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躺椅的聲音如同鋸木,听了那女子聲音,九斤一下子從半夢半醒之間,清醒了過來。「這,這是?」
九斤一雙問詢的眼楮盯著秀兒,卻見著秀兒正盯著陸大夫。「你這老頭兒,莫不是在後院做了什麼犯法的勾當!?」
一旁熬藥的飛廉听了,翻了個白眼,不屑道,「小黑胖子,你懂的什麼?切莫紅口白牙的污蔑我家大夫。」
說完,遠志將藥包扎好,面向陸植,恭敬道,「大夫,這範姜夫人,是該換藥了吧?」
陸植蹭一下從躺椅上起來,繼而抱起桌子上擱置的一盆金縷梅,在遠志的帶領下,往後院兒走去。九斤見著有好戲可看,連忙跟上,顧喜坐在原地,並未動彈。顧樂不顧身上疼痛,也跟著往後院走去。
回春堂的前廳是陸植看診的藥廳,藥廳後頭,是個三丈見方的小院兒,院子里頭,種著各種水果、藥材、花卉,那葡萄藤一攏攏的支在木頭架子上,也不知是哪里的品種,這個季節,竟然掛滿了翠綠的葉子,甚或有幾株,已經長出了女敕綠的果實。
小院兒左側,有個小石桌,石桌四周,擺了四個小小的石凳。石桌上頭,則是一副與原石石材一樣的棋具。院子中間,葡萄藤最密集之處,又放了一張躺椅,這躺椅周身淡黃,散發著陣陣清香,是梨木打造。躺椅旁邊,擺了一張梨木小幾,上頭各色的糕點果盒擺了一片,秀兒跟著陸大夫幾人繼續往後院兒走,九斤卻停了下來,胖乎乎的身子擠進了躺椅之中,他捻起一塊兒芙蓉糕,眯縫著眼楮。愜意地吃了起來。
小院兒後頭,便是回春堂的休息室,一應擺了十九張單床。休息室角落里頭,安置著一個火爐。火爐里頭零星冒著火光,屋子里便有些清冷了。此間遮蔽著厚實的簾子,將外頭的陽光遮蓋的嚴嚴實實,半點不露,遠志進來之後,拿出懷中的火折子,將門口的燭台點亮。這間內室,方亮堂了一些。
「範姜夫人身上的麻沸散,想來藥勁兒過了。」
這昏暗的內室盡頭,一張小塌之上。隱約躺著個女子。秀兒看不真切,只隨著陸大夫的腳步,靠近了一些。這女子猶在痛苦申吟,一雙女敕蔥般的手指,緊緊抓著身下褥墊。想來,是疼痛極了。
秀兒立在一旁瞧著陸大夫的動作,只見陸植取過那女子覆面的白色藥巾,放到遠志擎著的銅盆里頭,這女子臉上的皮膚無一塊完好。盡數都是猙獰丑陋的疤痕,看那疤痕翻出的女敕紅色肉皮,都是新疤。
這女子感覺有人來到身前,虛弱的張了張嘴,聲音有些沙啞,「陸大夫,是不是有外人來了?」
陸植並未抬眼看人,只繼續著手上的步驟,他將一種乳白色的膏體,均勻地抹在女子受傷的臉上,這膏體涼涼的,稍微緩解了那女子面上火辣辣的疼痛。女子床頭的燭台,也讓遠志點了起來,他雙手浸泡在銅盆里,將一塊干淨的雪白絹布用這金縷梅藥水來回浸泡,待絹布吸滿了水,又裹起一些金縷梅,用手來回搓揉,將金縷梅的藥渣也抹在了絹布上,「遠志,換藥。」
遠志得令,將洗淨的雪白絹布重又覆蓋在那受傷女子的臉上,這白色絹布,將人臉的鼻孔,嘴巴部位鏤空開來,好讓病人在濕布的覆蓋下,還能正常呼吸。
「範姜夫人,外人確實有兩個。」
女子听言,又繼續道,「好久沒人來瞧過我了,來人是誰?」
陸植雙手取過白布,抹了抹,擦干手上的水漬之後,徐徐道,「兩名小兒。♀」
範姜夫人嘆了口氣,這聲音,哀怨至極,似地獄厲鬼一般,听得顧樂心里發毛,一雙女敕白小手,緊緊抓著秀兒衣襟。
「我像鬼一樣活著,還不如死了,不過,若要讓那對賤人從此逍遙自在,便是死了,我也不能安心。」
範姜夫人說話的時候,編玉貝齒緊緊咬著下唇,秀兒見她說的咬牙切齒,知道她話中所說的兩人,必然恨到了極致,她這滿是傷痕的軀體,興許也是拜那兩人所賜。陸植搖搖頭,勸慰道,「範姜,你這又是何苦,心有締結,對你這傷勢痊愈必然不利,不如早些放下吧。」
範姜夫人淒然一笑,啞聲道,「若不是為了拿那對賤人下地獄,我如何會活到現在,早就隨著我兒一同去了。」
秀兒有些同情她,一個青年女子,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是借著仇恨,才有活下去的意志,待跟隨陸植兩
惡魔的未婚妻
人出了內室,重又見著陽光了,方小心翼翼問道,「陸大夫,方才那範姜夫人,是因何如此的?你所用的藥,又是何物?」
陸植吩咐遠志到藥廳去待客熬藥,自個兒將躺椅上睡熟的九斤給推了下去,取代了他的位置,老神在在的晃了起來。陸植一雙小圓眼楮偷偷瞧著秀兒神色,「你若真想知道,小老兒問你,這金縷梅,藥性如何?如何耕種?所醫何癥?」
「金縷梅,有活血化瘀,消腫止痛的作用,最宜十月采種,翌春耕種。」
陸植點點頭,「看來,顧家丫頭對這藥物耕種一事,倒是頗有心得。既然如此,小老兒便告訴你,內室那位範姜夫人,中了蠱,若想解蠱,便要靠著小老兒一手獨門的駐顏術。」
蠱?這名詞在中原地區听著,是十分陌生的詞匯。顧樂在一旁坐著,听了這話,忙問道,「大夫說的,是不是蛇島栗氏的下毒之術?」
陸植眸光一閃,「顧家小郎倒是有些見識,範姜所中之毒,正是栗氏巫蠱,小老兒費勁了心思,才將她體內的蠱蟲取了出來,可是一張傾城顏色,卻是從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她傷的那般重,小老兒說是能恢復如初,不過也要看她的運氣而已,這金縷梅獨制得藥水每逢三個時辰,便要換上一次,她若疼的極了,便用麻沸散讓她放松,不過,此番下去,也不是辦法,如今,那麻沸散便是加大了藥量,在她身上施用,藥效頂多能挺上小半個時辰,小老兒擔心,她這容顏尚未修復,只怕要生生疼死了。」
听到這兒,秀兒心中一沉,還不知範姜夫人若是知道了這個消息,會是如何絕望。陸植似乎對此事頗有感慨,經他所述,這範姜夫人前半生之中,確實溝壑重重,九死一生。
本朝範姜這個姓氏,里外不過一家,那便是曾任朝廷一品司農大員,範姜凌一支。內室躺著的範姜夫人,正是範姜凌的獨女。
按著本朝制度,司農位列九卿,範姜夫人又是司農獨女,自小錦衣玉食,備受寵愛。範姜夫人,原也是西京城中,有名的美人,十八歲嫁給撫遠候世子柳歸元,也是極好的歸宿。
可是十年前,朝廷整頓吏治,經人誣陷,範姜凌入獄。範姜夫人一日之間,從名門貴女,成了罪臣之女。撫遠候一家,本是個閑散的皇親,封爵的撫遠候,也不如範姜凌位高權重。這一家子本來對範姜夫人極好,就因為她父親的權臣之位,可是這一夕之間的巨大變故,也讓撫遠候一家子露出了狐狸尾巴。
假借救岳丈之由,柳歸元自範姜夫人處騙取了其名下千頃良田,百余店鋪的印鑒,幾經周旋,全數歸到了自己名下。而獄中的範姜凌不堪受辱,將自己縊死在牢房鐵柵之上。
這一夕之間的變故,讓範姜夫人不勝打擊,經此以後,柳歸元常年夜不歸宿,眠花宿柳,娶了十幾房妾室。其中一房,便是範姜夫人陪嫁的丫頭,鳴翠。
範姜夫人徒留一個正妻之位,卻是讓柳家人軟禁在府中,一來,範姜凌一案並未禍及家人,範姜夫人未犯七出之過,若是直接休棄了他,柳家人怕于自己的名聲有損。二來,若是放走範姜夫人,只怕她連同其父昔日同僚,將柳歸元好不容易騙走的的房契地契,再拿回去。
範姜夫人當時已經心死,領著獨子潤兒,獨居在柳府後院。
若是此生都是如此,她也未必會旁生出那麼大的怒恨。日久天長,範姜夫人漸漸覺得渴睡不醒,臉上也長出了紅色疹子,她終日用絲巾覆面,害怕別人瞧見她容顏之上,日漸出現的猙獰傷痕。一張傾城容顏,便漸漸毀了,待到柳家人發現之後,以為範姜夫人是得了惡疾,大夫也沒給她請過,便將她趕出了柳家。幾經輾轉,範姜夫人借著忠心僕從的幫助,自西京之地,輾轉回到了老家青州,又因著種種機緣,到了陸植這里,醫治傷勢。
她被趕出來半年,就听見獨子柳潤溺死在柳家後湖的消息,八歲的孩子,被人發現的時候,早已打了浮漂,按說這個年紀的小童,如何會一個人半夜三更沒有僕從的時候,出入在荒無人煙的後院兒。範姜夫人深知,不論是她臉上的傷痕,還是獨子柳潤的死,都與那吃人的柳家月兌不得干系。
後來,柳歸元以先夫人範姜氏身染惡疾,抱病而亡之由,將其中一名妾室抬做了夫人。這妾室不是別人,正是隨範姜陪嫁到撫遠候府的貼身丫鬟,鳴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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