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圖紙的簡家大房很是吃驚。他們想不到,葉西儀竟然會主動向他們示好。特別是輪椅做出來後,簡慷再不用為出入時須得人而難堪後,他對葉西儀的印象大為改觀。他甚至親自去客院感謝葉西儀,卻又被她無所謂的態度噎住了。
實際上,葉西儀送他們圖紙,並非在向他們示好。就她的個性而言,她實在算不上十分善良,至少不會主動去做好事,但若隨手做了什麼好事的話,她也不會終日惦記著讓別人來感謝她。以她的角度而言,不過是無心做了一件事情。而簡慷之所以會得到她的幫助,該說是機緣巧合吧。
上一世里,對她恩重如山的葉老先的生命的最後時間都在輪椅上度過。一向硬朗的他忽然中風,半身偏癱,再無法走路。這對這位要強的老人來說,堪稱人生最大的打擊。他的脾氣變得很壞,簡直生人勿進,連他的主治大人也不能幸免。嫌棄完人,又開始嫌棄東西,床不好睡,房間太狹窄,特別是輪椅,被他說成「世界上最難用最落後的東西」。老人跟小孩一樣,都要人哄。葉西儀不會哄人,只能找了專業人員來,給他改進一切被他嫌棄的東西,特別是輪椅,為了讓葉老先生滿意,改了十次方案,最後才由她拍板定案。也因此,她才記住了一些輪椅的知識,憑著記憶畫了出來。
「她是什麼意思?」簡老太爺跟二兒子在書房里嘀咕著。「討好嗎?好讓咱們家放過她?——哼,果然沒安好心!」
「雖說她很可惡,但一碼歸一碼,她設計的那個輪椅,對大哥幫助很大。」簡慨有些為難。「畢竟是她的東西,對咱們有用,咱們用了又不領情,只怕,面上說不過去啊……」
可不正因為這樣,簡老太爺才憋得慌?想想他們家跟葉西儀的恩怨,真是沒完沒了。這好不容易逮回家,又礙著個河西王。剛讓全家人都無視她的存在,她又給了他大兒子一個天大的恩情。這樣一來,他們家到底得當她是仇人,還是恩人?
「唉……」父子兩雙雙嘆氣。
天真的簡昱昕依舊天天來找葉西儀玩。程氏發現後,本不讓他來,可哪里管得住這猴崽子?天天氣得她筋疲力盡,索性先不管了。沒了拘束,簡昱昕來得更勤快了。葉西儀不忙的時候,心情不錯的話,還會教他些東西,告訴他一些有趣的玩法。
除簡昱昕外,最近簡昱韞也常來。不過來了也呆不久,一是因為他本身就很忙,二則是因為葉西儀不怎麼理人。他又不像他堂弟那樣,仗著年幼無知可以耍賴皮,他的臉皮薄的很。來的次數多了,他便發現,葉西儀懂的卻是很多。她經常看書,不看書的時候會寫寫畫畫,都是他看不懂的。若是問她,只會得個「天書」的回答。
時間一天天流走,葉西儀與簡府之間的關系,似乎進如了一個微妙的平和期。而二月上旬,便這樣過去了。
待到二月下,蕭家女兒出嫁成了瑯軒城最大的新聞。一車車的嫁妝從蕭家出發,隨著新嫁娘出城,排成的隊伍,正好把街頭街尾都佔了。瑯軒城的人們都在稱贊,蕭家嫁女,真是好大手筆!蕭家的喜事還沒完,可不止這一樁。蕭夫人請了官媒替兒子向宣家嫡長女提親,兩家孩子已合過八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兩家又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結果真是皆大歡喜,一來一往沒花幾天功夫,蕭家就下定了。兩家還約在明年開春後結親家。
蕭黎禾要成親了,但,似乎將成為他的妻子的人並不是她……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藤蔓纏繞的長廊下,月光疏漏,將她的面容映照得迷離,不真實。倦怠感爬滿全身,心髒那里沉沉的,令她透不過氣來。
「你……不開心?」給她帶來消息的簡昱韞小心地問道。
她直望著半空中的弦月,慢慢將身子靠到廊柱上。
如果現在,蕭黎禾在她身邊,一定會將她抱進懷中,將她圈住,不令夜風有任何放肆的機會……這樣的習慣,這樣的眷戀,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竟被他養成了……
「葉小姐……」簡昱韞斟酌道,「現在你雖不能離開我簡府,將來……若是,若是王爺改了主意,也不一定……看得出來,你與蕭少爺的兄妹之情很是深厚,他成親那日,你——應也可到場祝福他……畢竟,年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你不需如此難過。」
若真是兄妹情深,那該多好……她淒涼一笑。那她便大大方方地祝福兄長!
可他們明明是互相喜歡的人……
還是說,人心易變,而她,一廂情願?
她不由得怨恨蕭黎禾起的出爾反爾,卻不想責怪他。就算,不是宣家又如何?就算他肯等她又如何?她既已決定要去尋找師父,除了歸期未定外,安全也無法保障。師父當年得罪的是本朝最高權力者,兩年前離開,又牽出個河西王,只要她踏進京城一步,便如同進了雷區,任何一步踏錯,頃刻間粉身碎骨。這樣,她怎能讓他繼續等待著她?
二月的最後幾天,雖有蕭黎禾定親的消息打擊了葉西儀,但集賢院那邊傳來的消息卻令她十分欣慰。集賢院的運作正常,名聲也響了。在孔詳的領導下,集賢院甚至受到了州學的表楊。這對提升集賢院的名聲是一大助力。此外,集賢院的第一批應考學子已經出發,一共五人,閔雅書也在內。集賢院還派專人隨行,防止意外發生,確保學子們能安心地考試。接下來,就看學子們的發揮了。
如今,葉西儀雖被軟禁在簡府內,但並非對外界一無所知。簡昱昕成了她的專用小跑腿,幫她打听消息。簡昱昕很崇拜她,而她,則漸漸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小弟。
追查葉小花死因的行動一直在進行著。但為數不多的線索著實令人頭疼。簡謙表現得很正常,簡如眉則深居簡出,基本上就呆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只重大節日的時候會在家庭聚會上露個面,提醒簡老太爺,他還有個孀居的女兒在家。
說到這,簡府最近也在為簡如眉的親事運作著。她雖嫁過一次,但簡府這樣的門第,讓她再嫁一次也並非不可。若非她回家時,執意要為亡夫守喪,簡老太爺很可能當年就把她再嫁出去了。花了大半個時間選人家,最後,由簡老太爺決定,將她嫁給臨縣一富戶當繼室。
但顯然簡如眉並沒有被這喜事感染到。她越發的病弱,眉頭緊鎖,精神不好起來。為此,簡老太爺嚴厲地說了她幾句,簡如眉索性暈倒過去,弄得簡老太爺很是郁悶。
簡如眉要出嫁一事,對葉西儀來說,也不是個好消息。她既已將目標鎖定在簡謙跟簡如眉身上,若簡如眉嫁人,她便斷了其中一條線索,葉小花當年的死因恐怕再難查清。因這層擔憂,葉西儀決定主動采取行動,逼迫他們說出真相。
為此,她先讓簡昱昕替她在簡府內傳播一則謠言︰她隱約記得一些當年在簡府時的事情,確定自己當年絕對不是因為不小心才掉進湖里,而是有人故意推她進湖里,要殺她。此謠言一出,簡府上下果然人心惶惶,就連打定主意不理她的簡老太爺也找上她。
「葉小姐,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我簡府上下,品性都是好的。怎可能會做殺人這等惡事?你莫要趁機抹黑我簡府的名聲!」
「我想起了,就說有。既然有,簡老太爺為何先想到的是封住我的嘴巴,而不是同我一般,揪出那作惡之人?要是放任那人,你就不怕府上其他人受害?你就不怕,你的兒子女兒、媳婦孫子有一天也像我一樣,落水遇難?」
「無稽之談!本就沒有的事情,老夫為何要怕?」簡老太爺仍是嘴硬,但眼神卻閃爍起來,顯然,心底也認同了她的說法。此後,並未再提及此事。
接下來的幾天里,葉西儀反常地沒有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而是到簡府內到處瞎逛,專等著簡謙出現。若是與簡謙遇上,她就專門站在遠遠的地方,目不轉楮地盯著簡謙,若見的簡謙主動朝她走來,她便立刻離開,避免任何與他直接接觸的機會。
回到自己院里後,她也不閑著,專門跟簡昱昕聊查案的事情,故意說成她離真相只差一步之遙的樣子。她就不信,與她緊鄰著居住的簡如眉會完全听不到。
傳播謠言,制造假象,為的是要在短期內對簡謙跟簡如眉造成強大的心理暗示跟心里壓力,逼迫他們找尋發泄的缺口,而那個缺口,正是她要尋找的入口。
做完那些後,葉西儀決定再下一劑猛藥,扮鬼嚇簡如眉。于是,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一身白衣,披頭散發的她,將自己院里為簡昱昕打造、可組裝的木制玩具拼裝起來,依靠它們,翻進了隔壁院落。
簡如眉的院子跟她的差不多大,布局一樣。因此,她很容易變找到了主臥。主臥內沒有亮燈,也沒有人聲,葉西儀猜測,簡如眉應已睡下。
院子里靜悄悄的,天空被黑雲遮蓋,這樣的氛圍下,夜風呼呼作響,實在是上演驚悚片的好機會。天時地利,葉西儀正醞釀著怎麼發出驚悚的動靜好嚇醒屋內的人時,黑乎乎的屋子里卻響起了人聲。
低低的嗚咽聲響起,接著傳來簡如眉的說話聲︰「三哥,怎麼辦?那丫頭……那丫頭說她想起來了……」
三哥?屋外的葉西儀訝異。莫非簡謙此時也在屋內?若是如此,他們為何不點燈?
「眉兒,冷靜些,別哭了,要是把你的丫鬟吵醒了可不好。」果真是簡謙的聲音。
「可是,我害怕……我怕她認出、認出我們……認出是我們把她推進了湖里……」
「乖,眉兒,別哭,你一哭我就心疼……不怪你,就算她認出我們,也沒辦法對付你……推她進湖里的人是我,她怪不了你,放心。」
「三哥,你也是因為我才那樣做!我怎能讓你一個人承擔責任?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
「眉兒,別說那話,同你在一起,是我心甘情願,是我喜歡你。該怪的是那賤婢,怪她偷听我們講話!若非如此,我們何苦要對她下手?」
「嗚嗚嗚……她竟沒死,還回來了……等她將真相說出來,全家都知道我們之間的事……若是因此,連那件事都被發現,我們……我們定沒有活路了!」
「眉兒,別怕,事情還沒有到那地步。既然那賤婢硬要跟我們過不去,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你的意思是……是要殺了她?」
「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只有她永遠消失,我們才可能安全!」
簡謙的狠絕令貼牆偷听的葉西儀大驚。沒想到平時那麼斯文的一個人,背地里竟是這麼恐怖的性格。而從他們方才所言可推測出,這兄妹兩之間,似乎存在違逆倫理的感情。這兩人應該互相愛戀著對方。
真相雖與她所料相差無幾,葉西儀還是想多听些細節。正聚精會神地貼著牆偷听時,沒提防她身後不遠處,簡如眉的貼身丫鬟住的那間房的房門被打開了。
那丫鬟本是夜起,听到風大,怕下雨淋濕自己遺落在院里的針線盒子,才要出房門去撿回來。剛出房門,習慣性地往自己主子的臥房那掃上一眼,竟發現牆邊有一披頭散發、身著白衣疑似鬼魂的不明物體存在,嚇得她失聲尖叫。
「啊啊啊啊……誰在那里?鬼啊!」
這樣一來,葉西儀的行蹤算是暴露了。簡如眉屋里的聲音徹底沒了,房門被猛地拉開,簡謙跨了出來,正面目猙獰地瞪著葉西儀所在。
危機立現,葉西儀拔腿便跑。簡謙窮追不舍。葉西儀不敢直接回自己的院落,她院里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若她這麼一頭載進隔壁,喪心病狂的簡謙定能立時追上她,緊跟著就能將她滅口。因此,她一路不停地往前跑去。
巡夜的家丁看到這麼一個女鬼一樣的東西朝自己飄來,驚得魂都飛了,將手上提著報警用的銅鑼敲得 作響。沒一會兒,睡前熄滅的燈又盡數亮了起來。簡府上下丫鬟小廝齊齊出動,驚呼聲,叫喊聲,亂成一片。都在驚慌,卻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大半夜的,吵什麼吵?讓不讓人睡覺了?」簡慨氣呼呼地走了出來。
他睡得正酣,卻被吵鬧聲驚起,趕忙出來看動靜,衣服都沒穿戴齊。正要發脾氣,忽見眼前一團白影閃過,又見他三弟追著那白影跑,頓時倒抽一口冷氣,瞪圓了眼,喊道︰「三弟,你在做什麼?」
正陷入瘋狂的簡謙根本听不見他的聲音,他追著葉西儀,滿心都是抓住她,殺死她的意念。
葉西儀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借以躲避簡謙的抓捕。但她的體力畢竟比不上簡謙,跑著跑著腿軟了,一時支撐不住,摔了下去。簡謙一個箭步,上前掐著她的脖子,把她抓起來,十指一緊,便要把她掐死。他這麼一搖晃,葉西儀的臉便露了出來。
「葉小姐!三叔你快放開,那是葉小姐!」簡昱韞驚恐喊道,趕忙上前去阻止。然而,簡謙已走火入魔,簡昱韞根本拉不開他。
「快來人幫忙!」
簡慨愣了一下,趕忙上去幫忙。幾位管家也手忙腳亂地上去幫手,終于將葉西儀從簡謙的扼殺中救了下來。
「葉小姐,你還好嗎?」簡昱韞扶著她,著急道。「管家,快去請大夫!」
葉西儀呼呼地喘著氣,費了好大股勁,終于緩過神來。剛才,就差那麼一下,她就真的被簡謙掐死。她甚至听到自己的思維跟關燈一樣,啪的一聲,斷開了。而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死定了。
「三弟,你……你剛才差點掐死葉小姐了!」簡慨不可置信地叫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恢復清醒的簡謙垂著頭站著,面色沉沉,十分陰暗。
「就算你再討厭她,也不能這樣做!那是殺人啊,三弟!若是葉小姐出了意外,我們家拿什麼向河西王交代?」簡慨仍在數落著。
沒一會兒,簡老太爺也出現了。
「發生了什麼事?」簡老太爺責問道。「大半夜的不睡覺,都聚在這里做什麼?」
「爹……」簡慨為難地看著他,對于自己的三弟要殺人一事,他實在說不出口。
見他吞吞吐吐,簡老太爺十分心煩,又轉頭問鄧氏︰「大媳婦,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老太爺……」鄧氏見二叔不說,自己也不知該不該說。畢竟,這是家丑。同時,她又十分想不通,三叔怎麼會發瘋?
「都不肯說是吧?」簡老太爺暴跳如雷。「如今你們有事,竟要瞞著我是不是?覺得爹老了,不中用嗎?」
「爹,我們不是這意思。」簡慨連忙道,「而是……而是……」
「而是你的三兒子要殺人,要殺的人正是我!」緩過氣來的葉西儀站到簡老太爺跟前,「老太爺不是說,府上定沒有壞人嗎?如今,我便指證給你看!」請牢記本站域名,屋?檐?下的拼音.後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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