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會合
柳沉疏已提了筆,確沒有出手——兩人之間距離太遠,那刀光又太快太過鋒銳,她才剛提了筆,刀光便已到了無情的面前。
她已來不及阻止!
但無情沒有內力——不止沒有內力,他還沒有武功。
柳沉疏只覺得這一刻自己甚至連怎麼呼吸都已經一下子徹底忘記。
無情沒有躲——他輕功雖高,卻畢竟身有殘疾,又是毫無內力,這一刀來勢之快,分明就挾著一股驚天裂地的氣勢與勁風——他絕躲不過。
所以他只做了一件事——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鐵皮猛然扣下!
金屬相撞的巨響轟然炸開,四下迸射的火星之中,刀身已硬生生地破皮而出,刀尖幾乎已觸上了無情的鼻尖!
但幸好,刀終究還是被阻下了——足有半寸多厚的鐵皮,終究還是將刀身卡住了。
相隔著數十米的距離,柳沉疏和無情幾乎是同時松了口氣——幸好,那使出飛刀的人雖是內力驚人,卻並不擅長暗器,否則這時候……只怕世上已再沒有無情了。
「尊駕何人?」無情的聲音听起來仍是一貫的清冷平靜,仿佛剛才的生死一線都不過只是錯覺一般,「還請現身一見。」
鐵皮之下的地道內悄無聲息,沒有半點回應。
無情皺眉,正要再次開口,卻忽地臉色一變——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兵刃相接的錚響。
無情的心立時「咯 」一下就沉了下去——這地下想必是另有通道,那人只怕是已經悄然潛離。而傳來刀劍相交之聲的方向——正是金劍和銀劍休息玩耍的地方!
金劍和銀劍雖然天資穎悟,但那人內力深厚、功力驚人,兩個孩子又怎麼能是他的對手?無情的臉色早已沉了下來,雙手一按就要飛身而起——破空聲在同一時間驟然響起,有什麼東西自遠處一根焦黑的木柱外疾射而來!
無情臉色一凝,手腕一翻間已扣了一柄飛刀在手,正要打出——那疾射而來之物已然到了近前,呼嘯聲驟然一緩,那東西卻像是忽然間失了力道一般,輕輕飄落了下來。
無情伸手去接——掌心中是一朵小巧的紫色鮮花。
無情低頭,輕輕嗅了一下——他並不認識那花叫什麼名字,可那鮮花的香氣卻令他無比熟悉。
柳沉疏的身上,總是帶著這樣的芬芳——清幽香甜,卻並不膩人。
她曾說過——那是萬花谷晴晝海的芬芳。
無情轉頭——木樁之後空空如也,已沒有絲毫人影。
無情冷凝的眉眼一瞬間就柔和了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心中忽然有些矛盾——既高興她回來,又責怪她回來。高興的是終于又能同她在一起,責怪的卻是她回來讓自己卷進這件事中、身處險境。
但無論如何都無法否認的是,在聞到這熟悉的芬芳的時候,他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來——無情終究還是無聲地嘆了口氣,神色平靜地轉了身、往金銀劍童的方向走去。
「砰」的一聲巨響,鐵皮忽然間被一掌轟開,一縷指風呼嘯而來——無情想也沒想,低頭往前急沖而去。
指風堪堪擦過他的頭頂,將他束發的儒巾擊落,他一頭長發立時披散下來。
無情沒有轉過身,只是冷冷地看著前方,沒有說話——那人正不停地咳嗽著。
「如果我知道你的腿……我不會暗算你,」那人咳了好一陣,才終于緩了過來,說話間卻仍是有些氣喘,「出手暗算卻還是沒能傷你,你的武功只怕還在我之上。不過我佔了三個便宜。」
「第一,我無腿,你有腿,」無情神色未變,冷冷道,「第二,你在我背後。」
「不錯,」那人應了一聲,忽然一擊掌,「還有第三——我……」
那人只說了一個字,卻一下子戛然而止——無情的面前,忽然走出了四個人來。
其中兩個是手持長劍、身形玲瓏的青衫童子,一個是身著墨袍、長發披肩的俊逸青年——那青年的手中握著一把刀,正架在一個女子的脖子上。
那女子生得很美——艷麗而英氣、嫵媚而濃烈,但無情看著她和握著刀架在她脖子上的那只白皙秀美的手,忽然就想起了柳沉疏卸去易容時的模樣。
柳沉疏當然也是極美的,但卻是一種和這個女子截然相反的美——她的相貌秀美而溫婉、淡而溫柔,性子卻偏又既狂且傲——而且還狂得理所當然、傲得理直氣壯。
——但無論何時何地,都讓他感到心安和寧靜。
無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來。
「這就是你佔的第三個便宜?」柳沉疏笑了起來,眉眼間帶著她一貫的風流和溫柔,「只可惜——現在好像是我們佔的便宜了罷?」
那人沒有說話,卻是忽地又咳嗽了起來——無情慢慢地轉過了身去,而後便看到了一個身形極為消瘦餓男人,他臉上的膚色帶著一種病態的蒼白,即便是在這樣初夏的天氣里卻仍然緊緊裹著一身皮裘,正低著頭彎了腰、不斷地咳嗽著。
「沉疏,」無情忽然道,「放開那位姑娘吧。」
柳沉疏笑了一聲,並沒有詢問半句,干脆利落地便依言松了手,甚至還將手中的刀還回了那女子的手中——那女子握緊了手中的刀,有些半信半疑地看了柳沉疏一眼,眼底滿是戒備之色。
柳沉疏索性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對著她溫和地笑了笑。
那女子神色間仍是一派狐疑,卻是忽然轉過頭、縱身躍到了那裹著皮裘的男人身邊。
柳沉疏隨手轉了轉筆,伸手模了模身邊兩個少年的頭頂,同樣上前幾步,走到了無情的身邊——無情抬眼,兩人實現相交、相視一笑,而後無情才將視線又落回到了那一對男女的身上,淡淡道︰
「這位是毀諾城的當家吧?」
對面的女子神色微動,還沒說話,就听柳沉疏也笑了起來,溫聲道︰
「半指挽強弩,一指定乾坤——雷老大好功力!」
柳沉疏一邊說著,一邊卻是看向了先前那被飛刀穿透的鐵皮,又看了看無情已然披散下來的頭發,神色溫和中卻又似是帶著點點的涼意——她還沒有忘記,雷卷那一刀,險些就要了無情的命!
——雷卷和雷損一樣,出身江南霹靂堂,當年帶著幾個兄弟一同創立了名震江湖的「小雷門」,對戚少商更是有著提拔和栽培之恩,只是沉痾在身、經久難愈。如今這初夏天仍還裹了一身皮裘,又是指力驚人——除了精擅「失神指」的雷卷之外,再不做第二人想。
雷卷定定地看了兩人片刻,忽然間也開了口︰「你是無情。」
他的視線隨即就又移到了柳沉疏身上,頓了頓後道︰「那麼你就是柳沉疏?」
無情點了點頭,柳沉疏卻是轉了轉筆,忽然模著下巴輕笑了一聲,神色間頗有幾分好奇︰「崖余的特征實在明顯,要認出來並不難。」
柳沉疏說著,伸手指了指無情,而後又指向自己,「但雷老大又怎知我是誰?」
——她近來雖是風頭正勁,但卻畢竟不像無情一般特征鮮明,若非自報家門,倒是少有人能認出她來。
「喜著墨袍、不喜束發、風流俊逸,兵器形如毛筆,」雷損輕輕咳嗽了一聲,視線在柳沉疏身上一掃而過,淡淡道,「更何況又與四大名捕之首的無情情誼甚篤——除了閣下你,我想不到別人。」
柳沉疏微微一愣,伸手屈了肘搭在無情搭在無情肩上,輕輕「嘖」了一聲︰「情誼甚篤啊……壞了!以後若是再要胡鬧惹事,只怕是不能同你一道出現,否則一眼就要給別人認出身份了!」
無情看她一眼,眼底微有警告之意,卻又似是帶著幾分縱容的笑意,就任由柳沉疏搭著自己的肩頭,而後抬了眼看向對面︰
「戚少商被劉獨峰捉去,息大娘一行已退入了青天寨,暫時應當沒有危險。」
話音剛落,那女子卻是一下子就笑了起來︰「我叫唐晚詞,是毀諾城的二當家——大娘沒事,真是太好了!」
她笑得極單純,本來成熟濃艷的眉目好像是忽然間就變得同小女孩一樣天真可愛。
無情神色微動——柳沉疏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正用指尖悄悄地繞著他的頭發玩,指尖一下下劃過他的肩頭,動作極輕,卻偏又像是一下一下撓在他的心上一般。
無情看了她一眼,視線中暗含警告之意——柳沉疏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手下未停,卻是抬眼看向了雷卷。
「沒想到少商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雷卷低聲咳嗽著,神色凝重而擔憂。
「戚少商是我助劉獨峰捉住的,」無情一把按住柳沉疏的手,坦然道,「那時我還未了解案情始末,令他被抓是我的過錯——我現在來,是要救他出來,不能再鑄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