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翠杏
無情已收回了視線,點過頭後並沒有再說話,只是目不斜視地定定看著前方,原本捏成拳的雙手卻是一點一點松了開來——柳沉疏略略遲疑了片刻,終于還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地輸了些內力過去。
——夜里天寒,他先前又是一番心緒激蕩,只怕是一會兒又要著涼了。
無情回過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神色卻是漸漸柔和了下來。
……
四大天魔既已全數伏誅,接下來的一切便再也沒有什麼難題了——北城城郊的山洞並不多,無情和柳沉疏很快就找到了被姬搖花點了穴道的東堡一行人,姬搖花的點穴手法自然是難不倒素以點穴截脈聞名的萬花弟子;替眾人解開穴道之後,又一起連夜奔赴柴關嶺留侯廟,與北城諸人內外夾擊,斬殺了姬搖花剩下的三大巡使。
——北城之危,至此才算是終于徹底解除。
經此一役,舞陽城折損人手無數、元氣大傷,數年之內只怕都難以恢復鼎盛之時。但好在現任城主周白宇也是年少藝高、心懷抱負的青年俊杰,北城雖損了元氣但畢竟根基仍在,只要周白宇此番痛定思痛、日後盡心治理,北城終究還是會有徹底走出這場傷痛和損失、甚至青出于藍的那一天——也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東堡一行人多多少少都在姬搖花手下受了些傷,但好在姬搖花原本是打算將他們做成藥人、並不想要取他們的性命,下手並不重,柳沉疏替他們處理完了傷勢,在北城歇過一夜之後卻並沒有繼續多待,而是和無情以及四劍童一起趕赴了‘四大天魔」的老巢——九龍山玄天洞。
——四大天魔所制作的藥人,盡數被關在那里。
當初諸葛先生來找她時,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希望她能有辦法解救藥人——其實柳沉疏原本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有辦法,但當真正看到藥人的時候,卻反倒是定下了心來。
——這些藥人,和當初她還在大唐之時苗疆天一教所制的尸人竟似是有異曲同工之處!
當年五毒教內亂,一部分教眾分裂而出成為了天一教,利用蠱蟲大肆制造尸人——五毒教新任教主曲雲與萬花谷的東方谷主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也曾遣弟子來萬花尋求救治之法。柳沉疏離開時谷中雖仍未有清晰的解救之法,卻也已經頗有眉目了……
更何況——四大天魔用的畢竟也只是藥物而不是神秘莫測的蠱術,比之天一教的尸人,破解起來那便是又要容易上了幾分。
于是到達九龍山的第一天,在仔細查看過了藥人的情況之後,柳沉疏就開始閉了關——將全部精力都花在了尋求藥人的破解之法上。
……
早春的天氣終于是漸漸開始有了幾分暖意,即便是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也並不讓人覺得陰冷潮濕,反而透著一股盎然的勃發生機;向著窗外遠遠望去,草地和樹枝上都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冒出了青蔥的女敕芽,在這煙雨中看起來越發朦朧而溫柔。
——「翠杏村」的一間客房里,無情和柳沉疏正一邊下棋一邊喝著酒。
「翠杏村」並不是一個村子,而是一處花酒之所——當然它也並不是秦樓楚館的煙花之地,只是這里總是有好酒、也有精善音律歌舞的美人,再加上地處江南、景致極好,在江湖上也頗有盛名。♀
柳沉疏幾乎是廢寢忘食地花了將近一個月,這才終于解除了藥人們身上殘留的藥性、讓他們徹底恢復了原本的模樣,然後在前日和無情一起啟程回京——誰知昨日傍晚途徑翠杏村,被那酒香勾起了酒癮便再也走不動路了,便向無情提議在這里住下歇歇腳。無情心知她前些日子確實是累得不輕,便也是難得地好說話,爽快地就點頭同意了。
昨晚在這翠杏村住了一夜,今早無情卻並沒有提起離開之事——柳沉疏樂得多休息幾天,便也對此只字不提,邀了無情一起喝酒下棋,至于四劍童……他們卻都是孩子心性,一大早就出門玩耍去了。
顧及著無情的身體,柳沉疏要的酒並不烈,入口卻是芳香醇厚,讓人心生暖意、渾身舒爽;窗外似是隱隱有笛聲傳來,清亮悠遠。柳沉疏斜倚在榻上,一雙鳳眼微微眯起、似是在認真听著動人的笛聲,手中落子的速度卻是半點也不曾遲疑。
誰也沒有說話,屋里安靜得連極輕的落子聲都是一派清晰,卻是誰也沒有覺得尷尬和不自在,就連無情的眉宇間也好像是沒有了平日里的殺氣,溫和而自然。
一局棋下到了一半,正輪到柳沉疏落子——柳沉疏伸出去的手微微一頓,落子的動作稍稍大力了一些,棋子敲在棋盤之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柳沉疏卻隨即就抬了眼看向窗外,微微皺了皺眉。
同一時間,無情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不約而同地轉頭望向了窗外——笛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歌聲。
那是一道極動听的歌聲——溫柔纏綿,幽怨哀婉,似是帶著滿月復的委屈與哀傷,幾乎要令听的人也忍不住跟著愁腸百結、潸然淚下。
其實她唱的那首歌本該是極輕快明媚的調子,不該是這般的哀傷淒艷,但……曲為心聲,若是心中哀戚,卻是無論如何也唱不出輕快的歌聲來的——無情和柳沉疏在音律上的造詣都是不俗,自然是極明白這個道理的。
柳沉疏對于女孩子向來都是極關切的,當下就有些不忍,微皺著眉側過頭來看了無情一眼,卻是恰好與他的視線撞了個正著。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揚了楊眉︰
「我去找掌櫃的來問一下?」
無情點頭。
柳沉疏站起身來,拉開門喊了一聲,掌櫃很快應聲而至——柳沉疏問了幾句,這才知道原來唱歌的女子正是名伶丁小臂的妹妹丁小發,因她哥哥丁小臂無故被抓進了衙門,她無奈之下只好以賣唱來籌錢為兄長罰錢月兌罪,甚是淒苦。
柳沉疏聞言心下惻然,轉了轉筆略一沉吟,邊讓掌櫃的去將那丁姑娘請來,問問可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掌櫃立時點頭離開,柳沉疏折回身去坐回榻上,卻見無情正皺眉盯著那掌櫃的背影,滿臉的若有所思。
柳沉疏愣了一下,稍稍湊過去了幾分,撐著下巴低聲問︰「怎麼了?可是有古怪?」
「嗯,」無情點點頭,伸手指了指那已然快要消失在兩人視線中的掌櫃,淡淡道,「這掌櫃沒有見過我,但我卻認得他——這人名叫鄒重宵。」
柳沉疏揚了楊眉,神色間略帶些詢問的意味,顯然是對這個名字並不熟識。
無情看了她一眼,余光恰巧掃過她手邊已然空了的酒杯,順手提起酒壺為她斟滿,而後才耐心地解釋道︰「鄒重宵這人,外號‘大義滅親’,武功高強、工于心計,每到危急便‘大義滅親’,犧牲自己身邊的人以換取自己的利益——被他犧牲的人有的殺頭有的坐牢,但他自己卻借此一路青雲直上。是以他在江湖上的名聲並不好,但地位卻極高。」
無情只說到這里便住了口不再說下去,但柳沉疏卻是第一時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管這人在江湖上的名聲有多糟,但他的地位卻是實打實的,絕不可能毫無道理地忽然到這翠杏村來做一個小小的掌櫃。
只是不知道……這一次,他「大義滅親」要滅的人是誰——柳沉疏端起杯子喝了口酒,和無情對視了一眼,側過頭看向門外。
鄒重宵這時候已回來了,他身後果然正跟著一個女子——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五官精致、膚如凝脂自不必說,更吸引人的是她眉宇間的憂愁與嬌弱,仿佛只要見了她一眼,就再也移不開目光,只想將她妥帖周到地呵護起來,再也不讓她受到半點委屈和苦厄。
鄒重宵已退了下去,只剩下丁小發一個人站在屋子里,縴細的身形顯得她越發柔弱動人——柳沉疏心有不忍,站起身來走到她身邊,溫聲道︰
「先前听姑娘一曲,只覺哀婉動人、心神俱醉,只是姑娘曲中哀戚之意甚是濃烈,我們心有不忍,便冒昧找了掌櫃相詢,得知了姑娘兄長之事。多有唐突冒犯之處,還望姑娘見諒。」
丁小發聞言,仰頭看了她一眼,神色中似是隱有意外,卻是輕輕搖了搖頭。
柳沉疏點點頭,溫和地笑了笑,繼續柔聲道︰「姑娘若是願意,不妨將事情與我們細說一番——」
柳沉疏說著,忽地回過身,伸手指了指仍舊還坐在桌案邊的無情︰「你看,這是四大名捕之首的無情,你哥哥若是無辜受累,他想必是能幫上忙的。」
丁小發聞言,眼眶卻是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咬了咬牙,忽然噗通一下就對著無情跪了下來。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