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名字?」秀兒問道,一旁的顧樂也過來張望,看見赫蘭人寫的字,端端正正,疏密得體的,倒真是比自己好上一些。♀
秀兒站在陽光底下,一張白皙的小臉因為激動而微微沁了紅色,唇吻翕闢。「你叫燕痕是嗎?」
秀兒在院子里踱著步子,「多好听的名字。」
顧樂也在一旁附和道,「比我的好听多了。爹爹說,名字起得簡單,容易養活,俺們四個兄弟,名字分別是平安喜樂,這是爹娘對俺們的希冀。不求聞達于諸侯,但求此生平安無虞。」
顧樂許是想起了父親母親,眼圈兒頓時紅了,朝著太陽的方向望了望,生生將淚水逼了回去,「你爹娘給你起的名字這樣好听,想必也很是疼愛你呢。」
秀兒見燕痕眼楮里閃過一絲波動,不再與平時一樣木訥呆滯,走到他身邊,將他一只手扯了過來,秀兒比燕痕矮上一截兒,在他手心里頭寫寫畫畫,「你其實听得懂我們的意思,對不對?」
「你也想說話,對不對?」
「只是那里頭待得久了,忘記了怎麼說話是不是?」
連續三個問題,燕痕頓了頓,頭一回給了秀兒一個反饋。他輕輕的點了點頭,不著痕跡的將秀兒的手放下。
此時,風雪住了。冬日暖陽和煦,均勻的布灑在顧家的小小院落里。秀兒站在庭院的柿子樹底下,陽光灑在她白皙無暇的臉上,一雙黑漆漆的眼楮溫和無比,她輕輕張口喊道,「燕痕。」
許多年後,燕痕再次回想起來,只願一切都如同那一年的冬季。
晚間吃飯的時候,秀兒姐弟忙著給燕痕布菜,一副討好神色,玉兒不解,問道,「你們倆這是怎麼了?他碗里的飯菜都快堆到鼻子尖兒了。」
果不其然,顧樂瞧見燕痕碗里堆得滿滿的飯菜,「燕痕你快吃。」
顧安听見他這麼叫那赫蘭人,不解道,「小六,你如何知道他的名字的?」
听見兄長這麼問,顧樂神秘的笑了笑,「是燕痕自己寫給我們的!」
顧樂挺了挺胸脯,十分驕傲一般。
顧安疑惑道,「他會寫字?」真是看不出來,筷子都拿不好的人,竟然會寫字?
「豈止會寫,那行書筆走游龍,寫的比小六還要好呢。」
燕痕沒有說話,只低頭扒飯,他已經會使筷子了,雖然總是掉飯粒,但總比手抓著吃要好。看燕痕的字跡,秀兒心里覺得,他出身想必不太一般。
如今,是一個知識匱乏的年代,能夠讀書識字,都要是有些家底的人家,一本書要幾兩銀子,顧家藏書頗多,雖然平時過的拮據,但在其他人看來,已經是小康之家了。♀
而蛇島蠻荒之地,比起崇文的雍國,想必資源更加匱乏,燕痕不但能讀得起書,還寫得一手挺拔行書,想來家里也是寬裕的,甚或是有名望的家族。中原地區對于番邦的了解甚少,尤其是神秘的蛇島,蛇島位處東海數萬島嶼之中,島嶼之上,幅員遼闊,然野生蛇類眾多,故而號稱蛇島。
蛇島栗氏稱王,其他姓氏,均是奴僕。唯獨數十年前,狼族赫蘭氏能與之相比。然而栗氏擅長蠱術巫毒,漸漸殘殺迫害赫蘭族人,到如今,這雙目赤色的赫蘭人已經越來越少,漸漸消失無蹤了。
赫蘭的姓氏只是中土地區的譯官翻譯來的,蛇島上的許多部族,都有自己的語言,傳聞狼族可以同狼對話,他們雙目血紅,在自己的語系中,將姓氏用兩個紅色代替。中土地區的譯者們,便循著此道,以兩個赤字組成的赫,作為他們的姓氏。
而燕痕的名字,應該也是音譯,或是意譯。看這字面意思,燕痕在狼族語言里,應該是燕子飛去,留下的痕跡。
北雁南去,孤鳴千里。
趙厚生在芙蓉園失火之後,親自去查看,發現困住燕痕的精鋼鐵籠不翼而飛,聯系到洪管家暈倒在庫房附近,鑰匙也不翼而飛。
這一切聯系在一起,趙厚生心道不好,有人知道了他私藏赫蘭人的事情,還將燕痕救了出去。
想到那雙目似火,恨他入骨的赫蘭少年。趙厚生癱坐在臥房里頭,洪管家在旁邊伺候,自責道,「主子,都是小的沒當心,才著了道兒。」
趙厚生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著,聲音寂寞而蒼涼,就似一頭受傷的狼。「既然已經這樣了,還是快些去招募護衛,將府里保護好。」
趙厚生對燕痕的身世最是清楚不過,三十年前,他第一次出海行商,卻不料,天有不測風雲,遇到了海嘯。趙厚生本以為這條命,就要扔在海上,沒曾想到,天不亡他。
趙厚生讓蛇島的赫蘭商船搭救起來,並結識了族長赫蘭闕。赫蘭人助他,給他衣物保暖,給他食物裹月復,最終還給了他一艘小船,讓他回到家鄉。
若僅僅是這樣,趙厚生倒是不會與他們結怨,但是,無意之中,在赫蘭人舉行族祭的時候,趙厚生發現,他們有一處祭祀寶窟,里面的牆壁都是金磚所鑄,珍寶無數。
那堆積如山的財寶,給赫蘭人帶來了滅族之難。
五年前,趙家經營不善,債務龐大,趙厚生惡疾纏身已經拖不了多久。趙厚生上過幾回吊,都讓洪管家發現,給救了下來。趙厚生覺得這是老天要幫他,他多年來出海經商,也認得幾個栗氏族人,他知道栗氏與赫蘭氏不和,那時候,已經漸漸被栗氏逼得,退居蛇島東部,在世的,不過百人而已。
趙厚生偷偷向栗氏皇族告發了那處寶藏所在,里應外合,在一夜之間,將赫蘭族人一一屠盡。而洞窟里的金磚珍寶,與栗氏九一分之。僅僅十分之一的財物,就讓趙家度過了難關,並且成為遠近馳名的大富之家。
與士兵一起沖進族長府邸的時候,趙厚生在米缸里頭,找著了燕痕。按說狼族赫蘭氏,天生驍勇善戰,然而趙厚生使了毒計,在他們一年一度的祭祀酒上,往酒里摻了迷藥,赫蘭人迷暈過去之後,栗氏精兵隨後就到,趙厚生將城門打開,一夜之間,狼族主城,陷入一片血海之中。
燕痕天生不能飲酒,飲酒會生疹子,母親便讓燕痕以水帶酒,也撿了一條命。燕痕發現事情不對之後,已經來不及拯救族人,自己躲在米缸里頭,卻讓趙厚生發現了。
那時候,自知自己時日無多,赫蘭人的血肉可以延命,趙厚生便瞞著栗氏皇族,將燕痕藏了起來,幾經周轉,回到了中原趙家,將他困住,每月取一碗血,讓自己在世上苟延殘喘。這赫蘭人的血確實壓住了他身上的痼疾,然而只是表面上的,若是停藥了,這往日壓下來的疾病就會一下子,噴涌而出,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他。
如今燕痕不見了,若是讓栗氏知道他藏著一個赫蘭族人,那他沒有病發而死,落到了栗氏手里頭,是比死還要痛苦萬分。趙厚生病在榻上,形容枯槁,想起曾經搭救自己的赫蘭族長,屠城那晚,婦孺的哀嚎之聲,還有燕痕血色眸子里的仇恨。趙厚生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雙手用力在胸口掙扎了幾下。
趙皓在外間等著吩咐,卻听見洪管家驚呼道,「老爺!老太爺去了!」趙舉人嚇得跪倒在地,趙皓沒扶住他,反被連帶著跪在翠竹院臥房前頭。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