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語無情,輕而易舉就否定她多年的認知,秦以蘅的神情從震□□到屈辱,白淨面皮也漲得通紅。
他怎麼可以這麼說?婚姻之事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他對宋楚怡那般親自登門提親才是被世人斥為荒唐的。她從來都不肯承認宋楚怡的身份,認為如果不是她使了什麼狐媚手段皇帝必然不會這麼對自己!她才是名正言順!
可現在,他居然對她說她根本就不是他什麼人?那她這麼多年的堅持又算什麼?!
攥緊了拳頭,水蔥似的指甲掐住掌心的肉,她道︰「殺人還不過頭點地,陛下這是專程來羞辱臣妾嗎?你未免做得太狠了。」
「不,不是羞辱,我只是來告訴你事實,免得之後漫長的時光里你還認不清自己的位置,一味地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秦以蘅抬眸,面露驚訝。賀蘭晟笑道︰「對,最重要的事忘了說了,朕不會殺你。」
拉過葉薇的手,他道︰「如果你要感謝,就謝謝阿薇吧。是她認為再怎麼說右相也是國之肱骨,又向來忠心耿耿,他還活著朕卻殺了他的女兒,未免太不給他面子。所以,朕決定換個辦法處置你。」
秦以蘅眸色冷淡,「哦?敢問陛下打算怎麼處置臣妾?」
「朕的掖庭還有許多空置的地方,我會給你挑一處安度余生。在那里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你,你可以慢慢地想清楚,自己究竟做錯了些什麼。」
所以,是要將她幽禁一輩子麼?
「當然,這個賢妃你也不用當了,朕不希望你死了之後還可以歸葬妃園寢,繼續礙朕的眼,所以會給你挑個更適合的身份。你且安心等著吧。」
說完這些,他轉頭看葉薇,「前朝還有事等著處理,你是和我一起走,還是待會兒自己回去?」
葉薇做了個恭送的手勢,皇帝笑著彈了下她額頭,看都沒看秦以蘅便離開了。葉薇捏著紈扇輕輕搖了兩下,「就剩我們了。」
「你為什麼不殺我?」秦以蘅僵著身子問。
「殺人有什麼意思?我向來認為,活著比死更加折磨,你想一了百了,我卻不能讓你如願。」
秦以蘅冷笑,「你恨我,你竟這麼恨我?為何,難不成在你心中,我比宋楚怡還要可惡?哦,我明白了,是因為天一道長吧。因為我的介入,他才會死于非命,你現在是想為你的情郎報……」
話還沒說完,右邊臉頰已經狠狠挨了一下,紅印清晰。她不可置信,反手就想打回來,卻被葉薇側身避開。她怒意更盛,沖上去揪住葉薇的領子,「不要以為有陛下撐腰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如你這樣無根無基又跋扈囂張的女人,一旦色衰愛弛,就等著被那些恨你的人剝皮拆骨吧!還有你和天一道長的丑事,陛下全知道了,他現在不在乎,焉知將來會不會在乎?早晚有一天,你也會得到報應的!」
葉薇回以一笑,「可惜在我得到報應之前,你已經身在無間煉獄了。賢妃娘娘,可憐你在後宮呼風喚雨多年,以後卻只能蜷縮在最骯髒的角落,卑微無助地活著了。本宮真的好同情你。你放心,他們不會殺死你的,在嘗盡受人踐踏的滋味前,我不會讓你死的。」
秦以蘅被她預言似的恐嚇激得渾身一抖,宮人終于上來把兩人分開,秦以蘅身子發軟,坐到在地上。葉薇整理好凌亂的襟口,居高臨下道︰「好好珍惜最後這幾天吧,賢妃娘娘。畢竟以後的日子,這種場景也只能出現在夢中了。」
這里是金雕玉砌的含章殿,曾經成就了一代廢後的復位傳奇,眼前的女人試圖重復這一壯舉,卻最終失敗。葉薇最後再看了她一眼,女子神情灰敗,再無從前母儀天下般的尊貴與從容。
終究是墮入塵土。
四月中旬,琳充儀沈氏在漪蘭殿中毒暴斃,原因是誤食了宮娥準備給頤貴妃的點心。頤貴妃與琳充儀向來親如姐妹,此番自然悲痛不已,皇帝更是憤怒,下令嚴查。層層線索追下去,發現下毒者乃含章殿宮女,拷問之後宮女承認,自己是奉賢妃娘娘之命給頤貴妃下毒,卻不料點心竟被琳充儀吃了。
消息傳出,朝野震驚。賢妃秦氏素來名聲極好,誰也沒想到她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然而仔細一想,又能夠猜出原因。陛下對頤貴妃的寵愛眾人都看在眼中,冊封為後眼看就是早晚的事了,賢妃若不甘心再次被奪尊位,鋌而走險也很合情理。只是可憐了右相大人,一世英名注定要因為女兒抹上黑點。
然而皇帝之後的處置卻出乎眾人意料。賢妃並未被處死,只是貶為庶人、打入永巷,琳充儀被追尊為琳妃,沈氏一族世代恩蔭,以慰琳妃在天之靈。
右相秦岱川對此感恩戴德,連上三封奏疏叩謝皇恩,陛下收下了奏疏輕言細語地安慰了他,稱不會因為秦以蘅的事影響君臣感情,讓他大可放心。
轟轟烈烈的下毒事件就這麼收了場,秦以蘅以庶人的身份被鎖入永巷,永無翻身之日,沒有人猜到這一切不過是君王演給全天下的一場戲。而在事情發生的一個月後,葉薇出現在煜水之畔,送別「暴斃而亡」的沈蘊初。
天清雲淡,煜水潺潺流淌,有落花漂浮其上。微風吹動姑娘們的鬢發,拂上臉頰似溫柔的撫模,葉薇拉著沈蘊初的手,「今日一別,不知還有沒有見面的機會,你一切小心。」
「表姐也是,宮里不比別的地方,雖然有陛下護著,你也不可大意,別讓那些人算計了你。」
「我這麼聰明,你應該擔心那些想算計我的人。」
沈蘊初輕笑,「听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葉薇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有什麼打算嗎?寧城這兩年恐怕還不能回去,你準備去哪里轉轉?」
「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好。」沈蘊初舉目望向遠方,唇邊掛著柔和的笑,「我這幾日一直在想,既然我們沒找到謝道長的尸骨,那麼他也許就還活著,在一個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反正我也沒別的事情,不如踏遍萬水千山,也許某一天,就和他不期而遇了。帶著這樣的念頭,就覺得前路漫漫也充滿了希望,孤身也不懼怕。」
葉薇羽睫垂下,「我也盼著你們能夠重逢。」
「對了,有樣東西要還給你。」從袖中抽出一管綠笛,「那天晚上在崖邊,你暈過去了,我看到笛子躺在地上,就撿起來了……」
那個永不能忘的夜晚,她握著熟悉的竹笛站在崖邊,前面便是萬丈深淵,她知道心中視若天神的男人已經葬身其中,那一刻,恨不得跟著跳下去。
葉薇撫模著笛子玉般瑩潤的表面,「這是他的東西,你留著做個念想也挺好,為何要還給我?」
「我本來也這麼想的,偷偷帶走,誰給不告訴,等我逃之夭夭了,你再想找我追討也不行了。可後來看到上面的字,終于明白這東西只能屬于你們兩個,我搶不走。」
笛子尾端是瀟灑的篆書,葉薇輕輕念道︰「若水……」
她後悔了,她真的後悔了。如果早知道之後會發生這麼多事,她根本就不會送這管笛子,更不會刻這兩個字。
沒有這日日夜夜提醒,他會不會就能試著遺忘,會不會就可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蘊初,你有怨過我嗎?如果不是因為我,謝道長也不會……」
沈蘊初沉默片刻,不答反問,「表姐,你知道他為何給自己取道號‘天一’嗎?」
這個問題葉薇從沒想過,不由道︰「為何?」
「《易經》有雲,‘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天一……便是水的意思。」
葉薇睜大了眼楮,因為這個答案陷入了震驚。
天一。若水。
她從沒想過二者的關系,可原來……
「現在你明白了嗎?這世上之所以有天一道長,只是因為一個人,他的若水。他以你的名為名,為了你成為天一道長,也為了你殺死天一道長,從開始到結束都始終如一。我沒什麼好責怪的,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就好像我為了他拋棄一切來到煜都一樣,旁人也沒資格因為這個去責怪他。
「其實我很慶幸,畢竟到最後,我們都求仁得仁。」
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葉薇緊握著綠笛,仿佛穿過澄澈河水、岸邊綠柳再次看到了記憶中的青年。
多年前的西山道觀,那個少女透過梨樹枝椏看到青年含笑的面龐時,怎麼也沒料到他們會是這樣的結局。這世間獨一無二的青衣瀟然,終究成為了世人口中的傳說,而被他影響了一生的人唯有將那些美好織成錦緞,縫入自己的生命。
然後期盼著萬水千山,終有重逢日。
沈蘊初離開的半個月後,琳妃沈氏的棺槨也葬入了泰陵妃園寢,葉薇了結了一件大事,開始專心照顧前陣子被忽略的弄玉。
如今的後宮再無可以與她抗衡的妃嬪,大權在握加上皇帝的寵愛,她成為了真正的後宮第一人。不僅如此,因為這幾年妃嬪死的死廢的廢,六宮頗為冷清,而今年原本是家人子大選之年,卻因為許多事情被陛下取消,說是推遲到明年。
舊人凋零,新人沒有,頤貴妃專寵君前也不稀奇。葉薇每日照顧著小弄玉,听妙蕊把外面的傳聞跟笑話似地講給她听,也覺得頗為有趣。
葉薇本以為驚心動魄的日子才過得迅速,沒想到平靜如水的時光竟也流逝得悄無聲息,等她驚覺才發現已經八月初一,宋楚惜的生日到了。
賀蘭晟說過,會給她過兩個生辰,還會在今天送她一份特別的壽禮,葉薇期待好久了。
用過早膳陪弄玉唱了會兒歌,小家伙已經開始學走路了,葉薇托著她的小胳膊,看她邁著兩條肥肥的小短腿,笨拙地在厚厚的地衣上走著。一不小心腿軟了,她連忙提好了她,免得小公主摔到地上發脾氣大哭。
等她玩累了去睡覺,葉薇才抽空去了永乾殿,皇帝不在,高安世卻等在那里。她問道︰「陛下呢?」其實是問壽禮呢?
高安世賠笑,「陛下……他在昭台館……」
這名字有點陌生,葉薇思索了下才想起來昭台館下面是什麼地方,「他在冰窖?」
「是……」
「他在冰窖做什麼?」
「陛下有點想不通的事,所以去做做冰雕,整理下思緒……」
葉薇狐疑地看著高安世,忽然頓悟,「他不會是沒想出要送我什麼特別的大禮,所以跑去找靈感了吧?」
高安世啞然,形同默認。
葉薇無語,這人也真是的,沒準備好就不要說大話啊,日子都到了居然去現想。以後一定要把這事兒告訴弄玉,好好嘲笑他!
打定主意,她道︰「我還是過去找他吧。想不出來就算了,別大夏天染了風寒,回頭還不好治。」
坐肩輿到了昭台館,比起別的地方的炎熱,這里實在是陰涼,葉薇循著記憶繞過宮殿,果然看到一道斜坡,盡頭是關閉的朱紅小門。她走上去想扣銅環叫門,卻發現根本沒有關實,一推就開了。
葉薇只驚訝了一下便推門進去,台階又長又窄,兩側的牆壁依然冰涼潮濕,越往下走越明顯,等走完最後一級台階,眼前也豁然開朗。
冰窖還是以前的樣子,有序地擺放著或大或小的冰塊,都被切割成了工整的方形。冰垛子上擺放著滾圓的夜明珠,藍幽幽的光映照在冰塊上,再被折射到四周,讓這里不至于那麼黑暗。
葉薇叫了兩聲子孟,沒人答復,她開始覺得不對勁。順著冰垛子之間的小道往前走,目光也在四處張望。或許是周遭太安靜,她听著自己的腳步聲,居然也跟著緊張起來,就好像前面有什麼東西在等著她。
終于走到小道盡頭,她腳步猛地停住,呆呆地望著前方。
寒氣彌漫的冰窖中央,有女子安靜佇立,長眉鳳目、含笑薄嗔,廣袖飄到半空,右手捧著一顆藍幽幽的夜明珠。葉薇捂住嘴,睜大了眼楮看著女子的面龐,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
那是……宋楚惜?
有溫暖的手掌從後面握住了她的肩頭,男人聲音低醇若陳年美酒,「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葉薇猛地回頭,「這座冰雕……是你做的?你做來送給我的?」
「當然。」他溫柔撫模她的黛眉,「我說了要送你一份大禮,自然不能食言。」
「可,可你怎麼知道我原來長什麼模樣?那晚在西山,你不過看了我那麼一會兒……」
不到一個時辰的相處,就能雕刻出這栩栩如生的冰雕,實在是匪夷所思。他怎麼辦到的?
賀蘭晟低笑,「有那麼一會兒就夠了。你的模樣這些年我早就幻想過無數次,那晚西山一見,所有想象都化作現實,足以讓我刻入心中,銘記終生。」
眼眶越來越熱,她拼命忍住即將涌出的淚水。他再次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喜歡嗎?」
「喜歡,不能更喜歡了……」她用力點頭,終于放棄作無謂的抵抗,投入他的懷中,「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你送我這個,我很開心,非常非常的開心!」
賀蘭晟擁緊女子柔軟的身體,鼻尖縈繞著她熟悉的香氣,混在冰窖內的徹骨寒氣中,讓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雪山之巔。迷途的少年听到飄渺的歌聲,滿懷期待地走過去,以為會看到傳說中勾人魂魄的妖物,可事實上,卻是故人歸來、音容不改。
「我把宋楚惜留在這里,就好像我們的前世,都留在這里。以後的日子你是葉薇,我是賀蘭晟,我們會長長久久地相伴,永不分離。」
葉薇閉著眼楮笑,淚水卻還是順著臉頰滑落,「好,阿薇和子孟彼此相伴,永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因為有考試要準備,所以會休息一段時間,同時盡量多攢點下篇文的存稿,十萬以上最好!阿笙的下篇文是都市言情,講娛樂圈的,大叔蘿莉最萌年齡差(*≧▽≦)Ш已經開了文案預覽,妹子們要是想看就去提前收藏一下嘛,害怕你們把我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