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悠牽著弟弟,看了眼籬笆牆外的老柳樹下爹做好的盒子,心卻早已飛到了九霄雲外。♀
她很理解程氏的心思,高高在上的族長夫人,對上木訥且弱勢的弟弟一家,十幾年養成的習慣,她早已習慣了為所欲為。
「姐姐,咱們為什麼不進去。」
「噓。」
食指掩住弟弟嘴,她將門簾掀開一道縫,朝正房內看著。因為一早就打算好搬到城里住,她壓根就沒收拾雲林村的房子。
李氏只想著多多攢錢,自然也不會提這一茬。所以雖然家中積蓄不少,但從外面看上去,依舊家徒四壁。正因如此,賣包子的賺大錢的事也不算太扎眼。
程氏毫不客氣的坐在唯一的高腳杌子上︰「四弟,其實縣太爺一早看上的是二丫。要我說,作為長姐,她不護著幼妹本就是一大錯。可我也不是那斤斤計較的人,這事我們暫且放下。
但你二哥代表沈家的臉面,咱們這麼多戶人家,丟不起這麼大的人。二丫本來就有那心,你們家情況也不好,干脆順水推舟,把她送進去罷了。」
「切……」
「噓。」
止住憤憤不平的弟弟,宜悠臉色絲毫未變。上輩子不就這樣麼,不管如何折騰,程氏的終極目的都是送她去給人做小。
「二丫現在一心向著你們家,等她生下一兒半女,發達的還不是長生。」
程氏不無氣憤的說著,其實把二丫送過去,她一千一萬個不樂意。縣衙那是何種高貴的地方,她可是送了二丫一份大造化。
一同跟來的三嬸也勸著︰「四弟妹,都說做妾不易,但也分什麼人家。縣太爺的妾錦衣玉食,可比在咱們雲林村一輩子苦哈哈的要好。」
李氏笑得溫柔︰「三嫂言之有理,那我做主,這份天大的機緣就讓給三丫。♀」
長生也跟著起哄︰「對,就給三姐,三姐去給縣太爺做小妾。」
四人的目光聚集過來,沒有刻意躲藏的宜悠就這樣暴露在眾人視線中。
「看把二丫喜的,臉上都帶了桃花色。姑娘家肯定是害羞,躲在門外面不肯進來。」
宜悠躲過程氏伸過來的手︰「二伯母,這里是我家。雖然地方不大,但我想站哪就站哪,不存在躲不躲。」
「這孩子,還在生二伯母的氣,這會你可是有天大的運氣。」
「哦?去給人家做小妾,跟當年的柳姨女乃女乃似得,死的不明不白,尸骨無存?」
程氏好懸才繃住臉上的笑︰「二丫,二伯母知道你向來心大……」
「二伯母此言差矣,我一直老實本分,自懂事起就常去祖宅伺候女乃女乃。如今女乃女乃不需要我,我趕緊回來繼續孝順爹娘。心大的,應該是如今拖累沈家的四妹。」
面對她的絲毫不讓,程氏一陣氣喘,跟來的沈三家給她順著氣。
「四弟、四弟妹,咱們都是疼閨女的,三嫂自然明白你們所想。可這次要二丫,是人家縣丞夫人的主意。她親自叫過二嫂,言明只要二丫過去陪她,她就不計較此事。」
宜悠皺起眉,縣丞夫人?莫非因為她說過的話,縣丞夫人準備把她圈起來,隨時討好陳府那些主子?
程氏也緩過勁來,露出得意的笑。二丫進府後,頂了四丫犯下的事。反正四丫現在還小,等過兩年她及笄,大家也都忘了這事,閨女還可以找戶好人家。
至于黃花大閨女的洞房花燭,幾壇美酒一點雞血就能應付過去。
「二丫,進了縣衙,綾羅綢緞隨便你穿,珍饈美食隨便你用。縣丞夫人親自要你,肯定會給你做臉面。♀」
對著那副惡心的嘴臉,宜悠逐漸走出緊張。就程氏一人看到,沒有其他證人,那這事是不是真的還兩說。
「二伯母,此事當真是縣丞夫人所言,而不是沈家一廂情願?」
「那當然,二伯母何時騙過你。」
宜悠冷笑︰「二伯母何時沒騙過人,長生你說,咱們二伯母話可信麼?」
長生扯起稚兒軟糯的嗓子,掰著指頭︰「二伯母上次說姐姐和虎子哥有什麼,但一點都沒有;上上次說沒有切糕,可廚房明明放著好多;上上上次……」
一點點小事從他嘴里說出來,清晰的表達著一個意思。
「二伯母,長生一個五歲的孩子尚且知曉您的話不能信。佷女已經一十有五,爹娘也都過而立之年,難道還不如個孩子明白?」
「二丫可真是,非得讓縣丞夫人親自派人走一遭,顯得咱們沈家沒規矩。」
宜悠眼珠子一轉︰「二伯母人往那一站,縣丞夫人也知道沈家規矩到底是個什麼樣。空口無憑,除非見到縣衙來人,佷女一家才能相信。」
後半句她沒說出來,相信了,也不一定代表她會受人擺布。
她是農家良女,可不是四丫那種簽了賣身契的傻瓜。
打圓場的沈三媳婦此刻也不知說什麼好,剛想開口,她卻看到佷女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三伯母,佷女進城看到了個新的花樣子,改天咱們再說說。」
她突然有些愧疚,前不久二丫還教過她獨特的刺繡方法。可老三如今的悠閑日子,全賴有個把持著沈家的大哥。先前他們還不覺得,直到這一個月沈家出事,灌溉田地時他們家差點沒了水。
落差出來,娘再劈頭蓋臉的訓一頓,讓他們務必保證二哥繼續獨攬大權。
「四丫,你再好好想想。」
「恩,我等著二伯母找人來,證明此事是真。」
一直皺眉沉默的沈福祥走到門邊,掀起簾子︰「要是沒事,我們就不多留二嫂和三嫂。」
**
送走兩人,沈家再次陷入了低氣壓。
李氏紅了眼︰「今年這是沾了什麼晦氣,大事一樁接一樁。」
「娘,你不用愁。這些年你和爹安于清貧,有個最大的好處。」
駝著背坐在門檻上抽煙的沈福祥回頭,吐出煙圈︰「什麼好處?」
「那就是沒有留下任何把柄,二伯那邊雖然瞧不起咱們,可要真挑事,他們能找出什麼理由。忠孝節義,爹娘可是沒出任何差錯。」
李氏點頭︰「那倒是。」
「所以再出什麼事,都是二伯他們的錯。本來我不想揭開此事,但如今已經沒辦法了。」
「姐姐,什麼事?」
「小孩子別听。」
雙手捂住弟弟耳朵,她飛快朝爹娘說一句話。听完後,沈福祥直接從門檻上摔下來。
「這……這……這不能說。」
宜悠攤手︰「我就知道會是這樣,娘,你不用再懷疑了。爹听到後第一反應是這不能說,而不是問這是不是真的,就說明他肯定知道此事。」
李氏瞪大眼︰「天吶,這要說出來,沈家真得變天。」
「怎麼著我也姓沈,如果不是到這份上,我怎麼都不會說。」
沈福祥拍拍褲上的土︰「二丫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她活了兩輩子,沈家那點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即便當年程氏沒跟她說過,一點點蛛絲馬跡串起來,也大體能猜出來。
但是這理由她不能說,倒不是不信任娘,而是連她自己也不確定,同樣也不知從何說起。好在說出來時,她早已想好了法子能夠自圓其說。
「爹你不也知道了,想想大伯捏著的那封遺書。這世上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真的沒別的法子?」
宜悠搖頭︰「爹,我們早晚要搬到城里去,難道你想讓全家背上不贍養寡母的罪責?」
沈福祥坐上炕,事情太多,他一時間有些想不過來。閨女是鐵了心要搬出雲林村,而且這事一出來,娘該如何自處?
盡管早就算到會這樣,但宜悠還是止不住的失望︰「所以爹,這就是你下、大、力、氣去報復二伯,不攔著我把柳姨女乃女乃的事捅出來的原因。
在你心里,二伯其實不配做這個族長。說難听點,你忍了那麼久,不過是想借刀殺人?」
「福祥,你真是這麼想的?」
戳滅旱煙,沈福祥拿起斧頭走出去,一言未發。
「二丫,也許娘看錯了你爹。」
母女倆抱作一團,宜悠想著前世那個崩潰的程氏。先前她也不確定,畢竟是那麼荒謬的事,可如今她卻完全確定。
這樣的沈家,絕對不能再多呆。
「娘、姐姐,長生是男子漢,會保護你們。」
兩人中間鑽出一顆小腦袋,昂首挺胸硬裝大人的模樣逗樂了宜悠。長舒一口氣,她打起精神來。
「娘,那事今天先不用管。不出明日,怕是二伯母就會自縣衙找人來傳達那層意思。如果不是縣丞夫人的意思,我會讓她吃不了兜著走;如果真是,那也得想辦法讓她轉了念頭,甚至對付二伯母。
在那之前,咱們得把這東西做完,畢竟這才是根本。」
「恩,快點做,明天包子不出攤,今天趕工把它做完。」
宜悠也拿起針,「二伯母鬧這麼一出,咱家少賺多少銅板。娘,想想辦法,得讓她把這些錢給咱們吐出來。」
「吐出來,吐出來……」
長生跳著重復,烏溜溜的眼中不帶一絲煩惱。看著這樣的弟弟,宜悠覺得,再高再惱人的坎兒,她也能想辦法跨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有人猜對了宜悠把柄,那我就愉快的加更。l3l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