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億安面無表情的翻炒著鐵鍋內黃色的蓮蓉,楚英抱著臨月說道︰「蓮子先要用溫水泡發後再用大火一氣蒸,蒸到綿軟後用刀背或 面杖壓碎,那時候就會成為蓉了,為了讓蓮蓉有味道加入白糖和一點葵花籽油,在鍋內翻炒。」
臨月听得卻不怎麼用心了,她一是因為沒有午睡而犯困,二是因為看應億安提著鍋翻炒蓮蓉的樣子看痴了。
是了,若應億安無武技傍身,那一鍋可不少的蓮蓉,他也沒法單手提鍋翻炒,只是這平日里淡漠懶散的文人樣子讓油煙毀了不少。
應億安手停不得,蓮蓉不能粘鍋,他反復翻炒木勺翻飛,楚英看著就累。他的眼神卻似乎望著一鍋的蓮蓉在發呆,從剛剛與楚英談過之後,應億安就一直是這幅沉重而呆愣的樣子。楚英忍不住抱著臨月站起來︰「要不讓我來炒吧,你沒事吧。」
「這就好了。」他端起鍋來將金黃的蓮蓉倒入銅盆之中︰「就這樣冷涼吧,臨月這是要睡著了麼?」
楚英一低頭果不其然看著臨月已經抱著她手臂閉上了眼楮,應億安到水池邊洗了手,甚至小心的月兌了滿是油煙味道的外袍,小心的抱過臨月來。應億安輕輕拍了拍臨月的後背︰「果真是睡了,午飯沒過多久就來了,一直玩鬧到現在自然累了,我把她抱回去吧。你不合適再去見穎妃了,宮里的幾個宮女都年紀小又粗使慣了。」
「嗯行。」楚英看著應億安帶著個提燈的小太監走出惜穎宮去,臨月趴在他肩頭睡得安穩。
這頭楚英才剛打理好廚房內的東西,就看著一道身影竄入了後院,穩穩停在了那棵大樹的枝椏上,她快走幾步出去,笑道︰「尹老頭,越來越早了,不怕讓人看見麼?」
尹老頭後腦的頭發編成了鞭子,他一身白色寬袖長衣,看著我哼了一聲︰「你這小太監整日又把自己弄得滿身油煙味,說過多少次你疏于練習。那套掌法三年來你才練出一點小成,教了你這等蠢材當真是老夫的敗筆。」
「是——是,我哪能比得上殿下天資聰穎。」楚英笑著應答。
「應億安那小子也不上進,這最近一個多月都不在武功上花心思,整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白白浪費了好底子!」尹老頭唾道︰「要不是因為他老子,老子會整日跟個偷兒似的往宮里鑽!」
「殿下畢竟已經十五,平日里要思索要忙的事多得很,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武痴的。」楚英笑起來︰「您以前訓斥殿下,殿下不知道多少次凌晨就起來練武了。」這話說得尹老頭也舒服了些,他雖年邁卻也矍鑠,從樹上跳下來。
「億安還沒回來吧,我也偶爾教一教你這小太監,來吧,那套女子的掌法你且用來試試。」尹老頭後退半步擺出手勢來,他穿著軟底布鞋的腳微微踏前,看我還在呆愣,做出攻擊的手勢來。
楚英懷里還抱著竹箅子,尹老頭腳下生風一拳朝她臉側打來,楚英連忙一矮身拿起手里東西擋了下。手里蒸鍋中用的箅子瞬間就碎開來,她知曉尹老頭從不手軟連忙後退兩步,化守為攻側掌擊向胸口,尹老頭身形如鬼魅般後退,隨手折下一截樹枝喊道︰「之前跟著學的輕功步法呢,你這種人雖不可能有內力,無法真正飛檐走壁,卻也夠你近身之時用了!」
楚英頭上急出汗來,滾你大爺的輕功,那步法之復雜與難學她揣摩了一年多才有些門道,然而宮中既無梅花樁,她又不可隨意攀牆游走,根本無法練習。
「太急了!」尹老頭滑步而來側身,楚英防守不及臉側驟然被樹枝抽中,只感覺到臉側猛地一痛。「此套掌法出自三清宮內,強調的是修仙女子的不急不躁,溫婉慢行!應億安那小子不懂精髓,竟教壞了你!」
楚英深深呼了一口氣,腦內拼命回想著步法,快走兩步猛然沖到尹老頭面前,單掌擊向他面前,這一招出手慢然而出手後驟然加快!尹老頭顯然輕視了楚英,差點被這一招擊中,他身形靈巧驟然躲開,倒退兩步罵道︰「你這丫頭一手油煙味道也想往老子面上抹?!」
她有點後悔,剛才應該一掌扇過去的。
尹老頭反而更怒,他手上樹枝化作青影不斷往楚英身上各處抽來,嘴上卻不停︰「膝蓋內收,腳尖點地!出掌虛徐,轉腕利疾!每一條都只能做到半吊子,又何談雲引掌法之精髓!」
楚英腿上痛的厲害,尹老頭身影虛變不止,她甚至都不知該如何攻擊。
「臥雪之姿,排雲之志,在你身上何以見之!早年間三清宮玉女君白夜之姿在你身上那里還尋得到!彼時她在青霄峰雪樹下習掌之姿,人言謂‘鶴影杳杳青霄渡,落雪紛紛伶仃猝’!到你這兒來算什麼!」尹老頭脾氣並不好,如今更是有幾分怒了。
楚英膝蓋下又被抽中,她腿一軟摔倒在地,爬起來時自己面容上也有幾分怒色︰「我雖叫你一聲師父,三年來你又何曾教過我!就連輕功步法也是我站在一邊偷學揣摩的!你若不說,我單捧著一本圖示簡單的又怎能懂其中精髓意味!再說了,你不是最討厭三清宮,如今倒是說得多!」
那老頭往日對應億安都沒少罵,對待楚英脾氣更不會好了,只是那最後一句卻似乎戳中了他,尹老頭罵道︰「老子這叫知己知彼!我視三清宮為敵怎能不了解他們的武功套路,這是早年傳到我這兒來的,若不是億安那小子求,我才抄了一本給你。」
「那是你抄的?!怪不得我說畫的這麼抽象,還有那一手難辨的爛字!」楚英更是火大。
這時候應億安卻回了宮里,大老遠就听見了他們吵架的聲音,他一走到後院就看著楚英都快要跟尹老頭打起來了,臉上還滿是紅痕,甚至還出了些血跡,他嚇了一跳連忙沖上去。
「尹老頭你別在我面前老子老子的,老子也是有老子的,老子的老子只有一個人!」楚英對著幼稚又暴脾氣的尹老頭怒而罵道,那尹老頭作勢要揍她,應億安連忙一把拉起楚英,一邊捂著她的嘴,一邊擦著她臉上的血痕。
「師父,莫要說了莫要說了。她脾氣有時候倔的古怪,再說你干嘛去打她的臉。」應億安也有幾分急了。
「哼,老子就不該听你的話,把那麼寶貴的掌法臨本給這沒有天資的小太監。」尹老頭也要跳腳︰「你給他擦什麼擦,那麼小心翼翼的,在是個太監也是個男人,臉蛋保護的跟個娘們似的算是什麼。」
應億安僵了一下,撇撇嘴不回答尹老頭,把賭氣的楚英拉入屋內,從抽屜里拿出小藥瓶倒在手心用指尖沾著就要給楚英抹上。
「不用。」楚英有點煩躁。
應億安不依︰「怎麼能說不用,快點!這事兒沒商量,你如今脾氣硬著說不用,日後後悔了怎麼辦!」
楚英看著他眼中確實閃著關切,只得撇撇嘴老老實實的站在他旁邊,嘴里說的話卻有點委屈了︰「我挺珍視這個學武的機會的,可你也沒學過這套掌法,自然只能教我基礎。這三年來尹老頭每次教你我都在旁邊看著,他卻從未指導過我,既然不教我,又何必這時候訓斥我。」
應億安指尖涼涼的,他輕聲道︰「他就那副臭脾氣,心智還跟幾十年前一般,你不要與他置氣。更何況你不是連我所學的那套劍法也會麼?他指點我的時候你也認真听了,不如一會兒使出那套劍法與他對招試試。更何況……只不過三年,天下有多少人為這一點武藝練習數十年,甚至有人終生都模不到內力那道門檻,你不必急。」
楚英垂眼不說了。
青色的藥膏在他指尖劃開,應億安看著楚英臉上還有幾分紅痕,有幾分賭氣的模樣倒是像個小姑娘了。
那鼻尖上的痣還如當初一樣,只是如今模樣比當初出眾了幾分,雖有幾分英氣,但也不知是不是應億安如今的主觀想法,倒是越看越覺得楚英應該穿上女裝才對。
也不知應億安提前出去跟尹老頭說了些什麼,等到楚英抱著房內另一把銅劍走到後院時,尹老頭不再罵罵咧咧了,他站在樹下對著楚英說道︰「過來。」
楚英提劍站在他面前。
「你先來。」尹老頭一臉高冷。
「不,你先來。」楚英心里有謀劃,她每次看尹老頭教應億安是看的都是尹老頭自己的動作,而每次都是應億安先攻,尹老頭化守為攻。
「切。」尹老頭還是一副青年人的吊炸天模樣,也不多說,有點要讓楚英吃苦頭的樣子。他身形飄忽而來,提劍刺向楚英門面,她心中本來萬分緊張,看到這一招卻瞬間輕松了。她知道這刺向面前的一招必定是虛招,微微偏頭讓開,楚英抬劍擋在肋下,果不其然听見了刀劍相撞之聲。
尹老頭皺了皺眉,他擰身不再躲避,反倒凌厲的朝楚英各處大穴刺來。
楚英其實對于這套劍法雖然熟到心里,但實戰並沒怎麼用過。她三年間不知道看尹老頭教過多少遍,甚至連尹老頭的習慣也了解的一清二楚。
她不是這套劍法用的純熟,而是在對付尹老頭的劍法上太過熟悉。
尹老頭連攻幾次皆被楚英抬劍化開,也有幾分詫異,楚英更是沉下心,這套劍法凌厲而迅速,但若揣摩起來,與那套雲引掌法確有幾分異曲同工之處,膝蓋內收,腳尖點地!出掌虛徐,轉腕利疾!此間心法忍不住在抬腕揮劍之時運用。
她忍不住幻想若是尹老頭口中那個三清宮的玉女使出這套劍法又該如何。
踏雪痕隱,雪塊飄零。薄衫女子在冰稜琳瑯的雪樹下,心靜意平,吐納自如,罔顧外物。腳步穩慢而靈活,似有非無,時虛時疾,轉腕自如,虛實均在轉念之間。雪痕撥劃,霜風吹洗,那女子心境宛若穿梭與雪霜之間搖翼高飛的青鶴,杳杳身姿,既有本心之問詢,更有世間閱歷後之高渺。
其間意味楚英無法表露,自己卻似乎得了片縷啟發。
尹老頭看著她步法穩健向前,不急不閃,多了幾分沉心與閑慢,心中不由一驚。兩種武功之法融匯在一處是常有之事,大多武者卻反倒因此而手忙腳亂,這套劍法是他將三清宮劍法推翻改編而來,幾乎無法尋得原先痕跡,卻又被這小太監無意間的混雜,弄得合適無比。
一旁的應億安也愣了愣,這頭兒尹老頭看出了楚英的精進,也不願再繼續下去,停下劍來草草結束。「就這樣吧。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套劍法被你練成了我最厭惡的樣子,我沒法教你了,你隨意吧。」
「啊?」楚英本以為怎麼也要稱贊兩句,然後真正願意教她才是。
「我不會教你的,那掌法你若是願意練——我回頭寫個字訣給你,你自己琢磨吧。」尹老頭不耐煩的說道︰「做你的事去,在你身上耽誤時間太久了,皇子都沒教先來教你了。」
楚英也累了,她只得扁扁嘴垂下手準備往屋里回去洗個澡,卻看著應億安對她笑了笑,悄悄比了個贊的手勢。楚英總算能體會到臨月的成就感,瑟的抬頭走了。
應億安似乎被尹老頭責備了,這幾日都在好好練武,楚英一直覺得應億安在武功方面算是優秀,只是這個朝代窺得內力法門之人極其之少,普通人習武卻也要生活,根本不會長年累月的吐納為了積累那一點點內力,唯有三清宮的道士們每天吃喝拉撒外就是習武練功,才有一批人都身負內力,成為佼佼者。
而應億安也只是不想荒廢武藝,並無多少上進之心。他雖優秀,但楚英不知道外界如何也無法對比。
只是不過幾日,太後狀況卻十分不好,多次昏迷,醒來之時臉色愈發的差,應億安又似乎查到了什麼真相,中秋前幾日都臉色陰郁,心中煩雜。
唯一的好消息便是三清宮讓步,將雲魄的一小個碎片貢入宮內,只是三清宮距離京城頗為遙遠,他們又戒備森嚴一路護送過來,還要太後再撐些時日。
但中秋不管是在臨月的歡聲笑語,應億安的郁郁寡歡還是在皇上的滿心期待,就伴隨著京城的煙花集市,宮內的強顏歡笑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