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髒話
雷卷微微一愣,面上略有愕然之色︰「戚少商是皇帝下旨要抓的人,你要是救了他,不止要得罪劉獨峰、傅宗書,更要得罪皇帝。」
「那又如何?」無情忽然間也揚了揚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雷卷居然覺得那動作簡直和柳沉疏如出一轍,竟是也顯出了幾分狂意和妄為來,「人總不能一輩子只做不得罪人的事。」
雷卷的視線微微一頓,落到了柳沉疏身上。
柳沉疏仍舊搭著無情的肩膀,另一只手中的筆轉得令人眼花繚亂,眉宇間卻盡是滿不在乎的笑意︰「我想救誰就救誰——管他們高不高興?」
雷卷終于也笑了起來。
無情已將柳沉疏的手從自己的肩上拉了下來握在掌中,兩人寬大的衣袖重疊在一起,將之下一雙交握的手遮擋得嚴嚴實實——他同樣淡淡地笑了笑,卻忽然道︰
「戚少商本是你一手栽培提拔起來的,可等到羽翼豐滿後卻反出雷門——江湖上都說雷門對他恨之入骨。」
「他本就是人才,無論有沒有我,都會有今天的成就,不欠我什麼,」雷卷仰頭看了看天,平靜道,「他在外行俠仗義,就是沒有丟了我雷門的臉、把我雷門發揚光大。」
無情點頭,卻忽然輕嘆了一聲︰「但像戚少商這樣的人,活在現在這個世道——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雷卷忽然深深看了他一眼︰「可惜你也是這樣的人。」
「是嗎?」無情揚眉,「我以為你才是。」
兩人對視一眼,忽然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雷卷的咳嗽竟似是一下子就好了,蒼白得病態的臉上居然也泛起了幾分血色,大聲罵道︰「我剛才不知道你是個殘廢的,又以為你是和顧惜朝一伙的,居然暗算了你一刀一指——簡直不是個東西!」
無情也笑︰「你這個王八蛋!病得已只剩下一口氣,居然還有這般指力!可惜暗器手法卻是第九流的!」
「你瞎了眼了是不是!」雷卷立時大聲笑罵,「我要不是受了傷,你能躲得過我那一刀一指?」
兩人平素都不是話多又愛笑的人,這時候卻居然都是又笑又罵、酣暢淋灕——一直到柳沉疏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
無情自雷卷身上移開目光,側頭去看柳沉疏——柳沉疏微微揚了揚眉,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無情性子雖冷、殺氣雖重,但自幼飽讀詩書,言行舉止一向文雅有度。柳沉疏認識無情這麼久,這還是第一次听到他罵人,更別說是說「王八蛋」這樣的髒話了。
無情對上柳沉疏意味不明的視線,慢慢斂了臉上的笑意,清咳一聲,正色道︰「我繼續去追劉獨峰——你們有什麼打算?」
「本來我們是要去找大娘,卻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里,」唐晚詞搶著道,笑容在這暮色間異常嫵媚,「現在知道他們在青天寨——我們馬上就去和他們會合。」
無情點點頭——雷卷也不再多說些什麼,對著柳沉疏和無情點了點頭,和唐晚詞一起轉身就走。
柳沉疏看著兩人越走越遠的背影,鳳眼微挑,忽然撐著輪椅的扶手俯了身,湊過去在無情的唇上輕輕咬了一口。
雷卷和唐晚詞才剛走了兩步,忽然腳下微頓,齊齊抬了頭看向空中——
一只信鴿忽然俯沖而下。
兩人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下意識地順著那鴿子的身影回過頭去,卻立時就怔在了原地——
容貌俊逸的墨袍青年一手搭著輪椅扶手、一邊彎腰俯身,幾乎是將同樣俊美的白衣青年整個人都攬在了懷中,四片唇瓣緊緊相貼!
信鴿「咕咕」叫了兩聲,這才終于停在了墨袍青年的肩膀之上。
柳沉疏和無情似是也愣了一下,眼底滿是意外之色,緊貼的唇一下子就分了開來——無情低低咳嗽了兩聲,柳沉疏卻是看了那兩人一眼,忽然間伸了食指豎到唇邊,也不知究竟是「噤聲」還是「保密」的意思。
不過這些都已經沒有區別了——雷卷和唐晚詞怔在原地,一時間竟像是已忘了該怎麼開口說話。
柳沉疏卻只是笑了笑,伸手自肩頭將信鴿捉進了手中,從它腳上的竹筒里取出了一張信紙來——無情盯著那鴿子看了兩眼,不知為什麼竟覺得有些眼熟,略一沉吟後忽然皺眉道︰
「金風細雨樓的信鴿?」
「嗯,」柳沉疏點頭,說話間很是不客氣,卻偏又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和關切,「希望不是蘇夢枕又折騰狠了——否則等我回京遲早收拾他!」
無情索性也不再遮掩,伸手模了模柳沉疏的頭頂,而後就听柳沉疏輕輕「嘖」了一聲,一邊順手將信遞了過來,一邊抬頭去看雷卷和唐晚詞︰
「卷哥,二娘——巧了,幸好你們還沒走!」
雷卷和唐晚詞這才一下子如夢初醒、像是終于回過了神來,兩人對視一眼,再看向柳沉疏和無情之時,神色間卻已滿是古怪——雷卷忍不住又彎著腰咳了幾聲,然後才開口道︰
「出什麼事了?」
「南寨可能有變,」柳沉疏已斂了笑意,臉上的神色是難得的凝重,「九九峰連目上人的弟子謝三勝師兄妹正在南寨做客——但金風細雨樓有人在拒馬溝的山間發現了謝三勝的尸體。」
雷卷心念電轉,瞬間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有人殺了謝三勝後扮作他進了南寨?是誰?」
「此人是誰暫時還未查明,但恐怕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柳沉疏立時點頭,而後聲音卻是又略略緩和了幾分,「不過也不必太過擔心——南寨的‘彩雲仙子’伍彩雲對江湖上各大高手知之甚詳、生性又是聰敏機警,想必應能從武功招數看出些門道來。但如今正是險要關頭,小心駛得萬年船。」
息紅淚一行如今正在南寨,唐晚詞一听南寨有變,眉宇間立時就染上了幾分焦急之色,也顧不上再去管柳沉疏和無情之間古怪又親昵的關系,只狠狠一跺腳,咬牙道︰「我們馬上就去南寨!」
雷卷與她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回過頭來揚聲道︰「待他年乾坤事了,再與二位痛飲!」
無情笑了起來︰「到那時我們叨飲豈止一杯?」
柳沉疏正要開口,卻像是忽然間想起了什麼,伸手從袖中取出了一個精致的藥瓶來,隨手一揮已向雷卷拋去,揚眉笑道︰「不醉無歸!」
雷卷抬手接住藥瓶,哈哈笑了一聲,和唐晚詞一起干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這一回兩人終于沒有再回過頭來,身影很快就徹底消失在了無情幾人的視線之中——柳沉疏轉頭去看無情,認真道︰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知道劉獨峰在哪里了?」
「我一路追了這麼多天也沒有見過他的蹤跡,我想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無情抬眼看向柳沉疏——柳沉疏揚眉︰「你是說劉獨峰可能根本就沒有離開、仍然還在原處,想等大家都灰心放棄時再帶戚少商回京?」
無情點了點頭。
柳沉疏模著下巴「唔?」了一聲︰「現在回去追?」
出乎意料地,無情居然搖了搖頭︰「劉獨峰想必還要在原處多停留一陣,你接連趕路已是累極,金兒銀兒這幾日也未曾好好休息過——我們養精蓄銳,明早開始趕路。」
柳沉疏點頭,眼角微挑︰「既然不急著趕路,正事又已說完——現下我們該說些私事了罷?」
無情微微一愣——柳沉疏忽然對著金劍和銀劍招了招手。
「沉疏姐姐,我們這幾日當真累著了!」兩個半大的少年眨著眼楮,滿臉的狡黠和活潑,「我們去那頭的空地休息!」
「真機靈!」柳沉疏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心些,別走太遠了。」
兩人應了一聲,轉眼間就已笑鬧著跑遠了——柳沉疏回過頭來,伸手攬了無情的肩膀,似笑非笑︰「為什麼不讓我向卷哥和二娘解釋——大爺莫非真的想做斷袖不成?」
無情的神色略有些哭笑不得,卻仍是好脾氣道︰「事態緊急,他們須得盡快趕至青天寨,不必為了這些耽誤時間——他們不會說出去,待事了後再一並解釋不遲。」
柳沉疏斜斜看他一眼︰「你同卷哥——倒是一見如故。」
「他確實是當世豪杰。」無情點頭,說完之後才忽然意識到似是哪里有些不對勁——一抬眼就對上了柳沉疏帶著薄嗔的視線,心頭忽地劃過了些什麼,正要開口,卻見柳沉疏一下子湊了過來,忽然就在自己的唇上咬了一口。
「我吃醋了!」柳沉疏皺著眉,聲音略有些悶,「你對著我都不曾這樣大笑過——你們才認識了多久?」
無情微微一愣,隨即立時啞然失笑,卻也並不解釋安慰些什麼,只是帶著淡淡的笑意由著她鬧騰——他與雷卷之間當然只是一見如故、惺惺相惜,柳沉疏也當然不可能是真的吃醋,不過是見他心情沉重,便借著機會胡鬧一番、逗他開懷罷了。
柳沉疏見他笑而不語,鼓著腮幫子皺了皺鼻子,干脆就順勢坐到了他的腿上,勾著他的脖子輕聲道︰「你還說髒話罵他——我之前從來也未曾見過你說髒話!」
她說這話時眉頭微皺,神色語氣皆是一派嗔怪和委屈,即便仍是身著男裝、帶著易容,卻也仍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撒嬌胡鬧的小女孩兒,任性到了極點,卻偏偏異常嬌憨可愛——無情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心神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