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反目
「你……」少女眨了眨眼楮,不自覺地伸手揉了揉自己微微發燙的臉,就連聲音也下意識地放輕了不少,「你是誰呀?」
柳沉疏隨手轉了轉筆,溫聲一笑︰「在下柳沉疏。」
「你就是柳沉疏?」少女一下子睜大了眼楮,就這麼毫不避忌地上上下下將柳沉疏打量了一遍,一雙圓睜的杏眼里滿是好奇之色,「我叫習玫紅——我听他們說你這里有很多好看的鮮花是不是?我能去看看嗎?」
姓習?柳沉疏的視線掃過少女手中握著的那把刀——刀身很薄,卻又要比尋常的刀要略長一些,看起來頗有幾分特別。
這少女下巴微揚、神色明媚,說話時略略帶了幾分嬌氣,顯然是極為嬌蠻自負的大小姐脾氣。但她的相貌生得極為嬌俏秀麗,神色間也是一派落落大方,雖有些任性,卻也並不讓人覺得厭煩,反倒只顯得她越發天真率直、活色生香。
柳沉疏心中估模著她大約正是「失魂刀法」習家的女兒,家境優渥、又得父兄寵愛,便難免有了幾分小姐脾氣。柳沉疏心下已能肯定了八-九分,但卻並不點破,之溫和地笑了笑,柔聲道︰
「今日我同大捕頭還有些事要談——習姑娘若不介意,可否稍等一天?明日你來,我帶你去看花可好?」
「哎?」少女秀麗明媚的笑意一下子就垮了下去,秀氣的小鼻子微微皺起,滿臉的失望之色,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可看了看柳沉疏又看了看神色淡淡的無情,卻終于是又把話咽了下去,撅著嘴道,「那、那好吧——明天我來,你一定要帶我去看的!」
柳沉疏笑著點頭,見習玫紅面上仍難掩失望,心頭好笑,忍不住道︰「習姑娘今日若是悶了,不妨叫冷血帶你去四下逛逛,汴京城里還是有許多有趣的去處的。」
十幾歲的少女正是最愛玩鬧的時候,聞言立時就用力地點了點頭,方才還滿是失望的臉上一下子又盛滿了明媚嬌憨的笑意,和柳沉疏到了個別,伸手拉著冷血就蹦蹦跳跳地要往門外走去,一邊還不停地嬌聲問著︰
「冷血,你帶我去小甜水巷吧?我也想去吃南食!」
——輕快清脆的聲音里滿是迫不及待、不自覺地帶著幾分撒嬌的味道。
冷血腳下微頓,似是想拒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解釋,一張素來冷峻的俊臉已漲得通紅、幾乎有些手足無措,卻終究還是被少女拉著一路出了門。
沒想到素來沉默寡言、一見女孩子就無措得說不出話來的冷血身邊的,竟會是這樣一個嬌蠻活潑的女孩子——柳沉疏心下好笑,目送著兩人的身影遙遙消失在了門口,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這才收回視線、將目光落在了戚少商的身上。
「你們既然還有事要聊,我就不在這兒礙眼了。」戚少商輕咳一聲,正了正臉色——他本就也是出了名的俊美瀟灑,這麼一斂神色,看起來便越發豐姿俊逸,「那我就先回神侯府了——二位回見!」
說罷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轉身就要走——柳沉疏揚了揚眉,忽然笑了起來︰「戚寨主——不,戚捕頭慢走,我先同大捕頭談完了,晚些再來同你談談‘盛情難卻’之事可好啊?」
什麼盛情難卻,說得好像是迫不得已才跟著自己去了小甜水巷一般——其實出門的時候,他簡直就腳下生風、恨不得出了苦痛巷就是小甜水巷了吧?如今卻又撇了個干干淨淨,簡直豈有此理!
柳沉疏已恢復了自己原本的聲音——她的嗓音本就輕軟溫婉,如今刻意放柔了聲音、拉長了咬字和語調,听起來便越發溫柔酥軟——戚少商腳下險些一個踉蹌,忽然就是背脊一涼、幾乎以能感覺到無情帶著寒意和殺氣的目光已頓在了自己身上,立時哈哈笑了一聲,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正色道︰
「今晚我約了追命喝酒,怕是沒空了——這些事我看還是改日再說吧!」
話一說完,再不等柳沉疏說話,當即轉身抬腳——轉眼就已沒了身影。
柳沉疏憤憤地往他消失的方向瞪了一眼,而後回過頭來——立時就撞上了無情平靜的視線。
柳沉疏模了模鼻子,自知理虧,也不嘴硬爭辯,立時就傾身坐到了無情的腿上,埋首在他懷里蹭了蹭︰
「我錯了,以後再也不去了!」
懷里的身軀柔軟而溫熱,還帶著幾分鮮花的馥郁香氣——無情有些頭疼地伸手按了按額角,神色卻是不自覺地柔軟了下來。
他還沒揉兩下,立時就有一雙柔軟滑膩的手覆了上來,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將它拉了下去,另一只手卻是小心溫柔地替他一下一下揉著額角。
——無情終于是再沒了半點脾氣,輕嘆口氣,低聲問︰「去了哪里?」
柳沉疏其實本也沒想瞞他,老老實實答道︰「醉杏樓。」
醉杏樓,是京城名妓白牡丹的閨閣——白牡丹,就是艷名滿汴京的李師師。
無情微微皺眉︰「因為戚少商?」
「算是吧,」柳沉疏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嘆氣,「息大娘與赫連春水也快要成親了,戚少商雖也托人送了賀禮道喜,這幾日來卻始終都有些失落。我便想著帶他出去找些有趣的地方換換心境……」
——也許戚少商對息紅淚的愛還不足以令他為了這個女子散盡紅顏、安定度日,但毫無疑問,他確確實實是愛著息紅淚的,而息紅淚也的的確確是他唯一愛過和愛著的女子。
這世上的事,終究不是只有愛而已,相愛的人,也未必都能夠終成眷屬——這很無奈,卻也就是事實。
無情似有所覺,握緊了柳沉疏的手,伸了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還有呢?」
柳沉疏微微一愣,抬眼對上無情了然的眼神,定定地和他對視了片刻,終于是有些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趴到他懷里悶聲道︰
「待我恢復了女子的身份我們就會成親,這等風月之地——以後想必是絕沒有機會去的了,不若我今日先去見識一番,也好滿足幾分好奇心罷。」
其實就算是恢復了女子的身份,對于柳沉疏這樣任性妄為、肆無忌憚的人來說,想去醉杏樓也不過是說去就去、全無顧忌;但她若是嫁給了無情,她的名聲卻必然就要同無情的名聲捆在了一起。無情雖也不在乎名聲,但一來她絕不舍得讓無情受這些委屈,而來無情畢竟身有官職,又是常在御前走動、說得上話的,若壞了名聲,只怕于他在朝政之上也有損礙——柳沉疏雖然任性,卻也是分得清輕重的。
無情的手微微一頓,視線微沉——柳沉疏的性子他自然是知道的,最是任性妄為。她的那個朝代本是大唐盛世,是何等氣象萬千、開闊恢弘,甚至還出了這古往今來唯一一個女帝——有多自由可想而知。但如今,帝王昏庸、奸佞橫行,邊關又有異族虎視眈眈——她卻不得不斂了性子為他考慮這許多……
「其實,我也並不是如何想去,只是總有幾分好奇罷了,去過了也就不再想著了。」柳沉疏似是看出了無情在想些什麼,搖頭笑了笑,輕輕蹭了蹭他的頸側——無情模了模他的頭發,低聲道︰
「不必顧忌太多——我雖沒有那麼自由,但也不至于這麼束手束腳。」
「是嗎?」柳沉疏微微揚眉,拉長聲音「哦」了一聲,忽然輕快道,「醉杏樓的酒確實甘醇香冽、白牡丹確是人間絕色——大爺既無這許多顧慮,改日不若我也請你同去醉杏樓喝酒可好啊?」
無情手下微頓,隨即立時就在懷里人的腰後懲罰性地輕輕拍了一巴掌,低聲輕斥︰
「胡來!」
——雖是斥責,聲音里卻是隱隱帶著溫和的笑意。
柳沉疏揚眉輕輕笑了一聲,仰頭在他唇上輕輕「啄」了一下,笑而不語。
……
一應事宜都在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冷血和習玫紅每日吵吵鬧鬧、儼然一對歡喜冤家;希音仍舊每天安靜專注的習武誦經,追命、柳沉疏和戚少商倒是成了酒友,時常一起相約痛飲;無情偶爾去幾趟刑部和六扇門查閱卷宗;諸葛先生笑著為追命準備成親的一應事宜……
神侯府內一片喜氣洋洋,唯一的遺憾大約就是鐵手仍舊沒有回京。但這個遺憾也並沒有持續太久——婚期的前一天,鐵手終于踏進了神侯府的大門。
他的身邊跟著一個貌美溫柔的少女,看起來才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模樣迤邐、笑意溫婉——習玫紅似是與她一早相識,一見那少女,立時就上前親親熱熱地挽住了她的手、歡快地喊著「小珍」。被叫做「小珍」的少女拉住她的手,抬眼去看身邊高大挺拔的男人——兩人相視一笑,一個溫婉柔美,一個溫和沉穩。
——一切終于徹底圓滿。
八月十五,人月兩團圓——柳沉疏親自給希音梳妝打扮,背著她自柳宅出來、一步一步地走到花轎前,從她坐進了轎子里。
追命和希音成親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江湖——追命的名聲自不必說,希音自幽冥山莊一案中力挽狂瀾、救了在場一眾高手之後也已是聲名大噪,兩人成親的消息一下子就成為了江湖上交口相傳的話題。
然而在兩人成親後僅過了七八天、這話題的熱度還未曾降下去,卻立時就被另一樁事徹底壓了下去——事實上,這件事幾乎如同一道驚雷一般在江湖上炸響、搶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柳沉疏和蘇夢枕吵架了。
柳宅素來大門常開、溫柔好客,當時便有不少人親眼目睹——一向好脾氣的柳沉疏柳公子竟是指著蘇夢枕的鼻子怒斥他不信自己的醫術、不遵醫囑,自己糟蹋了身子、加劇病情卻還要怪在大夫身上;為人又是心狠手辣野心勃勃、著實令人生厭。大庭廣眾之下,竟是罵得毫不留情、酣暢淋灕。
蘇夢枕是什麼樣的人?自雷損死後金風細雨樓便一家獨大,早已穩坐江湖第一大幫的交椅,蘇夢枕便說自己是這江湖的「第一人」也絕不為過。這樣一個霸主和領袖,又哪里容忍得下這樣的一頓痛罵?當即沉了臉色拂袖而去。
——柳沉疏與金風細雨樓,一日之間反目成仇。
但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事情至此卻並沒有結束——蘇夢枕怒然拂袖而去,金風細雨樓的總管楊無邪卻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深深看了柳沉疏一眼,而後才同樣轉身離開。
但他走前,卻留下了一句話︰
「樓主念你多日為他悉心診治、又身為女子,今日不敬之事不予計較,但絕無下次。柳姑娘——好自為之。」
就這麼一句話——江湖上,一下子就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