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農 第四十五章 神匠(一)

作者 ︰ 南薔

從青州往梁、涼二州去的官道兩邊,種滿了紅荊花,每逢盛夏,荊花如雨。此刻,有一烏色寶駒,風馳電掣之間,已經在官道上行駛了二三十里,這寶駒周身黑色,唯獨四腳生了白色絨毛,飛馳之時,猶如踏在雲端,別樣威風。

馬上坐著一名紅衣女子,紅衫如火,與黑色駿馬形成鮮明對比。這女子面容白皙,明眸皓齒,英氣逼人,約略十四五歲模樣。她背上背了一桿長棍,棍身足有一人高,雕刻有雙頭蛟龍,盤踞其上。

至一處茶棚,紅衫女從馬上躍身而下,將手中錢袋丟給小二,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女子用袖口擦了擦唇邊水漬,張口道,「小二,喂飽我的馬兒。再來二十個饅頭。」

小二听她聲音如泉水叮咚,十分清脆好听,面容嬌媚可人,卻背著百來斤的盤龍棍,騎著烈馬烏雲,不由十分奇異。

「這位女俠,不知還有何吩咐?」

紅衫女蹙眉想了想,繼而道,「不知此處離棘州,還有多遠?」

小二算計了一番,「女俠如此寶駒,約莫快馬加鞭,再要兩日,便能抵達棘州。」

還要兩日?少女心中一滯,她是能等兩日,可是自家小姐還能否等上兩日?小二見她無其他吩咐,便起身去里間準備干糧,待捧著二十個饅頭出來,那寶駒少女已經不見蹤影。

若不是塵土飛揚,剛才那一幕,宛若夢境。

小二回身向里頭喊著,「掌櫃的,那客人走了。」

茶棚里頭出來個人,年約三十,面目黝黑,五官端正,「你將饅頭拿回來就好。」

顧九坐在長凳上歇了一會兒,吩咐了伙計兩句,就往山下走去。松陽一帶的茶寮,十家有八家是他在經營,平時只叮囑伙計照看,這不年關剛過,才營業起來,便四處巡查一下。

這處茶棚在山崗之上,他腿腳不便,若是無事,是不會上來的。可今天這一上來,就踫見三個打听‘棘州’的,顧九心里奇怪,倒也沒有多想。望向那塵土飛揚的黃土道路,此時天朗氣清,冬雪未消,還有些陰冷。

青州往北,是梁州,梁州往北,則是都城西京,西京往西北,則是邊關要地,涼州;而青州往南,則是棘州,達州,信州等地。

顧村,顧家。

顧平兄弟將這赫蘭少年按在熱水桶里,洗刷了個干淨。顧樂瞧見兄長們拿出了熱水桶,趕忙多了起來。秀兒遍尋不著,一掀簾子,瞧見顧平兄弟正在給赫蘭少年刷背,那少年身上瘀傷遍布,倒是沒有致命的,想來是他時常在鐵籠里四處踫撞,才將自個兒撞傷了。

他極瘦,兩頰無肉,胸月復兩邊,肋骨條條,看著十分可怖。原先還有一層襤褸衣裳蔽體,這月兌了衣裳,乍一看,就是一具骷髏架子。

顧安見秀兒死盯著赫蘭少年看,便提醒道,「二妹你快出去。」

秀兒不覺有他,將玉兒拿給她的衣裳放在一邊,「二哥,這是大姐喊我送過來的。」

赫蘭人听了她的聲音,轉過臉來看了看,他面頰無肉,眼楮又是血紅顏色,有些嚇人。秀兒讓他瞧得不自在,便出去了,四下尋不到顧樂,只得回到東屋,瞧見那鐵籠子放在地上,旁邊是拴住赫蘭少年的鐵鏈,九斤在炕上磕瓜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九哥。」

九斤听見秀兒這麼叫他,耳朵立時提了起來,秀兒如此叫他,必然有事。「你說,咱們把這鐵籠賣了如何?」

九斤听言,不置可否,這鐵籠是珍貴材料制成,若是拿去賣,還有這原裝的鑰匙,倒是能賣些銀錢。可是,趙家家大業大,眼線眾多,若是讓他們發現了?九斤搖了搖頭,覺得不好。

秀兒賊賊的笑了笑,坐在九斤邊兒上,「你不必擔心趙家,他們不敢調查這人下落的。想來趙家藏有赫蘭人,只有洪管家與趙厚生曉得,連趙舉人都不曉得,這赫蘭人丟了,他們只能吃個啞巴虧而已。」

秀兒從碟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兒,繼續說道,「趙家雖然大富,朝中卻無人。這窩藏外邦人,可是大罪,就算咱們當著他的面兒賣了這鐵籠子,他們只會想著如何與此事月兌了干系,萬萬不敢沾身的。」

趙家朝中無人,確實是最大的弊端。如若不然,趙家要比劉家難對付多了。如今朝中,候補的生員如過江之鯽,趙舉人已經年過四十,想來,能得到實缺兒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小。

「那賣給誰呢?」

「永平記。」

九斤听說又是這個永平記,心里也知道上回顧喜兄弟讓歐陽掌櫃為難的事情,便道,「秀兒不記上回的仇了?」

「那算什麼仇?永平記價格公道,最大的東家又是一位工部要員的血親,趙家自然得罪不得,況且,永平記的信譽好,咱們可以與他們簽死契,便沒人知道是咱們賣的啦。」

九斤還在猶豫,秀兒繼續勸道,「如今家里多了這麼些人口,若不填補些家用,哪里夠吃?」

听了這話,九斤當即同意,將這鐵籠賣了。

秀兒讓兄長禁足,顧平兄弟又在給赫蘭人洗澡理發,只得央了顧喜九斤兩個,借了顧九家的車馬,將鐵籠運送到東平縣,要賣給‘永平記’。

伙計見了顧喜,心道,這美少年怎麼又來了?自打他們上回走了以後,掌櫃的茶飯不思,郁郁了好一陣子。還以為他們不會來了。

顧喜說話溫和,與顧樂全然不似一家子出來的,「小哥,我們今日來賣些東西。」

伙計听言,心中奇怪,當鋪可不在這里,但是想起上回讓張鎖匠打的一巴掌,便小心道,「既然如此,小的這就去請我家掌櫃。」

歐陽掌櫃听說又是顧家來人,卻端著架子,耳朵恨不得提起來,面上卻是冷冷的,「他們?他們反悔了?想告訴我那器物何用了?」

伙計十分為難,只好硬著頭皮說,「稟告掌櫃的,顧家人這番前來,是賣東西的。」

歐陽掌櫃大月復便便,從後間出來的時候,伴著一聲疑問,「我還不知道,我們‘永平記’何時成了當鋪?」

來到外間,瞧見顧喜身邊站了個比自己還胖的小孩兒。那小孩兒生的有三個顧喜粗細,卻與他一般高,手里拿著馬鞭。

歐陽掌櫃心里奇怪,這顧家來人,每回都是一個好脾氣的,搭著一個刺頭兒。看著這小胖子的模樣,該是個不好惹的。

這來人安排的巧妙,若是兩個都是刺頭兒,那必然會惹了是非,讓這生意再難做下去。若是兩個都是顧喜那樣的溫吞,那必然要讓人宰了。歐陽掌櫃听說顧家要賣東西,終究是好奇心打過了面子,拉下老臉,來瞧瞧顧家賣的是什麼東西。

待九斤將紅色絨布取出來,歐陽掌櫃瞧見那精鋼鐵籠,並寒冰鎖頭,心里十分稀罕,此物確是寶貝。

歐陽掌櫃模了模,狀似不經意問道,「顧家小哥,此物賣幾何啊?莫不是,仍舊要一百兩?」

顧喜搖了搖頭,將秀兒交代的話一一說了,「掌櫃的,我二妹說,這東西,稀罕就稀罕在,鎖頭與鑰匙是一塊石頭上的料。您瞧瞧,這鑰匙還在我們這兒。」

歐陽掌櫃見了鑰匙,問道,「上回老張去你家,不就是為了配這把鑰匙?怎麼又找著了?」

歐陽掌櫃以為,是這家人又尋到了鑰匙,顧喜不善于撒謊,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讓九斤搶了白,「可不,前兩天掃房的時候,從那旮旯犄角找出來的。」

歐陽掌櫃點了點頭,心里估算著價位,「這東西確實稀罕,但是也僅僅是稀罕在寒冰石料難得,打造工藝也難得。所以才稀罕,這等東西,若是名匠大師所鑄,那麼他的價格可以翻上幾十番,若僅僅是坊間工匠的,那……」說話間,歐陽掌櫃就去看那鎖芯,還吩咐伙計取了西洋鏡來看。

「這鎖頭的匠師,喜歡把工匠名字刻在鎖芯里頭,一來顯示他匠心獨具,二來也是工匠本事的體現。」歐陽掌櫃不知為何,總想教顧喜一些東西。那西洋鏡可以把事物放大幾倍,這鎖頭本來就巨大,歐陽掌櫃眯了眯眼,仔細看著,待在一片黑暗之中,尋到了一個陰文篆體的桑字。這桑字是陰文鏤刻在鎖芯里頭,工藝復雜高超,整個字浸染了珍稀紅漆,在黑暗的鎖芯里頭,泛著暗光。

歐陽掌櫃見狀,心下一頓,又反復看了看,還眨了眨眼,似乎不相信一般,待又查驗了兩遍,只覺得自個兒心髒快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了。手里的西洋鏡也沒有抓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歐陽掌櫃生的肥胖,此刻與那西洋鏡一起,坐在了地上。

顧喜和九斤二人相視一眼,不知道這歐陽掌櫃怎麼這般神情,顧喜心地好,還想著上前扶他一把。九斤卻攔住了他,「三弟,這胖子莫不是得了什麼疾病?你小心點兒。」

听了這話,那掌櫃的轉身,瞳孔放大,斷斷續續說道,「你們……你……識得神匠桑大師?」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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