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英抬頭看了一眼應億安，他沒什麼表情，跪在後妃的前面一排，皇上的身後。
但這時候總要哭的，楚英跪的遠遠地，聞著滿屋子的香灰味道也擠出兩滴眼淚來，應億安只垂著頭，似乎在思索什麼，還是沒能掉下來眼淚。楚英替他干著急，一邊的應曦倒是哭得厲害，太後極其寵愛他，甚至小時候太後常將他抱去在福安宮吃喝玩樂，應曦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人的死亡，自然又悲慟又茫然，眼淚止不住掉下來。
唉瞧瞧人家，長得帥的皇家子哭起來都有一股讓人想□□的勁兒。
皇上叩拜了太後的棺槨後，听見了應曦的哭聲，回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還跟個孩子似的，人之逝去是不得不接受的，以後也會常有的。總有一日朕也會躺在這棺槨之中，到那時候估計你已經成了大人，不會像今日這般哭的厲害了。」
應曦連忙擦眼淚，低聲道︰「……父皇也別傷心，我不走，我和母後都會一直陪著父皇的。」
皇上怔了怔，倒沒想到這孩子說出這般話來，他面上展出一個微笑︰「是了，你們陪著我就好。」
應億安听了這話抬起頭來，不遠處的皇後皇上與應曦仿佛才是一家人，在他身後跪拜著的順妃與他自己仿佛與這尊貴的一家人隔得太遠。他作為長子且如此，又何論那些遠遠跪在後面的妃嬪與幾位皇子公主。
他一偏頭就看著楚英在後頭使勁眨眼擠眼淚，到後來實在擠不出來了，就蘸著點口水往眼楮下面抹。
嘖嘖，平時看著還挺干淨，怎麼這種腤臢法子都想出來了。
他卻沒在意自己嘴角帶上一點笑，就讓剛剛抬起頭的順妃瞧見了，她連忙掐了一把應億安，叫他注意點表情，應億安只得再度轉回頭去，待到太後準備出殯，專人抬起了棺槨，十六人一起送到了正門外，那里正有近百人的隊伍與華蓋等待著太後披著綢緞的棺槨。這隊伍中無數白衣宮侍拿著紙做的紙兵紙將，各個表情悲戚。
太後出殯是送往城外的皇陵，宮內皇上皇子都是不會去送的，楚英不了解制度只得小心站在一邊等著，待到皇上看著那隊伍走出前門走進了朱雀大街漸漸消失在眼前，他嘆了口氣，回頭說了幾句就叫眾人散了，皇後扶著他，眾妃與皇子行禮退下。
應億安扶著跪久了腿軟的順妃，將她送到偏殿去，待到安慰好自己柔弱的娘親，給她擦了擦眼淚，應億安才回頭發現楚英沒跟著他。楚英平時做事妥當，跟個小尾巴似的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如今怎麼找不著了，他離了順妃，走到剛才停放太後棺槨的殿後才看見台階下的楚英和對面的應曦。
楚英抬眼看了看應曦哭腫了的眼楮，咂咂嘴︰「殿下，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太後既然仙去了，自然回不來了。你是男子，哪有哭成這樣的理。」
應曦模著自己的眼楮︰「就是難受，人死不能復生這話我也常听，可要是真到了自己身上……」
楚英忍不住模了模他的頭發，今日未束冠垂下來披在肩上，真舒服︰「如今還不到傷心的時候，人便如那立在香壇中的香，若是燒盡了，那一縷青煙遲早都要散掉，余香被吹開，香灰被風弄散，什麼都不剩下了。就連最親密最摯愛之人，也會忘記，這才是人死的可怕之處。」
應曦搖搖頭︰「我不會忘了皇女乃女乃。」
楚英忍不住笑起來︰「你有這份心就好……」她忍不住伸手又揉了揉，揉了揉，直到弄得應曦頭發全亂了。自然也沒看見身後眯了眯眼獨自走回惜穎宮的應億安。
然而只不過過了一個多月，還在齊衰守孝之時，應曦已經活蹦亂跳活潑搗蛋的把太後仙逝一事拋到腦後，甚至來找楚英想讓她帶他出宮玩去。
虧得她當時還有一絲小感動，這孩子守孝的時候就要這麼玩不怕挨揍麼。
應曦拽著楚英，躲在宮牆的陰影下︰「哎哎，億安哥不在麼？」
應億安在守孝期間一直再查關于糧食下毒一事，經常出宮去，他為了不打草驚蛇基本不帶著楚英而一人去，今日晌午他就出門去了，但楚英不能說，只得回答道︰「他去騎射場玩了，我嫌風大天冷就沒去，怎麼了。」
應曦偷笑︰「那就好那就好，我問你個事兒啊。」他貼到楚英耳朵邊上輕聲道︰「億安哥是不是之前幾個月，有個宮女來跟他……那個啥了。」
楚英倒是沒想到應曦問這個，她挑挑眉︰「那個啥是哪個啥？」
應曦耳朵尖都紅了，急的直拽楚英衣袖︰「你明明知道還這樣忽悠我！你快說是不是，你有沒有在旁邊听著！」
「是又怎麼了，你急了？你要是想懂這種事兒不也很快麼，你馬上就要滿十五了。」楚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應曦更抓耳撓腮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要是听見了你倒是跟我講講……到底怎麼一回事兒唄。」
楚英忍不住笑︰「你叫我跟你說我怎麼跟你說，說那姑娘滅燭解羅裙，多嬌愛斂躬？還是想听如何帷幔輕晃，嬌吟不斷？亦或是……你自個兒想學著怎麼來——」
「哎哎你小聲點！你小聲點！」應曦到底是個少年，臉都紅透了，氣急敗壞的就要去捂她的嘴︰「羞也不羞！」
「我有什麼好羞的——我都見過實戰了。」楚英倚在牆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听人說……城南有個廂紅館，你可去過？」
廂紅館，楚英混遍大街小巷自然听說過。哪個朝代沒有花柳巷子，有這等下作的娼館自然也有高檔的去處，廂紅館就是京中最高檔的地方。當然也沒高檔到達官貴人都往那兒擠，但若是大人物出去尋些樂子，能配得上他們身份的唯有廂紅館。姑娘出身都不錯，許多都是中戶人家敗落後的女孩兒，也有些罪臣之家的庶女，大多都是讀過書的，模樣也好得很。
那里听聞從樓內裝飾用具，茶飲小點，香料帷幔都是極為上等的，這擺明了就是要賺有錢人的錢。
楚英眼都不眨︰「不知道。」她說完就抽手往屋里走，應曦當然了解她，連忙抓住她手腕︰「我的好哥哥，求你了哦！我就是想去見識見識，你若不說有誰知道，我今兒都跟母後說了要出宮去，她不會攔著的！我又沒怎麼出宮，你就帶著我走一圈唄！」
「你還要臉不，一個太子管太監叫哥，你丫才多大，老子帶你去逛窯子都嫌丟人！想都別想！」楚英看著應曦已經抱住她的腰連聲求著了，態度卻依然堅決。
「求你了……我那兒有去年生日母後給的金條，全都給你成不成！」應曦連忙從衣袖里拿出兩根沉甸甸的金條，楚英眼楮都直了，又粗又硬……真是好東西。
「我那兒還有，這是先給你的，路上你想吃什麼我都買給你成不？你都跟億安哥出去玩都從來不帶我出去玩！」應曦纏的厲害，楚英多麼希望自己能義正言辭一點，可她指尖在觸踫到那金條的瞬間，一瞬間的酥麻電流通過身體，金錢與生俱來的能量貫徹她的全身！她已經被這力量折服了——
「殿下，這事兒小心點，你回去換衣服，等到天黑了咱們西北側門約著見，我回去準備準備。」楚英連忙接過金條說道。應曦開心得很，他從以前就知道用金子來擺平楚英是最快最好的辦法。
幾個時辰後的夜幕中，應曦緊緊拽著楚英的袖子，兩人站在廂紅館大門外頭，他身上穿著寶藍色的窄袖長衣，衣料上等，頭戴瓖珠金絲小冠，腰間又配有玉環，那站在門口招呼的年輕姑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必定是個貴人家的孩子。
只是那公子哥年紀太小了些，前頭站著的似乎是他手下的下人，卻是杏眼小臉，身量高挑，穿著利落的青綠色上衣，正巧對上門口那姑娘的眼神。面無表情眼神卻很尖，一看就是大戶家里做正事兒的下人，這姑娘更確定這倆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孩子非富即貴，只是……應該是路過的吧。
她剛要撤回眼來，就看著那下人挽著小公子往屋里頭走，她連忙伸手攔了一下︰「這兩位公子哥，這風塵酒樂之所，若是家里人不知道就這麼來……」
那沒有什麼表情的下人剮了她一眼，從袖口里拿出片金葉子來︰「我家公子來玩玩，自然少不了錢，何必攔著。」
那姑娘可不敢收，廂紅館能屹立不倒也是因為小心謹慎，以前也不是沒有小公子跑來玩，自己爹媽不知道，等過來抓人的時候，差點就把廂紅館給拆了。她和館里的姑娘都不想在經歷這種事兒了。卻看著那下人低頭去看小公子，英氣逼人卻有幾分露怯的小公子看樣是不肯走。她就要把圓滑老道的媽媽叫出來時，那下人往里走了兩步，扯開衣領露出里面那件衣服的衣領來，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另一邊下樓的媽媽正花枝招展的笑著，眼尖的看見了那一撇衣領，嚇了一跳。
楚英看著那半老徐娘連忙跑過來，把他們二人往樓上請，看來她是認得宮里太監統一的衣服款式。那媽媽連忙賠著笑，她心里也慌了，先不說是宮里的人，如今皇上膝下的幾個兒子，這般年紀不是大皇子就是太子，不論是哪個她也惹不起啊，連忙小聲問楚英︰「您這是帶著這位公子真的來實戰的，還是就來長長見識。」
楚英似笑非笑看了那媽媽一眼︰「您覺得呢，找個年紀小青澀點的，過來彈彈琴聊聊天別嚇著我家公子了。」
媽媽一臉她很懂的表情，把楚英和應曦領進二樓長廊的一個雅間里去，所幸現在這個點兒廂紅館的樓下還沒幾個人坐在大堂里，沒人看見他倆，應曦先走一步剛走進門里，就看著從三樓走下來一個花袍男子，笑語晏晏，眼角微挑雙眸回轉中流光溢彩，身邊還陪著一個藍衣美人一起走下樓來。
頤音——
楚英腿窩子一軟，連忙把應曦推進門去，自己還沒溜過去，頤音卻是個眼神賊尖的，一瞥眼就看見了楚英。
「哎喲我的天吶，這是誰啊！」頤音笑道︰「怎麼著，雖說如今也有不少內監出來逛窯子，也不帶你這個年歲就會玩女人的啊。」頤音那表情賊的如同發現什麼新大陸一般走過來。
楚英後退半步合上門倚在門外，嘴角抽了抽。
「倒是會找玩樂的地方，媽媽，他叫的是哪個姑娘。」頤音仿佛是這兒的熟客，他寬大的衣袖攬住了楚英的肩膀。
媽媽本以為這位頤公子認識的屋里頭的那位皇子，卻沒想到他跟著這太監倒像熟友，她連忙笑道︰「找的是在館里沒多大歲數年紀小的姑娘，這位公子點名要青澀又年紀小的！」頤音听著笑的更壞了︰「喲，還知道找個年紀小的——」
楚英翻了個白眼︰「大哥，你能不能就當沒見著我，你嫖你的去，別管我。」
「我這不是怕你不懂麼，要不要哥教教你。」頤音一臉戲謔，楚英照著他腰間快準狠的就是一拳上去，頤音被這一下揍得痛呼一聲差點給楚英跪了，抬起臉來表情痛苦︰「你干嘛又揍我……」
一旁站著的藍衣女子驚了驚，不過倒是笑了起來卻沒去扶頤音。
「咱們認識這幾年那你還少挨揍了麼？都說了讓你學點武功你卻不好好學，挨揍還怪我，嘴要是老實點也不會挨揍。還有，今兒這事兒不許跟應億安提起來。」楚英微微低頭威脅道。
頤音听了這話也忘了疼，挑了挑眉毛︰「怎麼著，還不敢跟殿下說，既然如此——臥槽！」
楚英收回拳頭，看著真心跪在地上垂著腦袋眼淚都快掉出來的頤音，咂咂嘴︰「你說說，嘴賤的毛病怎麼就是改不了，明明知道跟我貧嘴沒什麼好處。怪不得你妹妹老是揍你，要我我就打死你了。」
她打開門就回到屋里，這才剛進屋，就看著應曦皺著眉頭站在桌邊，一把將她拽了過去。
「你認識頤家長子？！」應曦隱隱有幾分怒。
「是啊，認識有幾年了——」她還沒說完就被應曦打斷了話。
「你怎麼認識這種人！他名聲有多差你可知道！廝混帷帳，不務正業，游手好閑，手無縛雞之力，連他妹妹頤茗的半分也比不上！更重要的是他還男女通吃！」應曦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橫眉豎眼道。那表情叫一個痛心疾首。
原來頤音在外頭名號這麼差？楚英倒是覺得他雖然貪玩，卻也好相處，人也仗義熱心，就是那姿態上有幾分風流……呃，準確來說是風騷。
「這怎麼了？」
「男女通吃啊！外頭都說他喜愛宮中年紀小的太監，時常約出來廝混，有不少人見到有太監去他常去的地方找他！人家都說那是頤音關系好的孌-童！你小心他對你下手！……畢、畢竟你也算長得還可以。」應曦眉頭緊皺，小小年紀竟然還知道孌-童是什麼意思……
啊，不過……那個人們傳言中和頤音交好的太監，不會指的就是楚英自己吧。
她總算領略京城人民對于八卦的胡扯能力和熱情傳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