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然還沒等說什麼,就見對面姑娘臉上升起兩朵紅霞。那顏色,像極了方才在家他給兩個小家伙分開的山果。
想起族中幾個兄弟說過的話,是不是姑娘的臉都比山果要好吃?
「長生,太晚了,跟姐姐回家。」
宜悠低頭,再抬起來時神色已經恢復正常。其實兩世為人,她都不是那種一丁點事就羞于見人的嬌嬌女。幾次出丑都被穆然發現,現在她純粹虱子多了不癢。
「恩,穆然哥,我先跟姐姐回去。」
「多謝你們照顧舍弟。」
宜悠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上面是兩塊猴子形的粘糖。這種糖,是用蜂蜜熬成糖漿,冷卻後再模子里澆制而成。
蜂蜜本就貴重,熬成糖後更是價格不菲。一般集上見不到,得虧今日在縣城趕集,她才買了點,帶回來哄長生。
「謝謝二丫姐。」
穆宇接過去,對于沈家是不是送點小東西,穆然最初還拒絕,可一來二去他也習慣。
「姐姐,我的呢?」
「就知道吃,你個饞鬼。」
另外掏出一塊,宜悠直接放進他嘴巴,姐弟倆往回走去。轉過牆角,那里早沒了虎子的身影。
「姐姐,你為什麼對穆宇那麼好?」
長生怎麼會問這個?
「今天我在穆宇家玩一天,听到有人說,姐姐是看上穆然大哥是衙役,能幫助咱們家做買賣,才對穆宇那麼好。」
是誰在孩子面前胡言亂語,宜悠生氣的正是這個。上輩子因為她的過早離開,長生雖然調皮,但也比一般孩子要早熟。
但她始終認為,孩子就該有個孩子樣,無憂無慮。這些成人間的算計,不能沾染他們那顆單純的心。
所以盡管包包子累到抬不起胳膊,她也會用最大的耐心,給長生和穆宇捏小孩子最喜歡的各種花卷。♀盡管躺在床上恨不得立刻睡下去,但她還會每晚給弟弟講在陳府听過的那些啟蒙小故事。
「沒那回事,長生,人與人之間就看投緣。姐姐喜歡穆宇,就跟喜歡你一樣,所以要對你們好。」
長生似懂非懂的點頭︰「這就是大人們說的朋友?」
「恩,就是朋友。你還小,只需要跟自己喜歡的人好好玩就行。」
「我听姐姐的。」
迎著夕陽,她舒展開面龐。爹一輩子都在吃沒有親朋幫襯的虧,他們家就長生一個,他現在開始慢慢交友,等慢慢長大,踫到什麼事也有人幫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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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趕集,一家人吃完飯,坐在院中的柳樹下乘涼。
「二丫又再搗鼓什麼?」
宜悠舉起手中的針︰「給縣丞夫人做糕點,得用特殊的盒子裝。爹,這幾天你得把木盒打磨出來。」
「什麼?」
全家大吃一驚,她慢慢解釋著︰「陳府可不是一般人家,吃食固然重要,裝裹吃食的盒子同樣不能有絲毫瑕疵。
選用上好木料,精工雕刻,再配以獨特花紋刺繡,而後調和吃食顏色。這樣呈上去,才能得到那位的喜歡。」
李氏有些結巴︰「就一盒點心,費這麼多功夫?」
「娘可見過城中達官貴人吃穿用住,那些富貴人家出來個丫鬟,也別縣丞夫人要衣著華貴。正主所用之物,更是我們想象不到的奢華。女兒無能,只能盡可能地往那上面靠。」
夫妻倆沉默了,尤其是沈福祥。男人自尊心強,比比人家,再看看自家。他本以為自家日子還能看,如今才知曉,這十幾年芸娘和兒女竟是隨著他生活在十八層地獄中。
「我記得山上有百年的杉木……」
百年杉木?那也不錯了。♀宜悠雖然口中說著不了解,其實她卻是再清楚不過,如今她正是按照陳府標準做得幾年後最流行的花紋。
「盒子用不了多大,爹只需要砍一條樹枝回來就好。」
沈福祥二話沒說,扛起斧子走出家門。李氏也沒閑著,拿起另外一塊布,隨著閨女繡起來。入夏白晝逐漸增長,沒等兩人繡完一朵花,那邊已經推著枝條走回來。
「做什麼盒子?」
宜悠拿起樹枝,在地上比劃出一個兩層的六邊形木盒。
「上面還得雕花,爹最近可能要忙一些。」
「恩。」
就著黃昏的日光,沈福祥當即解起了木板。圓形的木條,在一板板中被解成方形木板。拿起一塊燒黑的木棒,沈福祥打上線,開始雕琢起來。
「你們家叮叮咚咚的,這是在做啥?」
順子娘趴在籬笆牆上,好奇的看著這邊。
「我爹閑著,做個裝點心用的物什。」
含糊不清的話糊弄過鄰居,隨後幾日,有好奇者來問,順子娘總會代為解答,倒省了宜悠不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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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祥雖然有千不好萬不好,但他有一點極好︰手巧且肯吃苦。
家中活計一樣沒落下,他依舊在很短的時間內做好了裝點心用的匣子。精致的花紋,甚至比陳府那些能工巧匠做出來的還要好。
「爹,你跟誰學的。」
沈福祥搖頭︰「這玩意又不是什麼難事。」
她也想過來,高手在民間,給皇帝修宮殿的工匠還不是在自民間征用。這樣一想,她爹有這天分,也不算太難以理解。
「比起爹,我和娘的手頭倒是慢了,外罩現在還沒做好。」
沈福祥不做聲,三兩下用手中的廢木料打磨出一只小麻雀,遞給旁邊的兒子。
「長生拿去玩。」
「爹,再來一個,給穆宇。」
一家人正高興著,籬笆牆外突然傳來咳嗽聲。宜悠扭頭,三伯母站在外面,旁邊那個滿臉青黑色的婦人,仔細看正是許久未見得程氏。
要不是她眼底的陰鷙,宜悠差點沒認出這瘋婆子是誰。
「二嫂、三嫂,怎麼一塊兒來了。」
李氏打開門,程氏眼中陰鷙散去,變為哀泣。手扶著籬笆牆,她一個踉蹌半蹲下來,開始哭天抹淚。
「四弟、四弟妹,這次你們一定得救救你苦命的二哥二嫂,救救沈家所有人。」
宜悠皺眉,四丫出事到現在已經過了七天。那日二伯和程氏帶著郎中前去縣衙接人,愣是被縣丞夫人攔下來,狠狠奚落一頓亂棍打出來。
四丫出事的緣由擺在那,她一直沒敢掉以輕心。盡管前幾日風平浪靜,但如今該來的還是來了。
「二嫂先起來,有事咱們屋里說。」
「四弟妹,你要是不幫忙,二嫂就一直跪在這。」
這會剛好是雲林村人下地回來,宜悠家附近雖然住戶不多,但卻是回村必經之地。程氏這一吵,立刻聚集過來一大波人。
宜悠走到籬笆牆邊,抬高音調,略帶夸張的說道︰「二伯母,您這樣可不是折煞佷女。上次您想要女兒代替四丫入府為奴為婢,可惜四丫不答應。這會您又有什麼要求,說出來我們何時拒絕過。」
涉及四丫,人群立刻嗡嗡起來。
程氏來之前想過很多種情況,比如老四一家跟她對著跪在一起,比如他們直接答應她的要求。不管怎樣,她一個長嫂還是族長夫人跪下求人,總能讓他們騎虎難下。可她卻沒想到,那四丫頭竟然一句話引導了大家注意力。
現在她就是跪到天明,怕是也沒多少人去關注。
「四弟妹,這外頭人來人往的,咱們還是借一步說話。」
宜悠嗤笑︰「二伯母真是為四妹忙到精力不濟,我爹娘方才三催四請,合著您一點都沒听到?」
見她一點虧都不吃,程氏咬碎了一口銀牙,還不得不笑著和血吞到肚子里。
「二丫口齒伶俐了不少,快進來吧。」
宜悠沒再說話,任由大人們進屋,她則放好喂牛的草。圍觀之人見她如此能干,紛紛滿意的點頭。同樣是沈家女兒,二丫和四丫一個貌美溫和能干,一個無鹽又攀高枝,可真真雲泥之別。
「姐姐,二伯母在說你。」
「哦,她說什麼?」
在宜悠鼓勵的眼神中,長生有樣學樣︰「她說讓你背下四姐做的事,二伯以後會給我們家好處。」
還沒走干淨的鄉鄰,听到這話紛紛支起耳朵。沈家竟然這麼打算,可憐的沈老四,什麼事都被他們背了。
宜悠懷疑道︰「是不是長生听錯了?」
小家伙如今跟開了竅似得︰「我就躲在門後面,二伯母說什麼一母同胞,骨肉至親,其余的我也記不清了。」
「噓,這里人多。」
扭頭,她對著好奇的眾人歉意擺手︰「小孩子亂說,大家不要當真。二伯身為族長,處事一向公允,定不會如此做。」
沈福海處事公允?以前或許會有人信,但在一個月前的沈氏宗族大會後,連三歲的女乃女圭女圭都不信。
「二丫真是個實心眼的好姑娘。」
這是大多數人此刻心中的想法,另外一部分人,也只是在想,這姑娘真是傻到家,白瞎了這麼好的皮相,早晚被人給賣了。
宜悠轉身,抿起嘴角。
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做一個實心眼的傻姑娘,二伯家的敗落,與她沒有一個銅板的關系。
「姐姐,我說的全是真的。」
「姐姐都知道,可長生,不這樣說,外面那些人不會相信。」
「哦,原來是這樣。」
長生幼小的心里,第一次出現困惑,這就是長大?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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