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秀兒拂了拂衣衫,「村長,這周氏一案尚在調查,便是有了線索,本官也不便透漏。♀」
「大人這話說的,老朽也不是外人,那周氏,按說還要喊我一聲叔父,這人說沒就沒了,老朽總要給老二家一個說法。」
顧秀兒站起身來,徐徐道,「若是這般,本官也不能叫您為難,若是有人問起,您只管說,這周氏死于非命,並非自殺,而是人為。」
村長滿眼驚懼之色,那婦人死時戶樞緊閉,既然不是自殺,莫不是,真如尤氏所說,是那顧大牛在黃泉底下孤單,來找她媳婦兒索命來了?
「大人……這,」村長面露難色,猶豫了片刻,果斷道,「大人,要不咱們請個道長來瞧瞧!」
「道長?如今疑點重重,案子懸而未決,找道士來作甚,若是您篤信那鬼神害人之說,等案子結了,再去尋方士作法吧。案子未了結前,這屋舍內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動不得。」
劉江在旁听著,也忍不住幫腔道,「大人,這周氏死的委實詭異了些,卑職也是本地土生土長的,只道咱們這白山黑水之中,即便不是鬼魂作祟,那成了精的妖物也是有的。比如那抱環山的麂仙贈書,傳下來多少年了,由不得您不信。」
顧秀兒冷冷笑道,目光銳利,「本官何時否認這世間有魑魅魍魎了?不過本案乃是人為,你們就不要枉怪鬼神了。」
劉江心中輕蔑這九歲農官,縱是明白不能將輕謾的心思浮于臉上,可是也難。若是他知道這九歲農官還是個女女圭女圭,不定怎麼想呢。
劉氏兄弟打吃這口飯的時候,便是跟著捕頭徐煥。徐煥其人,最是個搬弄是非的小人,盡管孟仲垣看似掌握了衙門這麼久,縣衙里積弊的風氣還是沒能徹底根治。♀
「大人,話兒可不能這麼說。大人年紀小,俗話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俺們可跟大人不同,這鬼神,多少是要敬著的。」
劉江心想,這麼個小毛孩子,那農官不定是怎麼騙回來的呢,若想日後騎在自己兄弟兩個頭上,那是門兒也沒有。別說是他,就是往日里威望甚高的上任農官。也不敢輕易指使這些捕快做這做那。于衙門吃這口官飯的。如盧文書一般。家中多少有些關系。
「劉捕快好生厲害,你從哪里瞧出本官不敬鬼神的?!本官已經說過,此案系人為,並非鬼神作祟。劉捕快身為衙門中人,一而再再而三頂撞本官,是要離間我與孟大人的關系,還是劉捕快自認比本官更適合戴這項上的烏紗帽?!」
劉江一驚,他本以為這大人是個膽小怕事的,誰曾想,他厲害的很。如今村長還在這兒,顧秀兒處處給他沒臉,劉江有些下不來台。又不敢真的出言頂撞,只好吃了個悶虧。然他心中憋悶的很,來日方長,定要讓這顧大人好看!
「大人說的哪里話,卑職也是為本地父老著想。若是這鬼神誤入了哪家,惹起麻煩,那就不好了。」
「大人多慮了,想必劉捕快不是那等不分輕重的人。不過這事兒委實玄乎了些啊……」村長捋了捋白須,攢眉道。
「煩請劉捕快回去稟報上官,我三日之內,定然能將凶徒繩之以法,為大人分憂。」
劉江與村長面面相覷,心中都想著,這大人就是個年輕的,根本不知道自己隨意夸下海口是個什麼後果!
「既然大人執意如此,那卑職定是不會阻攔,不過大人,若是您三日內不能給孟大人回復,卑職卻幫您傳了話兒,這……」
他面露難色,卻是處處給顧秀兒使絆子。
「若是三日之內,交不出凶徒,本官自會上了折子,求請朝廷罷黜。」
劉江瞳孔放大,心中興奮的不行,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三言兩語就夸下海口,還許下這般大的誓言,若是三日後你交不出凶徒,就算抵賴不去請辭,日後也管教閑雜人等的唾沫淹死你!
顧秀兒微微一笑,半點也不像是賭氣說出的話。村長見狀,心想,這小大人莫不是看出什麼來了?否則怎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顧秀兒回到家中的時候,九斤剛跟燕痕對打了一番,二人切磋武藝。九斤已處在下風,他坐在門檻兒上,一面拿著蒲扇扇著風,一面哎呦哎呦的叫,「若是師傅發現俺武藝不但沒有精進,反而輸給了個棄武多年的,非得打死我不可!」
他一抬頭,瞧見顧秀兒穿著一身男子衣衫,站在門前,牽著驢。眼前一亮,「秀哥兒!」
顧秀兒今日一大早先去了陸師傅府上,因著陸植吩咐她,這半月每日都要施針,不可斷了。稟明去意後,便騎著驢子匆匆趕去了縣城,一來一返,滴水未進。她捧起水瓢,也不顧那缸中的涼水寒涼刺骨,大口大口的就吞了下去。
「這渴成什麼樣兒了!」
顧玉兒看的滿眼心疼,急忙端來備好的點心,叮囑道,「秀兒你先掂掂,晚點兒再做好吃的。」
顧秀兒抓起一塊油酥餅,就往嘴里塞。早上行的匆忙,這樣餓了一天,還讓那劉江捕快噎的好生難受。顧秀兒一面在馬糞紙上書寫著案情頭緒,一面吃餅。
「麻繩。」
「七仙過海。」
「指痕。」
「門簾子。」
她正悶頭兒琢磨,顧玉兒給遞了一碟兒芝麻醬上來,「這餅子要蘸著醬吃。」
顧秀兒嗯了一聲,又低頭寫寫畫畫,九斤立在他一側,偏著腦袋猛的瞧了幾眼,但是他認識的字少,只大致看懂了圖。
顧秀兒將周家的格局畫了出來,又畫了院子里的基本擺設。周氏吊死在東屋房梁上頭,不光她腳下的棉被,便是炕也干干淨淨。可她死的時候,明明是穿著鞋子的。這幾日天氣多雨,便是再愛干淨的人,鞋底也免不了污泥。
顧秀兒心中可以肯定,周氏死亡的第一現場,並不是東屋。她若是上吊,必然要踩踏東西才夠得著那麻繩的長度,可就現場來看,她腳下什麼也沒有,想必是死後才懸于房梁上頭的。
這一夜,眾人都睡下後,她翻轉了好幾次。眼前盡是周氏死時的面容,本是嬌嬌女,死的時候卻一張青黑臉。然她發絲絲毫未亂,衣衫也甚是整齊,就連足上兩只鴛鴦繡鞋,也妥妥的穿在腳上。
那一夜里,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周氏從炕上起來的?又是發生了什麼,讓她連叫喊都來不及,就給吊死了?
顧秀兒腦中畫面頻頻閃過,因勞累過度,睡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間,夢見了前世的一樁往事。
那是第一次與導師去全國特別貧困縣視察,這地方改革初期是大片的鹽堿地,後來種上了藥材,金銀花,板藍根,甘草等。百姓的生活也漸漸富足起來。
這一行十位同學,只有陳瑜和丁思是女孩兒。借住在老鄉家里,丁思文文弱弱的,二人睡下之後,陳瑜半夜听見窸窸窣窣的聲音,爬起來看,發現一旁丁思不在。
一看手表,還是凌晨兩點。
畢竟離家遠,丁思又是個女孩子,陳瑜擔心她出事兒。便趿拉著鞋子去找,這家農戶有個挺寬敞的場院,里外五間房。
人沒找著,還把農戶媳婦兒給吵醒了。陳瑜心里著急,農戶媳婦兒听說丁思不見了,也跟著著急,兩人拿了手電,叫上家里的其他人,便到處去找。可這大門是緊緊鎖上的,丁思又沒有鑰匙,不可能出去。里外五間房都找了。
農戶媳婦兒一拍大腿,瞅著她男人就直哆嗦,「當家的,那大妹子不是去了……?」
陳瑜見她神情閃爍,也是急了,「大姐,她個小姑娘能去哪兒?你要是知道快告訴我呀。」
農戶媳婦兒咬了牙,領著眾人往後院兒去。後院兒有個破爛的庫房,看著是解放前修葺的,如今雜草叢生。農戶媳婦兒見這庫房的鎖頭還好好鎖著,才放了心,「不能在里頭,這鎖頭俺就沒打開過。」
陳瑜不放心,還是堅持讓農戶家的二小子把鑰匙取來。誰知,那破敗的屋門一開,她就看見半空中,垂著兩只腳。這腳生的好看,腳踝也是雪白的,足上穿著金色的涼鞋。
那農戶媳婦兒啊一聲叫了出來,陳瑜也是愣在當場。
「娘啊!俺們逢年過節都給您老燒了紙了,您老何苦為難這城里來的學生!」
陳瑜耳邊嗡嗡作響,明明睡前還好端端一個人,怎麼就死在這鎖上的庫房里頭了!
她抬頭往上面看去,丁思那張文靜靦腆的臉已經黑紫了。
顧秀兒只覺得她在夢中不斷的喊,不斷的跑。跑了又摔在田埂上,後頭一直有人在追,終是再也跑不動了,她淚流滿面的等著死亡的接近,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卻听見了老師的聲音。
「小陳,你醒醒啊。」
黑夜之中,顧秀兒突然睜開了眼楮。耳畔傳來顧玉兒細微的鼾聲,靈兒翻了個身,身上的銀鈴鐺叮當響了一下。顧秀兒拍拍胸口,不知自己怎麼又夢到了那件事,她瞧著窗外月色正濃,忽然想明白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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