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新房
柳沉疏和無情成親的消息並沒有大肆宣揚,喜帖只送了與兩人一同出生入死過的知交好友們,還有一些諸葛先生的好友、同樣也是無情素來敬重的前輩們——賓客不多,但卻都是真心實意地來給兩人道喜的。
神侯府這邊辦喜事,動靜自然是小不了——左鄰右舍也不免有人滿懷著好奇探出身來看個熱鬧,乍一見柳沉疏出嫁,當即就都是猛地一驚,回過神來又見她竟是一個人孤身出嫁,終是忍不住低聲議論了起來,話還沒說上幾句卻忽然就覺得渾身一涼,下意識地抬頭——就見對面坐在輪椅上的無情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這麼淡淡地掃了一眼過來。
無情平日里雖是性子清冷了些、外號听起來也有些滲人,但這畢竟都是街坊鄰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子久了大家心里也就慢慢地有了譜——這看起來清冷無情、又雙腿殘疾的年輕人其實心腸極好、為人也俠義得很,卻沒想到這日他一眼看來,竟是讓人忍不住生生打了個激靈、什麼話都再不敢說出口。
這還是頭回見他穿白色以外的衣服——可大紅色這麼熱鬧的顏色,卻竟是硬生生被他穿出了幾分凜然的冷意來。
這些指指點點的議論聲連無情都能听到,柳沉疏身負內力、耳聰目明更勝常人,自然是也輕而易舉地听了個清楚,卻似是半點都沒有放在心上,從出門到上花轎再到行禮……一路就這麼大大方方、從容不迫——甚至在她上花轎前還曾輕輕笑了一聲,溫聲喊了一句「崖余」、不緊不慢地開口說了一句︰「走吧。」
然後坐在輪椅上的青年那原本有些凜然和鋒銳的眉眼好像一下子就柔和了下來,慢慢地點了點頭。
……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禮成之後作為新娘的柳沉疏便已先回了房里,無情卻仍是要留下來招呼賓客——這日來的都是知交好友,大家都有分寸得很、並不胡鬧著一味勸酒,只各自同無情喝了幾杯、向他道了喜湊了個熱鬧,而後便都沖無情遞了幾個了然又曖昧的眼神,隨即就和追命、戚少商他們一起勾著肩膀踫著酒壺徑自到一旁喝酒去了。
但饒是這樣,等到無情徹底閑下來的時候也已是喝了不少的酒——不過好在他雖不像追命那樣海量,但酒量一向也是很不錯的,仍是清醒得很、還不至于喝醉。無情四下里環視了一圈,見眾人都正喝得痛快開懷,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低聲托鐵手替自己好好招呼客人,而後便推著輪椅慢慢地回了小樓。
——鐵手素來周到沉穩,他辦起事來,無情實在是沒什麼可不放心的。
不同于神侯府大廳里的熱鬧和人聲鼎沸,小樓里卻是一片安靜,也只有門口掛著的兩個大紅燈籠和貼著的喜字才昭示著今日的喜慶。無情抬頭,溫黃的燈光透過窗戶安靜地灑了出來——那燈光的來源,正是他的房間。
氣氛安靜——或者應該說是平靜得幾乎完全不像是成親這樣的大喜日子該有的模樣,但不知道為什麼,無情卻覺得心頭一片安定。
穿著喜服的青年無聲地淡淡笑了笑,推著輪椅上了樓。
無情在自己的房間門口停下,伸手推開門——一眼就看見了那穿著嫁衣的身影。
很熟悉,卻又好像有些陌生——柳沉疏一貫愛穿墨袍,除了上次在翠杏村時自己拿給她的紫裙,這是他唯一一次見她穿不是黑色的衣服。
紅色的嫁衣似是出乎意料地適合她,穿在她身上,襯著她一頭烏發,便顯得那人越發膚白勝雪、眉目精致;和沉穩雅致的墨色不同,這樣濃烈的顏色穿在她身上,便顯得越發張揚恣意了起來,像是將她骨子里的狂和傲一瞬間盡數展露了出來,但偏生又狂得理所當然、傲得理直氣壯,讓人根本就移不開目光。
柳沉疏一身嫁衣還穿得整整齊齊,一頭簪釵卻已是盡數除了下來,只剩下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就這麼隨意地披散在肩頭。
想必是實在累著了——無情想起她先前頂著鳳冠和一頭簪釵環佩的模樣,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而後就見柳沉疏正靠坐在床頭,正漫不經心地喝著酒。她喝起酒來也不用酒杯,就這麼拎著小巧精致的酒壺、仰著頭有一口沒一口地直接往嘴里倒,手邊還放著一疊碼得整整齊齊的小點心,她喝了兩口酒後略略歇了歇,拈了塊糕點自己吃了,而後又塞了一塊給坐在她身邊陪著她的希音,微微一頓後,卻是抬手又拿了一塊,抬了眼笑盈盈地看向恭恭敬敬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鳳眼微挑︰「味道不錯,你也吃一塊嘗嘗?」
柳沉疏原本的嗓音其實很是輕軟,但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便不自覺地低沉了幾分、甚至還隱隱帶著幾分極細微的沙啞,卻又不失平日里那慣常的溫柔;她一雙鳳眼本就生得特別,如今帶著微醺的醉意微微一挑,便顯得越發風流旖旎了起來——小丫鬟不知為什麼一下子紅了臉色,忙不迭地搖了搖頭,連話都已有些說不清楚、磕磕絆絆的︰
「柳公子……不,夫人,我、我不用……」
柳沉疏輕輕笑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略略歪了歪頭,帶著溫柔的笑意盈盈地看著她,捏著糕點的手卻是遲遲沒有收回——小丫鬟臉色更紅,有些遲疑地看了柳沉疏的手一眼,終于還是伸了手、有些小心翼翼地將那糕點接了過來,輕輕咬了一小口。
「好吃嗎?」柳沉疏饒有興致地笑著問她。
小丫鬟漲紅了一張清秀的小臉忙不迭地點頭。
柳沉疏又笑了起來,溫聲道︰「你陪了我一天也累了吧?喜歡就多吃些,別把自己餓著了。」
小丫鬟急急忙忙地搖了搖頭似是在說自己不累——柳沉疏也不多說什麼,只是拎著酒壺又不緊不慢地喝了口酒,小丫鬟遲疑了片刻,終于是小心翼翼地輕輕應了一聲,捧著手里的糕點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卻仍是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柳沉疏。
柳沉疏輕笑了一聲,伸手輕輕戳了戳希音的臉頰,笑著問︰「希音也已陪了我一整日了,可是也累了?」
小道姑仍是同往常一樣肅著一張臉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柳沉疏隨手掂了掂酒壺,笑著問她︰「要不要也喝一口嘗嘗?」
「苦,」小道姑的眉頭一瞬間就微微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搖著頭,想了想又補充道,「辣。」
柳沉疏啞然失笑,抬手又倒了口酒,見小道姑一本正經皺著眉的模樣實在可愛,忍不住抬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希音眨了眨眼楮,也不掙扎,就這麼乖巧地任由她「蹂-躪」著自己的臉,等她收了手,這才伸手拿了一塊點心、遞到柳沉疏的跟前,板著一張小臉認認真真道︰
「只喝酒……傷胃,要吃東西。」
柳沉疏笑了起來,低頭就著她的手咬住那塊點心,余光一掃卻是正看到門口處的人影,微微愣了愣,三兩口將嘴里的東西咽了下去,而後笑著沖門口招手︰
「崖余,你回來了?」
——神色語氣自然得就像平日里打招呼一般無二,全然沒有半點尋常想象中新娘子該有的羞怯之意。
無情看了看坐在她身旁的希音,又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紅著臉是不是偷偷看柳沉疏的小丫鬟,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有些頭疼,忍不住伸手按了按額角,隨即點頭應了一聲,推著輪椅到了床邊。
「頭疼?」柳沉疏輕聲湊過來替他揉了揉額角,一邊伸了另一只手探了探他的手腕,「喝多了?」
無情抓住她的手,淡淡搖了搖頭︰「只略喝了幾杯,沒什麼。」
柳沉疏心知他酒量一向不錯,又見他脈象平穩正常,倒也不怎麼擔心,點點頭應了一聲,卻還是轉頭柔聲吩咐小丫鬟沏壺茶來給他解解酒。
小丫鬟似是因為見兩人毫不遮掩的親昵而有些害羞,聞言立時輕輕應了一聲、低著頭便一路小跑著出了房間。
希音眨著眼楮看了兩人一會兒,也慢慢地站起了身來——她如今畢竟是也已嫁了人成了親,多多少少總也懂了些人情世故,知道這時候自己不該再留下來打擾兩人,便也起了身打算離開。
小道姑才剛走了幾步,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一下子停了腳步,回過頭來定定地看著無情。
無情微微愣了愣,略有些意外,剛想開口問她有什麼事,就見小道姑定定地盯著自己,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開口道︰
「你要——對她好。」
希音不管做什麼,素來都是一本正經、認認真真,但此時此刻,小道姑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上卻似是越發認真和執拗了起來。
無情淡淡地笑了起來,點點頭︰「好。」
——語氣淡淡,卻認真而鄭重,幾乎就像是在許下什麼極重要的承諾一般。
小道姑又盯著他看了片刻,終于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干脆利落地轉身離開——柳沉疏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傾身湊了過去、微微仰著臉吻住了無情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