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園’與陸大夫經營的‘回春堂’相距很近,兩人腳程快,沒多久,便到了‘百草園’。♀
此間正是晌午,這書院單獨闢了幾件房舍,給學生作小食堂。幾位夫子,則是有專門廚娘準備了飯菜端進房的,也有口味刁鑽些的夫子,要回家吃飯。
幸得陸大夫這連襟羅秀才,是個好相與的。他吃過飯就一個人拿本書卷繞著偌大的院里遛彎兒消食。
幾個在院子里玩耍的學生見了,是認得顧秀兒這小煞星模樣。他們歷來以樂不同馬首是瞻,見這丫頭來了,一哄而散,忙不迭地前去通報。
「樂……樂……樂」
樂不同單獨闢了小灶,也有單獨的休息間,他正拿著根細長狗尾巴草逗弄兩只青黃大蟋蟀打架,這可是他花了重金淘換來的。那沖進來的學子動作太大,幾案一晃,這裝蟋蟀的罐子便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兩半兒。
蟋蟀重見天日,又哪是那麼輕易能抓回去的。
「哎呦,小爺的蟹殼青!」樂不同俊美的容顏霎時猙獰,兩道濃眉擰到了一起去,一把抓起那學子的衣襟,「混賬東西!」
一拳正照著那學生面門打下去,「樂公子!上回那瘋丫頭又來了!」
這學子幸得反應機靈了一回,否則,那厚實拳頭招呼在自個兒臉上,非得破相不可。
樂不同忿忿地將這學生甩到一邊,「這瘋丫頭是小爺的煞星不成!」
他抬腳就想去找顧秀兒出口惡氣,然上回祖父在上拿竹條抽的口子還在隱隱作痛,腳下一頓。
羅秀才听了秀兒的請求,欣然應允。
顧秀兒給羅秀才送了兩卦上好的牛里脊肉,又許多糕點水果。還有一方從京城回來,孟固送的上好端硯。鄉里鄉親的,這些東西倒也瞧著體面實惠。尤其是那一方端硯,體輕剛柔,質地細膩。不損毫,宜發墨,雖說不是特名貴的,但是實惠好用,羅秀才家中也不富裕,見了這上好的端硯,來回把玩,很是喜歡。
「對了,方才從‘回春堂’過來,陸大夫叫我們捎了一包羅漢果給您。」
秀兒將紙包放下。外頭忽然進來了一個人。
「喲……我當是誰。原是顧家姑娘。」
這‘百草園’的院長管夫子突然的客氣。讓顧秀兒好不自在,身上似有螞蟻在咬一樣。她幾不可聞的聳了聳肩,面上帶了三分笑,「家里正在籌謀遷居一事。然小弟學業要緊,在羅夫子門下掛名一段時間,請夫子閑時指點一二,便足夠了。」
這松陽縣泱泱幾萬人口里頭,最有學問的便是這孟仲垣知縣和眼前的羅漢文秀才。至于趙屯趙舉人或是臨近村舍的其他舉人,才學要略遜于這兩人。
孟仲垣少年中舉,乃是個天才人物。而羅秀才則是一路苦讀,若非因著先祖得罪了皇家被削了爵,他還不至于考到秀才就止步不前。顧秀兒想來想去。這安樂鎮‘百草園’可以不進,但是顧樂認羅秀才作老師倒是比孟仲垣合適。孟仲垣過目不忘,自有他天才的一套讀書路數,並不適合普通大眾,還是請羅秀才比較妥當。加之孟仲垣教府衙的公文催登的一個頭兩個大。那里還敢去尋他,顧村離縣城也是較遠,無論是交通還是老師,都還是羅秀才性價比高。
思及此,這一身藏青布袍的秀才公,在顧秀兒眼中,似頭上戴了花一樣可愛。♀
「怎麼……先頭兒不知是誰說的瞧不上我們園子,今次又搶著把弟弟送來,天下還有這樣的道理?」
顧秀兒喝了口茶,並未看向管夫子。似他不存在一般,輕描淡寫道,「如今也仍是瞧不上‘百草園’,然而羅秀才公文采高絕,卻是當世名師,我若非腦袋長了洞,怎會不搶著把弟弟送到夫子跟前,有夫子在旁指導經史子集,他也不好跑偏!」
管夫子沒曾想,這鄉下小丫頭竟然半分情面也沒給他留。若非上回听樂老太爺說這小丫頭與縣令孟仲垣不知怎麼的非常交好,他才無暇去跟個扁擔長的小丫頭片子計較。真是給臉不要臉!
顧秀兒並未看他那頤指氣使的模樣,羅秀才答應後,撂下這一臉豬肝色的管夫子,便起身告辭了。
見那兩人漸漸走遠,羅秀才方開口勸道,「子墨,你何須跟這丫頭賭氣呢?得罪了她,你能得什麼好處?那副牙尖嘴利的,真沒想到,繼宗能生出這樣的丫頭。」
管夫子扁了扁嘴,瞧著羅秀才手上把玩的一方端硯,品相甚好,眼中難免露出貪婪神色,「這硯台你從哪兒得的?」
羅秀才努了努嘴,「那顧家孩子留下的拜師禮。」
管夫子驚愕,都說這顧繼宗去了之後,顧家窮的都揭不開鍋了,怎的會有這麼好的端硯藏著?他一雙鼠眼滴溜溜轉了轉,「這莫不是偷得吧?」
聞言,羅秀才趕忙放下了硯台,然他想了想,重又拿了起來,「他們家與父母官兒那般熟,沒準兒是大人賞的。」
這解釋倒說得通。
九斤見秀兒一直對那酸腐秀才恭恭敬敬,又送米面肉食,他選擇性的忽略了那一方黑 的硯台,「阿秀,你對那窮酸秀才,那般客氣作甚?」
「文人多是清高孤傲的,你若直接給他銀兩,他沒準兒覺得你輕謾了他。咱們本就是莊稼人,送些米面肉食最是合適不過的,既誠懇又實惠,那硯台,也不過是借花獻佛。有那方硯台在手,羅秀才會悉心教導小六的。」
「若沒有那方硯台,他還會胡亂教他不成?」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管夫子什麼樣兒的人品,這羅秀才長年與他交好,他不得天天給人家上眼藥?」
顧樂听說顧秀兒幫他把一切打點妥當了,也不須他每日去羅秀才那邊兒上學,只是在書中看了讀了什麼不懂的,可以拿去與羅秀才請教。不管是讀書還是其他技藝,有個師傅在旁指導,總要好過自己盲人模象。
顧樂是如此,顧喜比起他來,還長了兩歲,玉兒一提起讓他上學堂讀書去,顧喜就悶頭反抗。想來顧秀兒幾人去京城的這一個月里,這姐弟倆已經就這件事兒達成了某種默契協議。
顧喜可以不去考功名,但是要跟著顧樂一同,認些字,讀些書,以後再想學習匠人手藝,也是隨他。
因著自個兒打明兒起也要去陸師傅那兒應卯,顧秀兒私心想著,家里是不是該添個代步的馬車啥的。與家中幾人商量一番,大家都是同意的模樣。
青州各地的牛馬市場,牲口價格不一。到林縣去買牲口,要比其他地方便宜好幾兩,如今白銀價格上漲,一兩銀子,能換八百文到一千文錢,一匹下等馬,少說也要五千文錢。
秀兒從那兩百兩銀子里,撥了二十兩去買牲口。不管是為了自個兒出行方便,還是以後搬去了縣里的司農府邸,這代步的牲口,總還是要的。
顧樂一听自家也要添牲口了,下晌課業還沒做完,就忙不迭去顧九家中,請他過幾日領著他們去林縣的牛馬市場相看相看。
秀兒下晌無事,姐弟兩個,領著金寶,雄赳赳氣昂昂的到了顧九那場院里頭。隔老遠,就听顧九家中那老太太在無端咒罵,「你個喪良心的腌貨!你老子娘養你多少不易!」
姐弟兩個相視一眼,均是有些同情起九叔來。上回到他家借碗筷,老太太便坐在炕頭兒罵兒子,如今個把月都過去了,這是天天罵啊。
顧九拎了一桶豬食出來,家里養的幾頭豬今天都吃十七八頓了,他每回受不住母親磨嘰,都假意喂豬。果然,那老太太見這混球又去喂豬,吐沫星子噴的一炕都是,「喂豬,喂豬,你不怕把豬都撐死了!你兩個哥哥還不知在哪兒餓著呢!喪良心的,對畜生都比對兄弟好!當初老娘就該掐死你算了!」
顧樂說明來意,顧九眼前一亮。幫佷子佷女挑牲口,那豈不是,意味著有一整天可以月兌離母親的魔掌?
「成成成!」他一張黝黑臉上,終是見了點兒笑,「九叔明早就去接你們!」
秀兒讓顧樂回去把課業完成,他見顧九答應的爽快,便一溜煙兒的回去了。秀兒眉眼動了動,開口道,「九叔房里該添個人了,老太太這是瞧著你一個人沒有依傍,才任她拿捏。若是九叔有妻有子,你瞧瞧她,還會否這樣?」
有妻有子?經過老太太數月的折磨,顧九每日趁著那老太太睡著的功夫,方能休息一陣子,哪有功夫去肖想十三娘。再者說,朱老掌櫃去了,十三娘重孝在身,非得要守三年孝,嫁娶之事,都成了空談。
顧秀兒這麼說,他也意動,許是這事兒沒人商量,顧九紅了臉,支吾道,「前些日子,尤嬸子給介紹了一個。」
顧秀兒一听,自己不在的時間里,這村里倒是熱鬧的很。一想也是,這整個大雍,適齡男子大多去當兵了,留下的,不是小孩兒就是老頭子,要麼就是傻子賴漢,顧九雖說腿腳不利,但是人勤快,家里也富裕,這說親的媒婆,可都盯著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