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為農 第三十三章 所托非人

作者 ︰ 南薔

「好啊,好啊,好啊。」葉氏連道三個好字,繼而眼中精光一閃,「沒曾想,我自詡計劃周密,你竟如親眼見我殺人一般。你說的不錯,這二人都系我親手所殺。」

一言既出,滿堂皆驚。

因是臨時審案,並無鄉鄰圍觀。然而旁側的衙役捕快,已經驚訝非常。這葉氏眉娘,看著是嬌美無限,溫良恭嫻的,怎生的一副如此歹毒的心腸?連殺兩人,還偽作自縊。

「葉氏。」顧秀兒冷冷道,她對個殺人犯沒得什麼同情之心。

葉眉娘轉身,淒絕無比的笑著,她臉上脂粉不重,然一張芙蓉粉面已是慘白,她唇色太紅,這樣一白一紅的對比下,看著倒像是地府修羅。

「你丈夫不系良人,你卻為何要因他糟踐自己,本官查訪得知,你未嫁人之前,素來有謙讓賢惠的名聲。」

「大人……」葉氏雙目渙散,碎碎道,「潘家的人……都該死!」

堂外一人听見葉氏口中的話,足下頓了頓。

這人生的清秀俊雅,雖已過了不惑之年,鬢邊隱有白發,卻更添穩健成熟。「老爺……」

他身畔小廝輕喚一聲,這中年人方抽回思緒。

「大人……」葉氏一面哭泣,一面拿錦帕掩住了口鼻。她是個娘子,衙役們有些不忍,便一時沒去管她。連孟仲垣也正了神色,想要听听這葉氏殺人的緣故。

「大人……眉娘十七歲嫁與他潘有良,如今已二十載。眉娘出身士族,自小隨父兄讀書,說不上學富五車,一般賞風吟月的雅事,倒是堪堪能從容應付。我們少年夫妻,他又一副情深意重的樣貌。眉娘原是無悔,雖是下嫁商戶,但潘郎飽讀詩書。琴藝雙絕。這本是一樁美事,可是婚後七年。那潘有良與我娘家庶妹暗通款曲,二人跪在眉娘跟前,求眉娘點頭將庶妹納做妾室。自此後,潘有良變本加厲,十余年間,府中光是抬上來做姨娘的就有八個,更休提他養在外頭的女人。眉娘心中苦悶。欲與公婆說項,誰料,公婆罵我多年無嗣,竟還想要管丈夫納妾之事。真真是痴人說夢。府中姬妾眾多,哪個不是眼巴巴盯著我這主母的位子,我那庶妹最是個口蜜月復劍的,眉娘早年不懂的宅門中七拐八繞的腌_事兒,這庶妹隔三差五便送親手炖的血燕來給我吃。那補品里頭,下了避子藥。眉娘吃了三五載,此生,是再無生育可能。」

說到這兒,那葉氏淚如雨下。因著嚎哭不止,有些上不來氣。

葉氏讓人家毒害了這麼些年,發現真相之後,她的憤怒,便在沉默中爆發出來。她手段狠辣,在潘家眼皮子底下,接連弄死了好幾位潘有良的姬妾,因著都是府中豢養的姬妾,對外宣稱是病歿,才沒人去查個真相。至于她那庶妹,前幾年讓葉氏冤枉與人私通,教潘老太爺領著族眾給沉了塘。如此下來,潘有良四十以後,反是收斂了些,不但接連幾年沒有納過美人,除了應酬,更是連秦樓楚館也少去。眉娘以為是他轉了性。

直到周氏出現。

這一切都變了,原本自家丈夫喜歡上個寡婦就不是什麼好听的事兒。這潘有良卻帶著周氏登堂入室,眉娘避之不及,只是那些傳聞委實難听了些。

後來那寡婦與人跑了,潘有良似遇到了天大的打擊一般,借酒澆愁,連買賣都不做了。他重金求得的大聖春雷琴,也始終放在那涼亭上頭,一日潘有良喝醉了酒,將葉氏認作了周氏,醉眼朦朧間,哭訴道,「阿嬌……你為何不願嫁我,你若嫁我……府中一切財帛由你掌舵……阿嬌……我好想你……」

葉氏聞言變色,涂著丹蔻的指甲狠狠扎進了掌心。

冤家路窄,竟讓她意外踫上了周氏。那日去穿雲軒挑選鞋履,便見有個高鼻桃腮的美人兒,確實是美。眉娘猶記得那日與周氏發生的爭吵。

……

「潘夫人,這鴛鴦底的,小店只剩一雙,不如下月,小的親自擱金絲銀線裁了,給您送到府上去?」

這一聲潘夫人,惹得那周氏冷笑一聲,「潘夫人?莫不是廣昌隆的當家主母?」

眉娘心頭很亂,只記得那女人尖聲罵道,「不會下蛋的雞!」「那潘有良每月給我銀錢千兩,供我養著別的男人!」「你這丑樣,怕是送到門上,人家還不要你呢。」

而後,便如顧秀兒所說,她將周氏殺死,偽作自縊。那崔九不知怎麼得知了玉佩歸眉娘所有,前來勒索,眉娘擔心事跡敗露,白日里與朱雀坊有過爭執,便索性將崔九誆騙到朱雀坊去,燒死了他。

那崔九貪心的很,收了眉娘的銀錢,還欲一逞獸欲,最終,連個全尸都沒落下。

顧秀兒听著眉娘的敘述,心一點點往下沉。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嫁到深宅大院二十載,手上過了人命無數。今遭身敗名裂,淪為階下囚,也算是眉娘的報應。不過那深宅大院,真是吃人的猛虎不成?將個素有賢名的大家閨秀,生生養成了一條毒蛇。

顧秀兒眉頭一皺,不好……可為時已晚,眉娘方才拿錦帕掩住口鼻之際,吞了一顆藥丸,待她說完這些話,那毒藥入了肺腑血液,她便開始七竅流血。

顧秀兒立在眉娘身畔,正欲去瞧她的傷勢,忽然讓一個人影給撞了一下。這人飛奔到眉娘跟前,將她輕輕攬住,「阿眉……」

顧秀兒見他生的英俊儒雅,稍一判斷,便知這人就是那手上半點血也沒沾的罪魁禍首。

葉氏還余一些氣力,因著七竅流血,形容可怖之極。

「潘郎,你將玉釵為我取下。」

潘有良涕泗橫流,見眉娘發髻之上,是那支他少年時送她的玉釵。這玉釵說不上名貴,他少年時,還是祖父帶在身邊教養,潘家兒郎,少小時候,一切從簡,每月的例錢,還不如丫鬟小廝。

他與祖父到前青州郡守葉昆玉府上拜訪。

祖父與葉大人商議要事,他便隨葉家長子冠禮四處看看。忽听得一陣女兒嬌笑之聲,如鈴音動人。

「是舍妹帶著府中女眷在牡丹園游玩。」

春風拂面,百花齊放,牡丹自比花中之王,卻不及少女嬌容半分。那少女遠遠瞧見潘有良少年俊朗,執著小扇的手掩嘴一笑,眸中盡是柔情。

潘有良跪在祖父面前,求了三天三夜,方得了祖父首肯,去求娶郡守家的嫡次女。然他們畢竟是商戶,當時兩位伯父也不過是朝中小吏。而葉昆玉,已是一郡最高長官,是這青州之地的一把手。

葉昆玉自是沒有答應。葉家長子本來與潘有良也算的酒肉朋友,因故,還將他胖揍了一頓,「你個商戶賤民,我妹妹也是你肖想的起的?!」

然葉眉娘對他一見傾心,二人鴻雁傳書,私定終身。葉昆玉大怒,將眉娘在家譜中除了名,若非葉夫人苦苦挽留,眉娘的命,也未必能留下。

因著眉娘失去了娘家助益,對潘家而言,還不如娶個尋常商戶之女來的有價值。祖父去後,眉娘在家中的地位不穩,若非她後來爭得好手段,早就死在了潘家。

眉娘嫁來後不久,陳達兵變。硝煙四起,郡守葉昆玉相助反王,新王登基後,念其父乃三朝元老,方從輕發落。只削了官職,貶為庶民。潘家卻水漲船高,因是皇商,加之潘恭行的兩位兄長在嘉則殿任職,很是有清流之名。

葉家落魄後,葉昆玉因身敗名裂,自縊身亡。其妻吳氏也殉了節。長子葉冠禮下落不明,葉昆玉的一個妾室,帶著眉娘庶妹憐娘投奔了眉娘。

其後,便如眉娘所說。

潘有良取下眉娘發髻上的玉釵,這還是自己當初在祖父教下,用自己存了半年的例錢買的玉料。例錢買了玉料,便沒有余錢請匠師雕刻了。潘有良親力親為,雕了朵丑不拉幾的牡丹在上頭,眉娘初見此物,直笑道,「這是什麼?!是小雞不成?」

「你不要就還給我!」

眉娘見他一副認真模樣,趕忙哄道,「自然是要的,管它是小雞小鴨的。」

葉氏手中放著那極丑的玉釵,唇上掛著鮮血,直把潘有良的相貌記在了心里,她任由潘有良攬著,自言自語道,「潘郎,生的真好。」

這是二人成親當夜,眉娘說過的。那天,潘有良問眉娘,「我是商戶賤籍,你卻是世家女子。阿眉,你瞧上我哪里了?」

眉娘莞爾一笑,「潘郎,你生的好。」

紅燭暖帳,春意無限。

葉氏一手撫模著潘有良老去的輪廓,另一手忽然握緊了那玉釵,朝他心口狠狠扎了下去。這一切都在轉瞬之間,旁人還來不及阻止,潘有良的心口已經冒了個血洞。

這一刺許是用光了眉娘所有力氣,她雙手死氣沉沉的垂了下去,眼楮卻始終沒有闔上。那玉釵扎在潘有良胸口上,染得他一身藍色衣袍盡是紫色。

「阿眉。」潘有良低低喚著眉娘的名字,仿佛意識到她已經死了,一手輕輕闔上眉娘雙眼。轉首朝顧秀兒道,「勞煩大人,將我夫妻葬在一處。」

眾人剛驚覺他話中意思,只見他一手握著葉氏,一手將那玉釵又往心口推進了三分。

「快救人!」

「老爺!」

本是審案的公堂,突地亂成了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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