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贊說︰「我第一次見陳叔,你還很小很小。」
有多小呢?那時他離開家,家中團子才三歲。
他被碼頭上的老工人欺負,躲在集裝箱後面吃毛毛帶回來的,老爹切好的豬耳,他鼻青臉腫,還在生病,從未想過,大人的世界會這樣的苦。
有人無聲的坐在他的附近,他絲毫未察覺,那人是陳叔。
那時他還算年輕,點起一根煙,黑暗中,只有火紅的星點,將盛贊嚇住了。
盛贊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他劃著一根火柴。
陳叔的煙抽多了,嗓子沙啞,他將燃燒的火柴挨近了盛贊的臉瞧了瞧,問他︰「被欺負了?」
盛贊不吭聲,覺得丟臉。
他勸他︰「回家吧,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盛贊卻搖頭︰「要出人頭地才會回家。」
這是他向盛老爹保證過的。
火光滅了,黑暗中,陳叔深深的看了一眼盛贊略顯稚女敕的臉和肩膀,從口中吐出煙圈。
久久,他問︰「什麼才叫出人頭地?」
那時還很瘦弱的半大男孩,指著碼頭上停著的黑色轎車,說︰「有大車坐。」
黑色的大車,象征著權勢,所以盛贊一直鐘愛。
遠處的那輛車緩緩駛去,陳叔說︰「要做人上人,你還差得太遠。」
盛贊將這段對話記了很多年,也記得自己初生牛犢不怕虎,站在星光下,不卑不亢。
陳叔最後問他的問題是︰「三千港遲早有一天會恢復正常,到時候你該怎麼辦?」
他問的,那時的盛贊听不懂。
正常的三千港,是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十多年後,他終于懂得。
***
他一直以為陳叔是識他這匹好馬的伯樂,他敬重他,為他辦事效力,在掌權後,也善待陳叔,陳叔與幫會里的大佬不同,陳叔一直是他的長輩。
盛贊從最開始的金字塔最下端,慢慢的,受過無數傷,吃過很多虧,很多次命懸一線,終于爬到最頂端,俯瞰眾人,坐在那把交椅上,運籌帷幄。
他沒想到,三千港真有一天會變。
他帶團子去玉城參加那場對她,對他們老盛家來說都非常重要的比賽,團子很爭氣,得了第一,將第二名甩的遠遠的,他坐在台下,與有榮焉。
誰能想到,三千巷小結巴,會那麼的耀眼。
她當場拿到了未來導師的名片,只要文化分過線,她就是穩穩的名牌大學學生。♀
他當時得意極了,比自己出人頭地還要高興,他在計劃怎麼好好獎勵一下這個丫頭,玉城街頭,一聲槍響劃破空氣,一切,拉開帷幕。
剛剛還斯文彈琴唱歌的女孩,為他擋下一枚子彈,那是她第一次拿槍。
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在玉城開槍?盛贊不認為事情有那麼簡單。
三千港的問題由來已久,如一顆毒瘤,要麼則避讓不管,一旦出手,勢必要將毒瘤鏟除。
問題很棘手,政*府里意見不合,分成兩派,有的說直接拿下龍頭,群龍無首,正好不費吹灰之力瓦解三千港,但有人又覺得,既然已經部署了這麼些年,總要堅持到最後,取得最大勝利才算完美。
部署,是的,前前後後,不知有多少密探被派往三千港,最後存留的,只有陳叔一人。
他也是從金字塔的最低端廝殺到了那時的位置,他一直牢記自己是為了什麼才來到這里,他一直惦記家中的妻子。
他提拔盛贊,因為他需要扶植一個听話的幫手,卻沒料到,盛贊會有本事,最後爬上大位。
***
經玉城一戰,引出了許多年前從三千港逃走的曼文。
曼文的老公是支持後者的,所以,在她看來,盛贊還有時間能夠月兌身。
後來內部的爭論越來越無止境,兩派談不攏,索性就各自出手,她偷听了他們爭論的內容,心中一慌。
她本沒想到這輩子還會回來三千港。
但她看見了盛贊的照片,他的眉眼如小時候一般幾乎沒怎麼變,他的照片有整整一疊,用文件袋裝著,放在曼文老公的書房里。
她那時才知道,她在三千港唯一的牽掛,性命堪憂。
她偷偷回來了,來三千港勸盛贊放手。
然後意料之中,她根本沒有立場去管他,他一點也不會听她的。
她不能說的太明白,只希望他能好好想一想。
她站在盛老爹的墓前,沒有回頭,所以那時,她對他的印象,只停留在那些照片上。
只感覺,身後的男人很高大,比她想象過的還要長得高。
那個夏天過去後,團子要去玉城上學了,他本想送她,卻在半路上將她放下,調頭回公司。
公司在俄羅斯的生意出了問題,電話里說不清,他親自前往一趟,剛下飛機,就被炸飛。
他那時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卻憑著自己動物般的敏銳,順勢洗去了背後的紋身。
道上混的人,最怕身上有什麼特殊的標記,太好認出來,就死得越快。♀
話說到這兒,深夜,樓下的座鐘敲響十二次,他懷中的女孩不自覺的攥緊了他的袖管。
那一背的傷,她記憶猶新。
那整片的龍紋,被炸得破破爛爛,他突然回到玉城,只因為她與鳳凰在鬧變扭,她超不過鳳凰,哭著打給他。
第二天,他就來了,清晨,他一身黑衣,臉色蒼白,卻淡淡在笑,朝她張開手臂。
團子想,那時的他,會不會有一點喜歡她?
***
他帶她離開,關了燈,要抱她。
那種抱愛人的抱。
可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她想要推開他,他的懷抱卻那樣的牢固不可撼動。
她放心不下他,也不想上學,他帶她去了國外。
她看到了他的傷,還在可惜那片精致的龍紋,卻沒想到,他那時就在為後面鋪路。
團子的手越攥越緊,心頭疼痛的無以復加。
團子。盛贊的側臉貼著她的後頸,他說話時的熱氣噴灑在她銘感的肌膚上,他說︰「听我說完。」
團子深呼吸,是的,她要听到完整的一切。
「後來,我與陳叔有一番長談。」他繼續說下去,手指輕撫團子的手臂。
「我本就有所懷疑,陳叔直認不諱。」
那個深夜,他與他拋開身份,如一般叔佷,陳叔勸他離開三千港,盛贊問他︰「怎麼離開?」
陳叔將計劃原原本本告訴了他,曼文已經安排好了一切,只要他不反抗,讓警*方能夠順利接管三千港,他就能有一個全新的身份。蟄伏幾年,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在這個國度生活。
那時正在改*選,就連三千港做事都小心了不少,盛贊知道,如果三千港的事情鬧大,被有心人一挑撥,就會變成是政*府強拆,對百*姓開槍,這不利于國*家團結。對新上台的那位也是非常不利的負面影響。
他坐在上首沉思,漸漸天明,三千港的早晨最先響起的不是雞鳴,而是游輪的汽笛。
陳叔緩緩離開,他知道盛贊心里已經有了計較。
「後來我拉上白狐做墊背。」盛贊輕輕啟口。
團子一直背對著他,他的手從她的手臂慢慢滑下,輕輕覆在她的小月復。
他的掌心很暖,她眨了眨眼,眼淚順勢淌下,被枕巾吸走。
***
「團子,老爹的死,是白狐干的。」他哀嘆,掌心微微用力,將她更貼向他一些。
她的後腰,踫上他腰跨上的皮帶扣子。
一陣冰涼,她卻沒動。
依他。
「我十年未進家門,一回去就是處理老爹的後事,老爹將你留給我,他給我存好了成家的錢。」
他說著,聲音漸漸哽咽,因為想起了那時,躺在床上的老爹。
「我做了很多壞事,卻不想全都報應在老爹身上。」他箍緊她,她感覺背脊淌下他滾燙的眼淚。
她記得,那時他回家,家門口立著許多黑背心,他去毛家將她接回來,說從今以後,你就跟著我。
「白狐的臉是我毀的,我那時幫秦五爺辦事,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沒想到他會如此陰毒,西區毒狼賣的粉都是白狐的貨,他幫毒狼,慫恿毒狼對老爹下毒,我後來最慶幸的,是你沒事。」
團子的背脊微微顫動,盛贊知道她也哭了。
她一直以為老爹是安樂的過去的,卻不想,背後會有這麼骯髒的陰謀。
她那時陪著老爹,不知該怎麼辦,不知未來會是怎樣。
不得不說,那之後的十年,盛贊養育了她,他那時未拋棄她。
那些年,政*府的那幫人幾次暗算,就是想要收回三千港,而且還等在他統一了東西兩區之後,還拉上了賣白粉的白狐做墊背,可謂一舉三得。
後來他見了曼文一面,在玉城。
盛贊告訴團子︰「原來她是長那樣的,我們的眼楮非常像。」
他說︰「團子,曼文是我的母親。」
他說得生澀,團子卻百感交集。
阿贊,你得到了母親的幫助,所以能用如今的身份回來。
可我,沒人來救贖我,我失去了太多。
***
曼文的第二任丈夫,是現在的上位者。她只能幫他到這里,還答應會讓老陳好好照顧團子。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有團子的存在,她不喜歡三千港的小丫頭,她的兒子那麼好,應該配更好的姑娘。
從一開始,盛贊就計劃好了一切,他在最黑暗的地方,靜靜的看著政*府和白狐狗急跳牆,他慢慢的從三千港抹去自己的一切痕跡,他消失的很完美,甚至騙過了團子。
講到此,他停下來,那一天的三千港,動蕩如浮萍。
團子的腦海里,是那具從海里打撈上來已經泡得發脹的尸體。
她認不出他了,她難過的仿佛天都塌了下來。
「川芎……」團子費了好大的勁,咬出這兩個字。
「我保下他。」盛贊說,「我留著川芎一條命,讓他一輩子都欠著你。」
這是實話,他會保川芎,只是因為站在團子的立場去考慮,已經死了太多了人,就算他有罪,團子也一定不想從小到大的玩伴出事。
他不讓他死,不想團子記得他一輩子。
現在看來,當時的決定果然是對的,她恨他,絕對不原諒。
同時慶幸,幸好,你願意給我機會,听我懺悔。
逃跑的那些夜里,午夜夢回,他常常呢喃,「再等等,團子,再等等我,我馬上就能回到你的身邊。」
他那時才知道,團子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
他一直逃避自己的心,卻逃不過思念。
他那時就知道,他要變得更強,去見她。
他在很早以前,就將資金轉到了其他賬戶,狡兔三窟,那些錢被他漂白做生意,假死後,他得到了新的身份,順利變身為正兒八經的商人。
霍沐,他還是喜歡海,喜歡在海上賺錢,只不過這一次,他只賺合*法的錢,海運,海上貿易,他得心應手。
***
「我有為你留下一張卡,陳叔沒拿給你嗎?」他問。
她要出國之前,陳叔將卡給她,她卻將卡留在了銀行保險箱里,她不願去花掉,盛贊留下的最後一件東西。
她不願告訴他,怕他笑自己傻,她轉而問︰「甄亞卿。」
只肯說名字,別扭的讓身後的男人微微笑了笑。
「她是曼文給我的人。」他老實交代,這種時候再敢有一個錯字,他就真的要完蛋了。
團子小小動了動,調整已經發麻的半邊身體。
「你可以轉過來,我抱著你。」他說。
她不理他,就是不翻身。
于是他繼續說︰「甄亞卿很早就跟著我,那時我身邊沒有自己人,她的學歷很高,懂得也比我多,咳,我逃走時受了點傷,她負責照顧我。」
……長久的靜默。
盛爺閉上眼暗嘆,完了,小丫頭生氣了。
「我們真沒什麼,她那麼丑,我不喜歡她,你知道的,我對別人石*更不起來。」
「我……就是想用她來激激你……哎呦!」
黑暗中,飛出一只無影腳,正中盛爺小腿膝蓋。
盛爺賞臉極了,哎呦哎呦喊疼,手臂卻將團子圈得更緊。
懷中小人不停在顫抖,她無聲的在哭,手指狠狠攥著枕頭。
盛贊心中難過,靜靜抱著她,眼淚也淌下來。
「你……」他說,「你不原諒我也行,應該的。」
作者有話要說︰終于寫到這里了,如果覺得看不懂,請倒回去重看一下前面的章節,我希望你們都能看懂,畢竟我嘔心瀝血((▔e(#▔)☆╰╮(▔▽▔///))
回憶有些厄長,勿拍,天明之後就會甜。
今天就到這里,沒有第三更,我要留著明天大甜,字數不算少了,不準霸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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