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外公年紀大了,不能陪著你和你外婆,以後,就只剩下你們了……答應外公……照顧好你外婆,好嗎?」外公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說著。
「好!」藍星夜不住的點頭,「外公,我一定好好照顧外婆,我不會讓她吃苦,我會賺很多很多的錢回來,我要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外公……」
「外公都知道的……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外公輕撫著她的腦袋,眼中滿是愛憐,「可是外公擔心你……阿夜……以後要怎麼辦?」
「不……我要一輩子都陪著你們……」藍星夜緊咬著唇,不讓眼淚掉下來。
可是那些淚水全都盤踞在眼眶里,模糊了視線。
「那年假裝生病,我讓你答應嫁給小俊……阿夜,你別怪外公……外公只是想你以後有個依靠……」
「我知道……我都知道……」藍星夜一聲聲應著,無助地握著外公的手。
藍星夜恍惚不已,仿佛就要失去整個世界。
此時,病房的門靜靜被人推開了。
邵明陽從外邊走了進來。
每天晚上下班之後,邵明陽都會過來。
只是這天,他推開房門,卻瞧見外公睜開著昏暗的眼楮,以及在床畔紅著眼楮的藍星夜。
他一時間沉默,這才開口呼喊,「藍爺爺,您醒了。」
在持續昏迷了那麼多天以後,這恐怕是回光返照。
「你來了……」外公喘著氣出聲,邵明陽走近一些,點了個頭。
那急促的呼吸聲更為劇烈,外公混沌的視線,一直望著邵明陽,他顫著聲開口,「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
邵明陽凝眸應道,「您說就是。」
「我走了以後……阿夜就交給你……你……」外公的聲音愈發虛弱,卻也愈發急促,他像是怕自己此刻不說,那麼就要沒機會再說了,所以,他急切開口,近乎于哀求的口吻,「你答應我……照顧她一輩子好嗎?」
「外公……」藍星夜怔住。
「你答應我……」外公卻執著的望著他,又是問道,「好嗎……」
沉寂,病房里突然沉寂無聲。
一瞬後,邵明陽幽幽開口,眼中卻是更為凝重,沉聲應道,「好!」
外公這才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又閉上了眼楮,喃喃問道,「阿夜……你外婆還沒有回來嗎?」
「來了,快回來了,外公,你別睡……」藍星夜一直叮嚀著,終于外婆趕了回來。
就在最終的時刻,將那綠豆糕送到了他的手上。
「外公,你瞧,這是綠豆糕,你不是要吃嗎?外婆買來了!」藍星夜哭著喊道。
外公揣著那綠豆糕,他的手一直在顫抖,那聲音低到不行,卻似乎很滿足,「我不吃……我帶去給你媽媽和你弟弟……他們愛吃……他們……最愛吃了……」
喃喃說著這一句,外公終于閉上了眼楮。
邵明陽一怔,心中一寂!
耳畔是外婆的哭泣聲,藍星夜恍惚失神,眼中一直盤踞的淚水,在這一刻轟然落下!
不!
外公,你不要離開我!
外公走的很快,醫生說他沒有痛苦,這是幸福的事情。就只是在拿到綠豆糕之後,就這樣閉上了眼楮,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人世。
外婆哭的格外傷心,一次次面對親人的別離,她已然是無法接受。
之前是藍母,後來是弟弟,現在又是老伴。
藍星夜唯有那日在醫院里,眼淚不斷的落,可是離開醫院後,她就沒有再哭了。
她小小的人兒,堅強的開始處理一切事宜,一手操辦外公的葬禮。
她不讓任何人插手,獨自默默做著這些事情。
藍星夜更甚至是對邵明陽說,「沒事的,我可以的,我沒問題的,這里有我就行了。」
而她越是這樣,邵明陽就越是感到煩悶。
更甚至是擔憂。
「墓園都定好了?」半晌,他只能這麼問了一句。
「恩,春嶺墓園。」藍星夜輕聲開口,她微笑著說,「我媽媽和弟弟也在那里,外公他不會孤單的。」
外婆告訴她,早年阿辰去世的時候,外公就已經買好了那里的墓地。
原來外公早就知道自己終有這麼一日。
而在外公的墓地旁邊,卻是外婆的。
等到日後百年歸老,就還在一起相伴。
藍星夜卻在想,如果有一天,他們都走了,那麼她呢,她的墓地又在哪里?
外公下葬那一天,村里來了許多人,有村長,有主任伯伯,還有隔壁院的王大伯。外婆還有遠方親戚,也來了幾位。
生死離別,其實都是人生常事,更何況藍星夜早已經經歷過多次了。外婆也是過來人,她卻哭的傷心,當骨灰盒放入那墓里的時候,外婆都沒有親眼去瞧,她就站在台階下方,有人陪伴著靜靜地站在那里。
王大伯眼圈很紅,禁不住老淚縱橫,喃喃說著,「老藍啊,你怎麼這麼就走了,你這走了,以後誰和我一起下棋,誰和我一起喝茶……」
是啊,從此以後,再也看不見他,再也牽不到他的手,听不到他的聲音。
藍星夜奇跡似的沒有哭,在眾人的面前,在張思思的面前,在邵明陽的面前,甚至是在外公的墓前,直到最後封墓,她都沒有哭。好似是一個水龍頭,被人擰了閥門,流不出一滴眼淚來。只是那雙眼楮,卻很紅很紅,好似要滴出血來一般。
她只是跪在外公的墓前,無力的緊握住雙手。
她望著外公的照片,他白發蒼蒼,卻是對著她微笑。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外公其實是愛笑的。
可是自從母親走後,外公的笑容就少了。後來阿辰一走,他就更不愛笑了。很多時候,藍星夜看著外公的笑容都會感到心酸,此刻,那酸澀感覺更甚。她垂眸目光落下,定格在那盤綠豆糕上。
耳畔,卻突然想起外公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吃……我帶去給你媽媽和你弟弟……他們愛吃……他們……最愛吃了……
外公。
他總是這樣,心里邊只惦記著他們。
這一生,所有牽掛惦記都是為了他們。
她卻突然想起自己忘記對外公說了。
她一直想親口說,卻怎麼也沒好意思說出口的話。
她一直在等待,等待著有一天,他老的再也走不動路了,松垂了雙眼,她要為他細數那白發蒼蒼,回顧以往趣事,陪他走遍名山大川,瞧盡各地風景。還要,還要告訴他那一句話,那一句埋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話語。
那一句話外公,我愛你。
那一句話,藍母走的時候,她沒有來得及說。
如今不曾想到,外公走的時候,她也未來得及。
此刻,竟成了蝕骨的痛,永遠不能逝去的印記!
藍星夜彎腰磕頭,重重的一下,磕在地上,卻又像是磕在了心尖上,那麼的疼痛。
邵明陽站在身後,他卻突然覺得那磕拜,也好似磕在了他的心尖!
張思思更是放心不下,她想要說些安慰的話語,但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夜,你要好好的,你還有外婆是不是?」許久,張思思才說了這麼一句。
藍星夜點頭,她瞧著墓園的人將外公的名字涂上黑色,她只是沉悶地「恩」了一聲。
這日下葬後便就陰雨綿綿,大人們說這是風水雨,預兆著是好運來襲。
邵明陽將傘撐起,陪伴在藍星夜和外婆的身邊,兩人一邊扶著外婆,慢慢走出了墓園。
從墓園歸來,外婆心力交瘁,立刻就躺在床上睡下了。
藍星夜陪伴在她的身邊,她靜靜坐著,去握她的手。瞧著外婆蒼老的睡顏,她喃喃開口,近乎是自言自語,「外婆,我一輩子都陪著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最後,她低下頭去,在外婆的耳畔道,「外婆,我愛你。」
外邊的回廊里,邵明陽靜靜駐足著。他倚著牆一言不發抽著煙,此刻,他竟是感到如此無措。
他又能為她做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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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下葬之後,藍星夜就要送牌位去附近的寺廟供奉香火。外婆是信奉神佛的,只是她已經傷心過度,便也無心出門。
那是離外婆家不遠的寺廟,十分幽靜的座落著。並不是什麼大寺廟,也過了燒香的旺季,所以香客並不多,零星的幾個。入了廟堂,小和尚瞧見有香客來,便是阿彌陀佛。
添了些香油錢,小和尚就帶著他們在廟里靜靜走著。
已是十月,早晨還帶著些冷意,清冷的空氣,竹林翠綠一片。
來到了擺放牌位的小閣,滿目黑白,全是已故的亡者。
藍星夜停下腳步駐足,瞧著小和尚將那牌位嵌入其中一方小閣里。
突然,她听見他低沉的男聲響起。
「星星,你說人死後會去哪里?」他幽幽說著,那聲音仿佛很近,卻也仿佛很遙遠。
藍星夜此刻心中一寂,那酸楚的感覺又縈繞心頭。
她搖了搖頭,人死以後,誰又能知道會去哪里?
「我總覺得,其實沒有死,只是離開而已。」邵明陽站在她的身邊,沉聲說著,藍星夜心里有些堵,澀澀的難過起來,他慢慢側過頭來,高大的身影一半陽光一半沒入陰暗,默了下才道,「好像就只是離開一下而已。」
藍星夜蹙眉,只覺得心仿佛被撕開一道口子,有什麼東西要往外流。
外公突然去世後,她一直不大愛說話,此刻她迫切的想要留住什麼。
所以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抓住他的衣袖!
剛一開口,聲音早已經哽咽,她喃喃說,「你知道嗎,我外公小時候一直帶著我和我弟弟去玩,他會給我們買冰棍,一元錢就能買兩支,可他自己都不舍得給自己買。其實,我都知道,他不是不愛吃綠豆糕,只是因為那個時候家里沒有錢,所以他不舍得吃。每次買了回來,他就都會留給媽媽,留給弟弟……」
藍星夜還記得外公臨終前的那句話,這一輩子,無論如何都忘卻不了。
「我真沒用,我好想早點賺錢,這樣外公就不會那麼辛苦了……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過幾天好日子……不是在為弟弟操心,就是在為我……臨走了,我什麼也沒有給他……」藍星夜是那樣自責,她早已淚眼婆娑,卻還強忍著不哭。
「如果知道這是最後一次……」
「如果,我知道那天他就會走,我應該對他說,外公,你放心,我現在長大了,我會照顧好我自己!可是我當時怎麼就沒有說!我竟然都沒有說!我怎麼就沒有說!」藍星夜聲嘶力竭,她緊緊攥住了邵明陽的衣服。
邵明陽見她死咬住唇,倔強的不落淚,便將她擁入懷里。
「哭吧!」他霸道的命令,卻又低沉溫柔的說,「我不告訴別人。」
好似得到了特赦得到了寬恕,好似得到了一個依靠,好似找到了一個避風港,沒有再繼續隱忍,藍星夜終于在他懷里嚎啕痛哭。
「是我不好——」藍星夜哭嚎著,喃喃說著這一句話。
那些淚水,浸濕了他的襯衣,仿佛透過衣物,滲透到他的胸口,進入到他的心髒。
嚎啕哭了一場,藍星夜沙啞的問,「那麼你呢?」
邵明陽不明所以,只听見她接著問,「你也會離開我麼。」
忽覺心口尖刺般的疼痛,他沒有說話,只是低聲一句,「說什麼傻話。」
他拉著她出了小閣,來到神佛面前,兩人雙雙屈膝下跪。
香煙裊裊,升騰而起白霧朦朦,大和尚在念經打坐,伴隨著不明的呢喃佛語,敲著一下又一下的木魚聲,這天大地大,卻也抵不過這座廟堂,那麼幽靜那麼神明。
藍星夜伸手去握他的手,虔誠的磕頭。
將腰彎到貼近地面,她默默說︰我想和他永遠在一起。
……
兩人攜手起身,離開了寺廟,往外婆家趕回去。
途中經過那座木橋,這邊兩人往前走著,而前方卻也有人疾步而來。
定楮一瞧,卻是定住了。
邵明陽眼眸一凝,注視著前方的來人。
藍星夜早已經哭紅了眼楮,一直都低著頭,感受到他步伐微慢,她有些狐疑,這才抬頭望去。
只是這麼一瞧,就對上了那道身影。
他穿著筆挺的西服,清爽的短發,是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厲俊!
厲俊一路疾奔,卻不料會在半路撞見他們。他的目光掃過邵明陽,隨即慌忙卻又是迅速的落在藍星夜的身上。他本就已經是焦灼,此刻對上她哭到紅腫的核桃雙眼,心里忽然是說不出的難受,好似被擰緊了一般,整個人都揪緊起來!
藍星夜。
這麼堅強的她,一直都是微笑的她,她剛剛哭過了嗎。
此刻,三人在橋的兩端。
已如狹路相逢。
厲俊一時間止步不前,只能僵在原地。
邵明陽眼中迅速閃過一抹深邃,他沉默不言,只是輕輕扶過藍星夜,往那木橋而去。
瞧見他們往前走來,厲俊這才邁開了步伐,亦是朝他們走近。
他們兩方朝著各自的前方走近,終于來到了木橋的中央。
十月的S市,天氣已經開始轉冷,這里的秋天,總是很快就會顯冷,此處又是樹林茂盛,綠陰蒙蒙。橋下是湍湍流水,耳邊叮咚作響著,那流水仿佛也落進了心底里,有了一絲冰冷的秋涼感覺。
這一次,不等厲俊開口,卻見他又低頭朝藍星夜沉聲叮嚀了一聲,「我在前面的樹林等你。」
他一句話出了聲,厲俊瞬間凝眸。
藍星夜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恩」了一聲。
邵明陽這才收回視線,那目光落向厲俊,他一個眼神示意,而後就翩然走過。
藍星夜就站在他的面前,厲俊感受到邵明陽的離去,他卻遲遲不曾開口。
待那腳步聲遠去不見了,他這才確信此刻就剩下他們兩個。
厲俊動了動唇,低聲問道,「我……」他頓了頓,接著又道,「我剛才听藍女乃女乃說,你去寺廟了。」
自從那日律師事務所一事後,偶爾的,厲俊也會來這里探望兩老。這個周末,他也是來看望的,還買了果籃和他們最愛吃的一些糕點。可是誰能想到,一過來之後,卻才知道了驚人的事情。
原來藍爺爺已經去世了!
就在那幢洋房里,藍女乃女乃還守著大廳里的黑白遺照。
厲俊當時听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完全無法接受,手里的果籃和東西一下都掉在了地上。
這怎麼可能呢?
明明上次過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明明上一次的時候,還是鮮活的。
甚至對他說︰小俊,空了要常來。
他站在藍爺爺的遺像前,接過藍女乃女乃遞來的香燭跪下叩拜。
可是藍星夜呢?
她又在哪里?
為什麼不告訴他,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就對他說?
為什麼?
此刻,瞧見藍星夜點了個頭,厲俊的雙拳一下緊握,心里邊有無數的話想要訴說。
可是一下子,卻又找不到突破口,他是那麼慌亂。
這樣的慌亂,好似回到了當年!
「藍星夜!藍爺爺去世了,你為什麼不在第一時間告訴我!」厲俊厲喝出聲,他眼底充斥了無數的情緒,是懊惱是憤怒是內疚是自責,可是更多的,卻是不舍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