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休整
這一失神間,柳沉疏已然是傾身湊了過來——無情只覺得唇上一陣溫軟,隨即一陣鮮花的芬芳清甜就已在自己口中逐漸蔓延了開來。
無情怔了怔,忽然伸手托住了她的腦後、用力壓向了自己。
連日分別的思念終于在這一個吻中得到了安撫與慰藉——柳沉疏軟著身子靠在無情懷里,卻仍是本性難改地忍不住想要去撩撥他︰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大爺的精進當真是一日千里啊……」
——當初第一次親吻的時候,這人又是青澀又是動作生疏,然而現在……
「柳公子亦是不遑多讓,」無情哂然,淡淡道,「彼此彼此。」
——那時雖也是懷里這人主動,但他可也沒有忘記了她那時的試探和磕絆。
柳沉疏微微一愣,隨即與他相視一笑,下一刻卻是忽然間板了臉色,斜斜睨了無情一眼,冷哼一聲︰「我先前的話你還沒有回答——說,是不是覺得卷哥更勝于我?」
柳沉疏說這話時鳳眼微挑、目光沉沉,倒確實有了幾分冷然的意味,可惜微啞的輕軟嗓音和頰邊兩抹緋色一下子就讓她的「威懾力」大打折扣,像極了一個正拈酸吃醋的小姑娘——無情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忽然間輕輕笑了一聲,淡淡反問道︰
「怎麼?柳公子也想討罵?」
「人都是愛听好話的,我自是也不能免俗,」柳沉疏模了模下巴,忽然伸手用食指在無情的下巴上輕輕一挑,揚眉道,「但大捕頭素來自持,偶爾生起氣罵起人來,倒也是別有風情。這般討幾句罵——若能博美人一笑,我卻也是甘之如飴的。」
無情伸手捉住她在自己下巴上胡鬧的手,低頭似是不經意間掃過她滿是溫柔與戲謔的眼底,平靜道︰「柳公子每日當街而過——汴京城內又何止美人‘一’笑?」
柳沉疏拖長聲調「哦」了一聲,模著下巴的那只手忽然搭上了無情的胸口,似笑非笑道︰「我倒是覺得……美人——終究還是要帶了些殺氣,才堪稱絕色。」
若論殺氣,哪里有人能及得上眼前這人——這樣傲,這樣純粹。
「是嗎?」無情冷笑一聲,目光幽深、定定地低頭盯著她,「柳公子的喜好當真是與眾不同。」
——他雖是語氣清冷、眉眼含煞,目光卻帶著一種縱容和體貼的溫柔。
柳沉疏微微一怔,險些就這樣迷失在他平靜卻幽深的目光里,好半晌才漸漸回過神來,卻終于是沒有再鬧下去,只是從他掌中抽回手、傾身抱住他,低頭在他的肩窩處蹭了蹭,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聲道︰
「我心悅的那人獨一無二、甚是特別——我的喜好自然是堪稱與眾不同的。」
無情心頭一震——而後就听柳沉疏稍稍停頓了片刻,緊接著又開了口慢慢接著道︰
「崖余,我想你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反倒不像先前調侃揶揄時的那樣溫柔,自然得像是在陳述著什麼理所當然的事實一般,卻理直氣壯得令他只覺得整顆心都柔軟了下來,就連這孱弱而微涼的身子也好像一下子就被一股妥帖而溫柔的暖意包裹住、慢慢地透出了一種令人振奮的生機來——
無情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低沉而平靜地應了一聲。
柳沉疏卻似乎並不介意他這樣冷淡又平靜的應答,只是輕聲笑了笑,抱著他又蹭了蹭,而後卻是干脆利落地自他懷里退開、站直了身子︰
「既是明日才動身,那今晚恐怕是只能在此露宿了——此地剛經大火焚燒、塵灰太重,你素有哮喘,不宜久留。趁著天色還未全黑,我們找一處落腳的地方,我順道再去找些柴火和野味來——這幾日你連著趕路,干糧想必早已吃厭了吧?」
柳沉疏一邊說著,一邊轉了頭,就見不遠處兩個半大的少年正偷偷往這里看過來,乍然對上她的目光時似是嚇了一大跳,忙不迭地齊齊捂著眼楮轉過頭去——柳沉疏有些忍俊不禁,一邊招手示意他們回來陪著無情,一邊忍不住道︰
「這幾個孩子倒是都不像你——一個個都活潑可愛得很。」
「他們本就還都是孩子,」無情看了兩個正向自己跑來的少年一眼,低聲道,「因我之故讓他們涉足江湖,已使他們少了很多天真和樂趣。」
柳沉疏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立時搖頭︰「但若是沒有你,他們此刻只怕也已是生死難料。就像當年谷主帶我回到萬花、領我踏足江湖——我從未有一日後悔過,也從未有一日不感激他。」
——四劍童是當年無情破獲一起拐賣孩童的案子時救下的孤兒,因著無處可去,便被無情留在了身邊教養,教他們讀書習武。
無情抬眼看她——柳沉疏神色平靜、眉目溫柔,垂在身側的手卻是不自覺地捏緊成了拳頭。
——一夕之間孑然一身、家人全成故人,她終究是無法釋懷。
無情沒有勸她、他甚至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是伸了手,將她手緊緊地握在了掌心之中——轉眼間物換星移,她釋懷不了;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雙腿俱廢,他又豈能釋懷?既是如此,他又有什麼立場與理由去勸她釋懷——他又為什麼要勸她去釋懷?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有些東西或許終此一生都將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隨形——所以他們只能握著對方的手、頭也不回地繼續走下去。
柳沉疏似有所覺,反手握緊了無情的手,側過頭去同他對視了一眼,傾身吻了吻他的臉,而後干脆地松了手走到他身後,看著已然跑到自己和無情身邊的金劍銀劍,無聲地笑了笑,推著輪椅向前走去。
……
五重溪五重溪,顧名思義必然少不了水——幾人走了不多時,大火焚燒的灰燼和殘骸便漸漸在視線中遠去,很快就看到了一條蜿蜒的溪水。
柳沉疏往前走了幾步,微微低頭——清澈的水面下,幾尾正游魚正清晰可見。
「不如就這里吧?」柳沉疏停下腳步回頭去看無情——無情點了點頭。
柳沉疏模著下巴沉吟了片刻,遣了金劍和銀劍一起去附近尋些柴火、悉心叮囑他們務必小心,眼見著兩個少年都乖巧地點頭應了,忽然回過身來、彎了腰,抓著無情的手就順著他的衣袖一路探手模了進去。
無情微微僵了一下,卻終究是並沒有阻止——而後就見柳沉疏很快就已從他的衣袖里模出了一把各不相同的暗器來、林林總總足有數十枚,柳沉疏卻仍舊似是不甚滿足,微微皺了皺眉,松開他的衣袖抬手就要去模他的懷里。
無情一把按住她的手︰「找什麼?」
「趁手的暗器,」柳沉疏看著自己手里那一把各式各樣、甚至好些自己都叫不出名字來的暗器,忍不住擰了眉頭、指了指那條溪水又拍了拍自己腰側的筆,「我的兵器不適合捉魚。」
無情有些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只是輕輕一揮手——數點寒芒自手中疾射而出,只听「噗噗」幾聲輕響,輕微的血腥氣立時就蔓延了開來。
柳沉疏立時就自他懷中退了開去,直起身來三兩步走到溪邊——溪面略有些寬,幾尾被無情暗器打中的魚已順著水流被沖到了溪流的中央,一時半會兒卻是不好取來。
柳沉疏模了模鼻子,正要提氣縱身——看了看水中幾塊已被水面沒過的小石頭,估模著自己就算踩在石頭上借了力過去,也仍少不得要弄濕鞋襪,猶豫了片刻後卻終究還是暫且止了腳步,干脆就彎腰月兌了鞋襪,又將褲管略略挽起一些,抬手一撩衣擺便踩進了水中。
身後坐在輪椅上的無情竟似是一下子怔住了——傍晚的天色已被西沉的夕陽和晚霞染成了一片溫黃之色,柳沉疏月兌了鞋襪又撩起了衣擺,便清清楚楚地露出了一雙腳與小腿來。她的小腿修長縴細、但卻又並不瘦弱,是一種習武之人特有的健康和英氣,腿肚處卻又帶出一抹溫柔而姣好的弧度;那雙腳卻是小巧秀氣,好像連每一個腳趾頭都圓潤可愛得令人移不開目光。
溪水並不深,只沒過她的腳踝上方些許,清澈的溪水並沒有掩住些什麼,反倒讓人有些分不清那漾著隱隱水光的究竟是溪水還是她的雙腳,襯著這溫黃夕陽與霞光,竟讓人看得一陣目眩神迷。
他一時間竟似是已看得痴了——失神間,柳沉疏卻已然是干脆利落地將幾條魚甩上了岸來,而後在溪水中洗了洗手,一步一步踩著水走上了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