那就學《蘇三起解》吧。」

毛安說︰「這個我會唱。」說著,便搶在前頭唱了一遍。唱完,朝項憶君看了一眼,笑笑,「我曉得我唱得不好,你別這麼看我,我會自卑的。」

項憶君搖了搖頭,道︰「不是好不好的問題你運氣的方法不對,應該用丹田運氣,那樣唱出來的音才渾厚,你這麼唱,就像唱流行歌曲似的,輕飄飄的。」

毛安問︰「丹田在哪里?怎麼用丹田運氣?」

項憶君說︰「丹田就是小肚子,你試著深吸一口氣,把氣從那里升上來,喏,就是這里,」她指指自己的小肚子,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感覺到沒有?平常你是用肺呼吸,現在是用丹田呼吸。唱戲時一定要用丹田的氣。」

毛安學她的樣子,呼吸了一遍。

「項老師,」他笑著道,「我記得以前生物課老師說過,人是用肺呼吸的。我實在想不通小肚子里只有大腸和盲腸,怎麼個呼吸法?你倒是說說看。」

項憶君愕然,倒不曉得說什麼好了。她想起自己從前跟父親學戲的情景,是何等的屏息凝神,連噴嚏也不敢打一個。現在這個人,居然嘻皮笑臉,渾然不當回事。♀項憶君覺得,學戲不該是這個樣子。她有些不快,朝他看了一眼。轉念又想,反正他也是鬧著玩兒的,自己又何必太認真。

「那你還是繼續拿肺呼吸吧。」項憶君淡淡地說,「《蘇三起解》你已經會唱了,我們再學段別的,嗯,《智取威虎山》好了。」

白文禮專門派車去接項海上課。司機按門鈴時,項海剛剛熨完衣服。他原先預備穿中山裝,已經拿出來熨好了。誰知穿上後才發現,袖口那里居然有個洞,也不知什麼時候破的。只得另拿一套西裝。急急地熨了。穿上,隨司機走下樓。他站在一旁,等司機開門。誰曉得司機自顧自地上了車。項海一愣,想這人真是不懂規矩,只得自己開門,上了車。

學校大樓新建不久,教室里的玻璃窗和課桌椅都是嶄新的。項海走進去,見下面坐了五六成學生。一個個眨巴著眼楮朝自己看。項海暗暗提了口氣,竟也有些緊張。「大家好,」他道,「自我介紹一下,鄙人姓項名海,現在開始上課。」

項海教授《霸王別姬》。他先唱一遍︰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涂炭,只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里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適听得眾兵丁閑談議論,口聲聲露出那離散之心」

項海許久沒在公眾場合唱戲了,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他唱完,朝台下看去。見這些學生一個個表情木木的,毫無反應。項海正有些失落,忽听見角落里響起歡快的手機鈴聲,一個女學生拿著手機,飛也似的奔了出去,一會兒再進來,大喇喇地坐回位子。招呼也不打。項海被她的高跟皮鞋聲弄得好一陣發愣。

第一堂課上得索然無味。手機聲此起彼伏。听電話的,上廁所的,進出教室旁若無人。後排一個男生邊听課邊吃口香糖,手插在口袋里,靠著椅背,對著項海叭嗒叭嗒嘴巴靈活地翻轉著。前排的一個女生,赫然在項海眼皮底下看一本畫報,翻頁時毫不避忌,弄出嘩啦嘩啦的聲音。項海對著她發了一會兒呆,還沒想好該說什麼,女生卻抬起頭看他,還朝他笑了笑,繼而又低頭看畫報。

項海沒說話,心里卻有些糊涂難不成現在學生上課都是這個樣子?幾十年沒進課堂,都變得讓人看不懂了。

上完課,項海微一欠身,朝台下道︰「今天就到這兒吧。」說著慢慢地收拾東西。他靜若處子,學生們卻是動若月兌兔,只一會功夫,便走個干干淨淨只留下項海一人。教室內頓時空空蕩蕩。

司機告訴項海,車壞了,不能送他回去。「你坐校車吧,到人民廣場。喏,就在那邊」司機叼著煙,手朝校門口一指。

項海只得走過去,上了大巴。車上座位已滿了。零零星星有幾個人站著坐著的都是些學生,說說笑笑,有些是剛才班上的學生,見到項海,也不理會。項海挑了個位置站著,一手拿包,一手抓住上面的行李架。一會兒車開了,起步時不大穩,項海沒抓牢,整個人朝後倒去,「啊喲!」幸好後面有人,扶住了他。

「謝謝。」項海重新抓住行李架。這次抓得牢牢的。

「項老師,我幫你拿包吧。」旁邊座位上一人道。項海一看,見是剛才上課時吃口香糖的男生。男生一抬臀,再一伸手,將他的包拿了過來。

「這趟校車人最多了,每天都有人站著項老師你累不累?」男生嘴里嚼著口香糖,問他。

「嗯,還好。」項海听他這麼說,還當他會給自己讓座,誰知他紋絲不動,並沒有讓座的意思。便有些後悔,該說「很累」才是。再一想,整車的學生只有他一人提出給自己拿包,已經是出類拔萃的仗義了,不該再奢求什麼。

好在路上不堵,不到半小時便到了人民廣場。項海從男生手里拿過包,說聲「謝謝」,下了車。換乘一輛地鐵,很快到了家。

項海走進門洞,被迎面沖下來的一人撞得險些跌倒,他踉踉蹌蹌看去,那人已沖出十來米之外。「小赤佬,你給我死回來」與此同時,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的尖叫聲,在項海頭頂響起。項海抬起頭,五樓的女人見到他,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項老師,這個回來啦?」忙不迭地把頭縮回去。

這女人以前唱裘派,是京劇團里唯一的女花臉,一度前途遠大,後來跟著老公炒期貨,心思全放在賺錢上,把家當輸個精光才回頭。幾年不唱戲,全撂下了。現在拿著一份死工資,日子清苦得很。項海猜想,她兒子剛剛必定又是拿了家里的錢去賭,她才會如此失態。不由得嘆了口氣,慢慢地走上樓。

「項老師。」忽听見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

項海抬頭,見羅曼娟站在面前,手里端著一碗餛飩,正望著自己。「自己包的餛飩,蝦仁餡的,拿一碗給您嘗嘗。」

項海「喲」的一聲,連忙放下包,雙手接過。「這怎麼好意思多謝多謝。」他正要開門,才發現自己端著餛飩,竟騰不出手拿鑰匙。羅曼娟微微一笑,又從他手里拿過餛飩,「您先開門吧。」

項海也笑了笑,掩飾臉上的窘態。打開門,「進來坐會兒,」他對羅曼娟道,「我昨天剛買了些上好的普洱,請進來嘗嘗。」

羅曼娟推辭道︰「不了。家里的衣服還沒收,小囡馬上就放學了,還要燒飯。」

項海「哦」了一聲,兀自不死心,道︰「只是喝杯茶,耽誤不了多少功夫的。」說完朝她看。又覺得自己死纏爛打,有些過頭了。正躊躇間,听見羅曼娟道︰

「這個好吧。」

項海泡了杯釅釅的普洱茶,端過來。羅曼娟坐著,在看旁邊鏡框里的照片。有項海父女的合照,還有早年項海在舞台上的戲照。

「項老師這幾年都沒怎麼變呢,保養得真好,」羅曼娟道。

「哪里,」項海笑笑,「老了,臉上的褶子拿熨斗也熨不平了來,請喝茶。」

羅曼娟接過,放在一邊。朝項海看了一眼,停了停,忽道︰「項老師,我們家小偉昨天在學校里闖禍了。」說完眼圈一紅,幾乎要落下淚來。

項海見她這副模樣,先是一驚,隨即問道︰「怎麼了?」

羅曼娟說︰「他和同學打架,把同學的頭打開了,送到醫院縫了十幾針。校長對我說,要給小偉記一次大過。我曉得記三次大過就要退學。項老師你說,這可怎麼得了」急得又要哭。

項海勸慰她道︰「小孩子打架,也是難免的事男孩子嘛,自然調皮些。再大幾歲就好了,你不用擔心。」

羅曼娟搖頭,道︰「項老師你不知道,這個小囡啊,我當媽的心里最清楚,要是不好好管教,將來就跟五樓上那個寶貝差不多。」

這是羅曼娟第一次跟項海談起家里的事。項海沒料到她會說這麼瑣碎的話題,樓里有的是三姑六婆,她大可以找她們去談,遠比跟自己說要有用的多。項海朝她看了一眼,見她低垂眼瞼,鼻尖微微聳動,心里一動,忽然覺得從這樣的話題談起,家長里短的,更顯得親近,倒也不錯。項海勸她︰

「人生不如意十之**,兒女的事,只有盡力而為」他說著,又覺得不妥,斟酌著,「嗯,這個,男孩子不像女孩子,開竅得晚,到十五六歲的時候,一夜之間,說懂事就懂事了。」

羅曼娟嗯了一聲,忽道︰「我倒是挺喜歡你們家憶君,又文靜又听話,工作又好,還會唱戲項老師你是怎麼培養的女兒?有時間一定要教教我。」

項海笑笑。「也談不上什麼培養這孩子和我一樣,有些呆氣,在如今這個社會里,可不見得是什麼好事。」他端起茶,讓了讓羅曼娟,「請喝茶。」

羅曼娟喝了一口,贊道︰「這茶真香。應該很貴吧?」

項海回答︰「還好。」

羅曼娟又坐了一會兒,便走了。項海送她到門口,直到她關上門,才進來。他收拾茶杯,見羅曼娟喝的那個杯子,有淺淺的口紅印。項海一愣,才曉得她並不是真的素面朝天,也是修飾過的。

項海回想剛才的對話,一句一句,放電影似的掠過。他每一句話,都是腦子里過了一遍才說的,生怕有哪里說得不妥當,又擔心是不是過了頭,反倒著了痕跡,那就尷尬了。項海這麼想了一遍又一遍,不禁笑自己忒傻,像個毛頭小子似的。轉念又想,戲里頭那些多情種,張君瑞、柳夢梅、又有哪個不是傻到了家?其實也不是傻,是痴。項海這麼想著,都有些臉紅了。卻不是害羞,而且隱隱透著激動,心口那兒一波一波的,有什麼東西冒著泡,不斷漾著,都快溢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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