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分別
無情皺眉不語。♀
柳沉疏輕輕「嘖」了一聲,忽然問道︰「周兄當時感覺如何?一路上可曾經過什麼異常之地?」
「我、我也不知道,那時候只覺得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幾乎什麼都不記得了,」周白宇的臉上仍是一片青白交錯的尷尬悔恨之色,不自覺地握緊了白欣如的手,像是生怕她就此離開一般,「若說異常——從北城來的路上有一片樹林,那時已下了一天的雨,但林中卻還是霧氣彌漫。當時我心中卻有疑惑,卻因決戰在即而未曾注意……」
柳沉疏神色微變,伸手模了模下巴,一邊轉頭去看無情——無情這時恰好也正側過頭來,四目相接,眼底俱是一派凝重。
——「一刻館」雄踞東北,早有南侵之心,若此事屬實,只怕少不得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
數日後,滄州郊外小道之上,四個眉目清秀、身背長劍的青衣童子抬著一頂白色的轎子步履穩健地趕著路,轎旁同行的卻還有一面如冠玉、眉眼溫和的墨袍青年——連日的趕路似乎並沒有為他添上多少風霜之色,反而顯得他越發風流閑雅,也不見他腳下步子走得多快、仿佛只是閑庭信步一般,可偏偏似是轉眼間就已走完了這一條不算太短的山路。
——正是柳沉疏、無情與四劍童。
那日自東寶離開,追命和希音便趕去了陝西金印寺,而柳沉疏一行則是跟著周白宇親自去了那篇蹊蹺的樹林查看——只可惜大約是時間已相隔頗久,那樹林中的迷霧早已徹底散去,再看不出半點異常。
無情還有要案在身,不便多做耽擱,便將此事暫且記下後,辭別了周白宇與白欣如,帶著四劍童和柳沉疏一起直奔天靈堂而去。
「趕了大半天的路,先歇會兒吧,」柳沉疏看了看額頭都已然沁出了一層薄汗的四劍童,又往四下里環視了一周,一邊放緩了腳步一邊轉頭去問轎子里的人,「我去打些水來?」
轎子里很快就傳來了無情輕聲的應答︰「我們在樹下等你。」
柳沉疏應了一聲,墨袍翻飛間,轉眼已沒了蹤影。
離歇腳的地方不遠處就有一條小溪,水流不大卻很是清澈潔淨。柳沉疏打了水回到樹下之時,就見無情已出了轎子,正靠著樹干坐在樹蔭之下,四劍童圍坐在他身邊,正笑鬧著什麼。無情神色淡淡、沉默著並不說話,卻是好脾氣地听著四個半大的少年相互玩笑打鬧,素來冷峻的氣息也似是在不知不覺中柔和了下來。
——場景竟是少見的溫馨與寧靜。
柳沉疏腳下微微一頓,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幾個小少年都機靈得很,見她回來,立時就都往兩邊挪了挪、空出無情身邊被樹蔭籠罩著的位置,沖著她一陣擠眉弄眼︰
「沉疏姐姐快來坐!」
柳沉疏立時就是啞然失笑,也不矯情,隨手一甩將兩個裝滿了水的水囊拋了過去,一邊走到無情身邊,一撩衣擺大大方方地挨著他坐了下來,將無情平日里慣用的那個水囊擰開蓋子遞了過去。
如今已是暮春,天氣也漸漸熱了起來,這日天氣晴朗,日頭竟也略有了幾分夏日的毒辣——無情雖是坐在轎子里不必親自趕路,但他畢竟是身子弱,大半天下來也仍是不免出了些汗。
柳沉疏傾過身去,取了手帕替他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細小汗珠,一邊卻還是有些忍不住去想先前周白宇的那件事︰「‘一刻館’的冰天雪雖能惑人神智、令人奮悅、縱情聲色,但周白宇雖是爭強好勝了些,卻的確是人中俊杰,恐怕單憑冰天雪的藥性還不至于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崖余——我有一個極糟糕的猜想。」
無情喝了幾口水,一邊將水囊遞給柳沉疏,一邊同她對視了一眼,慢慢地點了點頭︰「只怕是‘一刻館’又研制出了比冰天雪藥性更烈、藥毒更猛的藥……」
無情說到這里,忍不住微微一頓——柳沉疏就著無情喝過的水囊仰頭灌了口水,蹙著眉頭輕輕「嘖」了一聲,正要說話,卻忽然也止了話頭,抬頭看向空中——
一只信鴿在空中盤旋了兩圈,似是終于見到了要尋找的人,立時俯沖而下,不偏不倚地落到了柳沉疏的手臂上,而後低頭輕輕啄了啄柳沉疏的手。
柳沉疏難得有些驚訝地「咦?」了一聲,自鴿子腳上的竹筒里取出了一張信紙來——柳沉疏看書讀信的速度一向極快,再加上這信也不長,三兩眼就已看完,而後竟是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
「出了什麼事?」無情伸手攬過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很是自然地一邊將她的手拉下來,一邊不輕不重地替她揉著額角——柳沉疏在他頸側蹭了蹭,嘆了口氣,沒好氣道︰
「金風細雨樓出了奸細,蘇夢枕親自動了手——又是中毒又是受傷,現在病發了,無邪要我即刻回京。」
無情微微愣了一下,臉上的神色卻立時就是一凝,點了點頭沉聲道︰「回去吧。」
——若是蘇夢枕一死,京城局勢勢必大亂,後果不堪設想。
「夠能折騰的——真是不要命了!」柳沉疏一邊沒好氣地數落著,一邊卻早已是麻利地一手撐地站了起來,隨手撢了撢衣擺就要走,剛跨出了一步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猛然一頓——無情正想開口問她,卻見她已是再一次蹲下-身來跪坐到了他的身邊,一邊伸手抱住他的肩膀、一邊已是傾過身來飛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我會盡快趕回來,你可千萬別像他一樣不讓我省心,」柳沉疏擦過他的唇、稍稍拉開了些許距離,微微上挑的鳳眼中半是警告半是擔憂,「我早就說過的——我一點也不想當寡婦。」
無情點點頭,忽然間也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柳沉疏那一頭素來披散著的長發︰「我當然也並不想做鰥夫——快回京吧,務必小心。」
柳沉疏笑著點頭,毫不猶豫地松開手站起身來,本想去同四劍童也打個招呼告別,誰想一轉頭就看見四個半大的少年動作整齊劃一地紅著臉捂著眼楮、卻又終究還是忍不住偷偷從指縫里往自己這邊張望的模樣,終于是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彎腰在每人的腦袋上都輕輕揉了一下,終于是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柳沉疏的輕功極好,如今全力施展開來,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無情的視線中就已只剩下了遠處一個小小的黑點,片刻後卻是終于連黑點也徹底消失在了視線之中、再也看不見半點蹤影。
……
柳沉疏和無情離開汴京的日子並不算太久,但這一次回來,她卻莫名地感覺到了幾分不同,好像到處都彌漫著一股壓力與緊張,她剛一踏進汴京城,就立時感覺到有無數雙眼楮正盯著自己——至少這在以前,顯然是並不曾有過的事。
平靜的假象之下早已是暗潮洶涌——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蘇夢枕和雷純的婚期恐怕是也已經只剩下幾個月了,兩派之間恐怕一時一觸即發。
柳沉疏習慣性地把玩著手中的毛筆,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對那些暗中的窺伺只當是渾然不覺,大大方方地一路趕向金風細雨樓。
天泉山上,正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下——那馬車實在是太過精致豪華,就連一向對錢財不甚在意的柳沉疏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而就是這一眼,她立時就看出了那八個持刀侍立在車邊的護衛無一不是使刀的高手,若放到江湖之上,每一個都足以威震一方——但如今他們竟只不過是區區幾個護衛而已。
柳沉疏神色未變、腳下步子依然悠閑,渾身上下卻是都已徹底戒備了起來——那馬車仍然不緊不慢地行駛著,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馬車里忽然傳出了一道溫和、甚至略有些靦腆的聲音,清朗而好听︰
「柳公子。」
柳沉疏笑了起來,微微頷首︰「小侯爺。」
馬車未停,柳沉疏腳下也未停——一句招呼過後,兩人已擦肩而過,再無交談。
百米之外,便是金風細雨樓——柳沉疏一進大門,立時就有人迎了上來︰
「楊總管交代,柳公子來後請去白樓一層的議事廳。」
金風細雨樓中,有黃、白、紅、青四座高樓,白樓是金風細雨樓所得一切資料匯集和保管的地方。
柳沉疏點了點頭,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白樓——還沒有走進議事廳,柳沉疏就已听到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她立時皺眉、加快了腳步,一踏入議事廳里,就見蘇夢枕正用一條帕子捂著嘴、佝僂著腰咳得撕心裂肺、就連屋子里也好像漸漸地有一股血腥味慢慢彌漫開來。
柳沉疏大步走到他身邊,抬手在他周身大穴連點數下、勉強止住了他的咳嗽,而後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脈象,另一只手卻是一把撩開他外袍的下擺,立時就看到了他左腿上的殷紅血跡——
「沉疏?你不是和無情離京辦案去了?」蘇夢枕似是微微愣了一下,隨即一下子恍然,「無邪要你回來的?」
「受傷、中毒、病發——」柳沉疏的臉色是少見的難看,聲音幾乎就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般,「若不是無邪傳信要我回來——等再過幾日我破了案子回到汴京,恐怕是只能給蘇大樓主你收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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