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藍色的鳳火如同業障,從周回百米外,逐漸逼近這里。♀遇木則消,遇屋則殆,仿佛是個張著血盆大口的饕餮巨獸,在急不可待的享受著盛宴,每近身一刻,就會灼燒毛發,令人丟盔卸甲。
狗兒懷抱著檀香,半跪在石子叢生的地面,將漫過來的青火熟視無睹,唯有眼里的女子永恆不輟。
從前和狗兒調笑拌嘴的時候,他說他歡喜檀香,視她為衣扣上的花繡,只肯守著戴著,也不敢丟入地面,任人踩踏。他說這話的那刻,清秀的五官化作芬芳,一霎那間驚艷了我,總覺得這熱血憨傻的小青年,也就這點稍微討人喜歡。
然而當得知,是他命廖老板把檀香毀身,又是他企圖把我和白端困在大溝寨里,腦海中立刻浮現過往的種種。如若不是抽臉太疼,真想給自個一記耳光。
咱蠢可以,但也得低調了事,現在弄得幾多弘揚,真當臉皮不是臉皮了嗎?
想到這,我狠狠的盯向他二人,只想把真相弄清楚。
檀香為什麼要折磨我?為什麼要害死白端?狗兒又有何緣由?
檀香月復中愈見血花,艱難的說不出話來。香肩繡兜,旖旎一片風光,這樣的美人嬌資,被狗兒忽略個干淨。他手中顫抖,怎麼也不能穩當,就連抱著檀香,也是驚慌害怕。
「你不是恨他嗎?」他壓著廖老板的肥頭大耳,分外不留情面,「那我殺了他,可好?一切都煙消雲散,我帶你陌上尋香,曉看檀花,只求你不死。」
此話剛一結束,那頭廖老板慘叫,頸骨瞬間被折斷,耷拉個腦袋,沒了呼吸。
檀香的眼光有些渾濁,瞧得不是很準確。這聲慘叫讓她皺起秀眉,隔了片刻才找回音色,「不要再造殺孽了。公子死了,我便死了。我本該死的•••••••」比起前語,後半句像是碎碎念,傷感壓抑。♀
狗兒猛地看向我,絕望的雙眸里升騰起一簇簇火苗,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被扯到檀香身畔。他以手試刀,堪堪滑過我的掌心,但見鮮血冒出,再將其喂于她蒼白無血色的檀口中。這一切又是迅猛異常,我抽了口涼氣,為他的神速驚奇不已。
更稱奇的是,檀香的臉色竟稍稍有了好轉,不像之前的薄如宣紙。
「別說我問的不是時候,用了我的血也好歹說一聲。就算不說一聲,也得來個緣由吧。」我喃喃道。
可惜狗兒和檀香都選擇了無視。
「鳳血種脈,果真不同反響。雖然沒有世人說的‘生死人,肉白骨’,但也是活絡筋骨,愈合血肉的寶藥。」檀香面帶嘲諷,對狗兒道︰「難怪你要把她困住,莫不是想去那山陰地,尋覓卿回上神的神藏?」
狗兒頓了頓,緩緩的說,「我雖為儺教乾主,卻不得不在公子身邊暗藏兩年。為了返回儺山,才出此下策。你可知那景少爺是何人?公子入世助他,實在讓我難以心安。」
「公子已經死了,你也是親眼瞧見他的孤墳的,如今還有誰阻止得了儺教。」她目光銳利,嘴角又有鮮血溢出。
「檀香!」
我忽然覺得刺眼萬分,猶如一根滾燙的烙鐵,直直的烙在眼中,散發出炙熱的液體,生生不息,久久不退。這副畫面,深刻的像是刀琢,帶著鮮紅和湛藍的交織,一樣子沉入內心。
穿越之處,為保性命,我誤食了一滴甘露般的鳳血。
此後,不論受多大傷,都在生死徘徊間巧妙的活了下來。一直以為這是穿越者獨特的技能,怎麼也會護我逢凶化吉。可我哪知道,自己竟成了活絡筋骨,愈合血肉的寶藥。♀
這就是鳳血種脈。
狗兒命廖老板洗劫羅城,將我困在大溝寨內,也不過貪圖我一身的血肉。
看著掌心剛劃的傷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這樣奇異的一幕,愈發讓人惡心。不洗澡的姑娘,不能被稱為姑娘。不一樣的人類,也不能被稱為人類。而我是什麼?妥妥的一塊肉食!好欺好騙的肉食!
眼里的滾燙終于忍不住滴落,我緊緊的閉緊雙眼,將接踵而來的眼淚斷了線,等到內心的翻涌平靜下來時,再睜開雙眼,又是一片安寧。
鳳火已經燒掠到跟前。
狗兒說盡千言萬語,也不能讓檀香開口一句。她看著他的眼神,宛若陌生至極的人。
他漸有癲狂,幾乎墮入瘋魔,手上毫不留情,當頭要沖我劈來,「榮華富貴不及你,苟且偷生又如何,你不是也恨她嗎?那我也殺了她,讓所有你恨的人都去死。縱然得到她有千般萬般好,我也不要了,而今只求你活著。」
蒼白的手擋住他的行動。
只听檀香的說,「你若再敢動她一下,黃泉我也定找你。」
我怔愣住。
她是在救我嗎?
「若是黃泉,你來找我,那我也知足了。只是檀香•••不要拋下我一人,我只有你。二十年歲月里,我本以為生的毫無負擔,活的苟且難耐,死的干淨利落。可現在我有了你。原先以為,那些情愫分明是微不足道的,可我偏偏陷了進去。」狗兒啞然失笑。
他清秀的臉龐漸漸在鳳火中削厲。
「我曾想任何情愫都能被隱忍暗耐,最後隨著時間不見蹤影。可是我沒法把你也這般消融。我是暗者,你是醫官。一個害人,一個救人,生來就天差地別。我想用最殘酷的方法逼自己放下你,可是我失敗了,敗了你,也敗了我自己。」
他輕輕的抱起檀香,緊緊的把她擁在懷里。這一擁就像是滄海桑田,永不撒手,時間就此定格,將他與她融于洪荒,不再停息,不再傷害。
她圈住他的脖子,扯緊他背後的衣襟,縴瘦的身體完全交付,只想把他禁錮在自己的身上。
沒有算計,沒有猜疑,沒有仇恨,沒有爭妒,有的只是彼此相依。
半響——
鳳火包圍過來。
不似第一次的燒灼,明明被團團裹住,竟感覺不到半分。
「鳳血種脈真是個好東西,連滔天的鳳火都不懼。」我不由的感慨。
檀香和狗兒隱隱約約起了青煙,鳳煙越起越濃,轉眼就把二人繚繞在內。狗兒眼疾手快,對準我手心,又是一劃,將檀香的頭拖起,讓血液再次順利滴到她嘴里。
檀香無力的搖搖頭,讓他別再白費功夫。
狗兒道︰「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人死如燈滅,此下我並不記恨你,更加不記恨貓兒。這些日子也不過在與自個較勁。我怨前幾年好生不勇敢,我怪這月余又是無能為力,從不敢為公子做些什麼,是我自己無法決定命運。」
「那你大可將氣撒在我身上,讓我去承受。活著便有希望,你力道不大,中刀不深,還算有救。」他強行的掰開她的唇瓣,企圖給她生的希望。
檀香哀慟不已,連眼淚都化為青煙,沒入火焰,消失不見。
「縱然我是醫者,也沒能救得了公子啊。」
「那不怪你。」
「分明是我嫉妒貓兒,分明是我居心叵測。我要公子屈服于我,我騙大奎替我賣命,我早已不是當初的花檀香了。」
狗兒心疼的攬著她,低語呢喃,「你永遠是我最愛的檀香花,你只要記住,是我采摘了你,不是別人。」
青煙紛亂,恍若仙境。
鳳火籠罩著整個大溝寨,已听不見任何人聲,看來寨子里的人都已經凶多吉少。我的血液也不能完全抵御鳳火的侵蝕,只好催著狗兒趕緊帶檀香離開。
狗兒要攔腰抱起,卻被她推開。檀香滾落在地,血濕了土地。
她艱難的喘息著,道︰「不必了。」將插著的匕首死死抵入月復中,斷絕了任何希望,血如泉涌,遍染卿身。
劇情就是這樣。
它總是在最有希望的時候,狠狠的再捅來一刀。
狗兒沉痛的站著,灰暗的眼楮像玻璃珠子,折射耐人尋味的光。
他呆呆的說,「也罷,也罷。」反復這兩個字。
募地右手成爪,鷹戾犬嘯的插入自己的心口,和檀香月復中的匕首一般,同樣的齊根莫入,血花綻放的速度不比檀香慢多少。他拼勁最後的力氣躺到她身畔。
十指緊扣,不肯放手。
檀香笑,他也笑。檀香哭,他也哭。
「哪怕我一生只能對一個人溫柔一次,那也會是你。檀香,黃泉路上一起走,可好?」他語氣輕柔,帶有呵護。
她聲音飄渺,令人感傷,「生是相錯,那麼••••••死便相隨。」
鳳火無情,燃起了二人的衣角,做著最後的吞噬。他們沒有恐懼,安然赴死。
整個火障里,活著的只有我,留下的也只有我。來到異界後,有了白端,有了狗兒,有了檀香,有了林軒,有了宋綾。
現在卻一個不剩。
我抱頭蹲在地上,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往哪走,不知道以後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有勇氣,奔赴下一場戲。天高地闊,萬物淹沒,我如一片葉子,被塵埃染濁透徹。
「丑丫頭,去東方。東方還有希望。」
——狗兒最後的話語。
正要尋問,只見他和檀香被鳳火燃燒的干干淨淨,連一片青灰也沒落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