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手上拿著止血藥粉,劉河在一旁站著,神色不明的瞧著被困在凳子上的黑衣人。這人身著黑色麻布衣袍,他的包袱散落在一旁,癱了開來,里頭裝了幾張百兩銀子的通兌銀票,還有一張通州過省的身份文牒。這身份文牒已經讓劉河打了開來,上頭金漆朱底,寫明︰青州府松陽縣安樂鎮人士,潘有良……
劉氏兄弟在這宗祠里頭等候,那黑衣人臉上還在汨汨冒血,劉江拿著止血的藥粉,不分輕重,往他創口撒去。這藥粉方才還是顧大人的妹子給的,說是怕等會兒人還沒來齊,這犯人先血盡身亡了。這人對自己倒是狠,拿尖刀沿著唇部輪廓,畫了個笑臉,皮肉翻出,看著十分可怖。
「潘有良?」劉河輕蔑笑道,「你若是潘有良,前幾日在衙門里頭死的那個,是誰?」
黑衣人沒說話,一雙褐色眼珠在此間來回逡巡,許是想找機會逃走。
「孫子,」劉江罵道,「崩瞅了,你這德性,一來若是跑了出去,半個時辰沒有大夫醫治你就得玩完兒,二來,就算你僥幸跑了出去,官府檄文一下,您這模樣,還跑得出咱松陽地界兒?」
「哦,」劉江似想起來什麼似的,「你是個獵戶,哪怕棲居在這抱環山上一年半載的,也可活。」
黑衣人不再掙扎,只閉上了眼楮,想要眼不見為淨。不知過了多久,劉江手里的止血藥粉也用完了,他倒了倒空空如也的瓶子,嘴唇干裂,見那祠堂供桌上擺了新鮮的果脯糕點,此間四下無人,便大走幾步。模了個桃子來吃。劉江一腳踩在黑衣人身側的木凳上,一手支著下巴,眯縫著眼。「你說你跑個什麼勁兒,這青州之地。還有人拳腳弓射勝得過我?你當你毀了容貌便不能拿你問罪?」
黑衣人听見劉江說話,並未睜眼。
「大哥,你別同他廢話,大人來了,自有拿捏他的辦法。」
顧秀兒穿了九品朝服,走在一眾顧村長老身後,九斤立在她身側。讓劉氏兄弟沒法兒上前。顧村幾百戶人家,村長顧寶根論輩分,在族老面前還是個穿的女圭女圭。族老加起來都要一千歲了,此刻因為顧秀兒的吩咐。夤夜被糾了起來,到這祠堂審案。
祠堂不是衙門,自然不能私設公堂。但是大部分家族的祠堂,用來懲罰審問些違反族規的子弟,那還是綽綽有余的。顧秀兒之所以選在這里。也是因為她沒想到這人狗急跳牆,將自己毀了容貌,那樣失血過多,若是強行將人押往縣衙,半路上就得死。她已經吩咐顧喜去鎮上尋陸大夫。怎麼著也不能遂了這黑衣人的心意,就算他想死,也不能讓他那般痛快。族老面面相覷,都在質疑這堂下之人是何方神聖,顧寶根坐在下手,盡量逼著自己去瞧那人,他身材魁梧健壯,然神情憔悴衣衫襤褸,就像哪里的乞丐,卻背著幾百兩銀票在身上,真是奇怪,奇怪。黑衣人目光與顧寶根對上,他更覺衙役,嘴唇顫了兩顫,喊著一個陌生的名字,「復生。」
黑衣人一愣,這麼多年了,這名字就如同他的命運一樣,很久不被人提起,久的連他自己都要忘了。他尚余一絲氣力,朝著顧寶根點了點頭,唇吻翕闢,張了口卻未發出聲音,不過,顧寶根從他的口吻中大致知道,他叫了一聲,「三叔。」
顧寶根的心思既是高興又是驚嚇,自己這個佷子失蹤了這麼些年,村里人都當他死了,怎麼這又活了過來,可是這一回來不由分說先把自己一張臉弄花,再是讓捕快拿住了問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大……大人……」顧寶根讓今日的變故,嚇得有點兒結巴,族老們都是一只腳踏進棺材的人,有兩個,來了沒多久,什麼情形尚未搞清楚,便先打起了瞌睡。
顧寶根驚訝于顧大牛的事兒,這顧喜何時做了大人他已經管不上了,上回在周氏院子里頭與這顧大人攀談了兩句,也沒發現他是自己佷孫,唉……老了老了。
「您先看看,堂下這人,您認不認得?」
顧寶根既想說認得,又想說不認得。他並不確定那人是顧復生,可是那眼神眸色,他活了多半輩子,只瞧見過顧大牛是這樣的。
「老夫……老夫不知道……」想了想,顧寶根還是說了句實話。
這話似乎是顧秀兒意料之中的,她低頭,見那人讓劉氏兄弟綁縛在長凳上,動彈不得,面上翻出的血肉已經粗略的上過了藥,雖然那些筋肉翻著,露出下頭的森森白骨,可是血止住了,想來,他這條命,也是撿了回來。
「你還能說話嗎?」顧秀兒問道,這人將他自己的嘴畫花了,一條長長的血口貫穿其間,此刻十分虛弱疲憊,只余出的氣兒。他哪里會搭理顧秀兒,只一雙怨毒的眼楮望著她。劉江有些不滿,照著這人沒受傷的月復部就狠狠踢了一腳,「什麼東西!」
顧秀兒微一抬手,制止了劉江的暴行,她可不想案子沒審清楚,先讓劉江把人給打死了。「住手。」
沒想到,顧秀兒這一聲喊,反讓那犯人的眼神更加輕蔑。他這是料定,自己毀了容貌,她便無法證實他是顧復生,如此便擺月兌了一切嫌疑。
「你無需這樣瞧我,」顧秀兒淡淡道,「你自以為將自己弄得血肉模糊,便與這樁樁件件的案子再無干系了?顧復生,你這名字起的倒是好,死而復生。」
黑衣人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轉瞬即逝。
顧氏宗祠此刻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氣息,屋外的蛙鳴聲陣陣,屋內充滿了那黑衣人的血腥氣,混著藥粉的味道,讓人頻頻皺眉。顧秀兒從九斤手里頭接來一樣東西,正是那人方才遺留下來的包袱,「青州府人士,潘有良……好個李代桃僵……」
黑衣人听她將事情最厲害處點破,不禁有些驚訝,他收起心中震撼,故作平靜。
「數年前,你上山打獵之後便下落不明,原是這些年頂著那潘家大少爺的名頭,富貴榮華,你可知你老父在家中,饑一頓飽一頓,因為你的死訊,打擊太深,至今還是瘋瘋傻傻的。」
顧寶根听言,有些動容。他那二哥顧寶同,打小兒便比幾個兄弟出息,沒曾想,老了老了,反而落得個無子送終。
「三年前,你跌落山崖,意外獲救,救你的人,正是潘府公子,潘有良。他醉心六藝,早就瞧上了一商賈家中保存的大聖春雷古琴,然他乃家中嫡子,需得每年四處奔波,照料族中生意往來。因故,潘有良便尋了你這個替身,他去江州求古琴,你便替他在這青州做起了大少爺。你本是貧賤出身,這突然一步登天,過上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哪里肯輕易放手?」
顧秀兒一字一頓,仿佛這幾年遭際,她都從旁看著一樣,便是那黑衣人此刻已經面如土色,這灰敗不堪的臉上,還是漸漸更加慘白。
「三年之期到了,潘有良得了大聖春雷趕回青州,卻發現,你早已鳩佔鵲巢。他起初想要尋你奪回自己身份,可是這錦衣玉食的日子過上了,又怎麼能夠輕易回到過去?你自是不願意,你們一次次不歡而散。三年前,他離家前往江州求取古琴之時,一名貼身小廝潘福服侍在側,那人知道你二人調換身份的全部秘密,便威脅于你,你知道眉娘那日在‘朱雀坊’與人生了嫌隙,便將此人引誘至綢緞莊中。你身為獵戶,身手比尋常男子好上許多,你將他迷暈扔進庫房,繼而一把火燒了個干淨。可是這人在火勢起來的時候,有了意識,自知自己逃不出去,便將從眉娘處偷來的玉佩含在嘴里。希望有人能發現他的身份,眉娘,她才是最後一個知道那小廝口中玉佩的人,眉娘心知這玉佩系她與相公所有,為了不讓潘有良沾了腥,臨死之前,她承擔了所有過錯,卻不知,是為了你這個冒牌貨。既然你是潘有良的替身,又怎麼不懂給那小廝潘福尋個替身?假潘福帶著真潘有良去到衙門,正遂了你的詭計,你知道眉娘雖然嘴上厲害,心中卻是最放不下潘有良的,待到事情敗露,她必會尋死。而那潘有良,自詡是個情種,眉娘一死,他亦不會苟活,經你挑撥,那真正的潘有良,果真死在了公堂上頭。他一死,這世上,便獨你一人生了這副相貌,你出外躲上幾年再返回青州,屆時真正的潘有良早就黃土白骨渣兒也不剩,當事人都死了,你只消說出門遇上意外,不知怎麼的耽擱了幾年才找回家里。到時候,潘家夫婦已經老邁,思子成狂,必然會以為當日公堂之上與眉娘殉情的男子是個假的,你正值壯年,如此一遭,又是三四十年的富貴。顧復生,你這算盤打的,未免太好了些。」
顧秀兒一字一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這計劃本是天衣無縫,可惜可惜……」
黑衣人目眥欲裂,若非他此刻受人控制,早就將顧秀兒打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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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來來,熱乎乎的殺人凶手出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