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淡定這回事,得分萌版和蠢版,按理說我自認為是萌版,但在別人眼里可就不一定了。♀就好像同樣吃著冰淇淋,女漢子和軟妹子是清晰可見的。
我看著來人,將腦海中的語言組織了數遍,仍覺得自個語貧詞乏,只好學做那望夫石,呆呆的看著。倒是身後的檀香分外不淡定,躋身而上,形容猙獰,一身風塵伴隨著香脂,狠狠的撲向來人,雪白的皓齒深陷他的肩胛,一點點鑽進血肉中,看得我頭暈目眩,更是不敢多說一句。
情景太凶狠,簡直不忍直視。
那人不皺眉頭,不做舉措,只是清秀的臉上溢滿哀傷,像是十尺深的春水,又像是寒九里的堅冰。他微微的動了動手指,在將要踫觸到檀香的時候,終于一指之隔的放了下來。方才喚道︰「檀香••••••」
這一聲令我動容,卻令檀香動怒。她松開皓齒,嘴角紅白相間,眼中錚亮驚人,「你干脆一直躲下去好了。今個怎麼舍得出來了?讓我想想啊,定是舍不得你的鑰匙斷送在這。」她一根蔥指明明朗朗的指著我,話語再凌厲不過。
我看著檀香的指間,之前只覺得嬌俏如它,怎麼如此狠毒。此刻總算弄個清楚,換作是我,別說狠毒,瘋魔都不在話下。還能有多大的驚嚇,在前面候著我?
「原來您就是頂頂有名的乾主殿上?」我抬起眼簾,忍不住對來人笑道︰「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恕小女眼拙,相處至今,這才辨出。大概是您威嚴斂藏,讓人防不甚防。」刻意將‘防不甚防’二字壓重音。
來人听到後,不動聲色的回︰「姑娘嚴重了。乾苟只是儺教的一條忠犬,說不上威嚴斂藏。此一生無它,唯有苟且偷生。乾苟需要姑娘跟著去個地方,還請姑娘看在相識月余的份上,不要拒絕。♀」
說得是娓娓動人,什麼苟且偷生,這是讓我苟且偷生吶!「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冷眼瞟過,嘴角上揚,「不就是去一地嗎?我就當被狗咬了。你說,對嗎,狗兒?」
來人竟是失蹤已久的狗兒!
大抵是穿越之初遇到的人,換作以前的我,百八十個理由,都會先想出來替他解釋。然而經過檀香一事後,縱然真有百八十個理由,我一個都不會相信。‘相信’這東西,才是奢侈品。
狗兒仍是清秀的模樣,一身孺子衣干淨簡潔,眉眼也沒有白端的驚艷,但五官厚道耐看。就連說話的方式都跟原先一樣,可說出來的話語,卻是天差地別。有多少次盼望他還活著,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沒有使我多想其他。
正是如此,現在才驚訝成這樣。
「姑娘,在你落入傾回的那刻起,你的命就不是你的了。」狗兒謙卑有加,眼角發深,如同匍匐的獵手,看起來溫順無害,實則暗藏凶狠。
我沒想過會成這個局面——
狗兒、檀香、白端和我。一起的四人行,分崩離析至今。
若只如初見••••••
忽然,外頭一陣躁動,晚霞齊揮的天空流淌出湛藍,好像湖澤深海倒掛于空,令我不經想起環繞傾回的離世海。據說是上沉海,下沉天,端得一副奇異的景色。
這湛藍來得突兀,從狹隘的天窗里滲透,將一干人納入藍幕。尤其是銀發大神的眸子,恍若酒釀的膩人,撩撥著凡人的心弦,更不敢與他直視。這樣詭異的藍色,來勢洶洶,驚起數人的哭嚎祈求,響徹在山谷之內。
一道粗如龍爪的藍色火焰,湊著天窗的空隙,竄進這間屋子。帶著高溫的摧殘,所向披靡,觸及灰滅,咄咄逼人的向這席卷過來。
「鳳火?」
大神微微動容,身上的鐵鏈齊齊作響,猶如一條條額外的骨骼,砰的聲紛紛斷開,落在地面,引出數道灰塵。我掩好視線,只能瞧見塵土飛揚中,那道藍色火焰陡然消失。等到塵埃落定,除了狗兒緊緊護著檀香,再也見不到大神的身影。
敢情大神是來度假的。
輕而易舉就能掙開鐵鏈,還裝成受苦如來似的。果真大神的修真,就跟凡間不同,勢必奪人眼眶,盡毀三觀。
在這待著也不是辦法,狗兒一手抱著檀香,一手抓著我,猛踩地面,騰空而起,直直的擊碎牆面,瞬間出了地牢。腳步剛穩,才看清現在的處境,目光所到之處,都是藍色火焰。
其實這種火焰,我也曾感同身受過,正是鳳火無疑。
蜿蜒重疊的山巒呈現出不該有的藍色,宛若酣睡休眠的巨龍,簇簇的火焰形同鱗片,隨著偶爾的山風,微微起伏著,離遠處看,一副龍吟打盹的好姿態。恍惚間,便是咆哮尖銳的災難,將世間的可憎與可怕,都化為烏有。
山寨內略微拔尖的土樓都不復存在,連驚慌失措的人們也見不到幾個,我所听到的躁動,現在都歸于死寂。這種死寂不同于靜謐,處處透漏血腥氣息,細听之下,還能有些哭叫聲,只是被鳳火淹沒住,分辨不著罷了。
一陣清嘯盤旋頭頂。
久違的青鳳高歌,隔著兩月未見,它還是一如既往的肅容,哪怕站穩地面,都能被它的氣息傾倒。龍臥崎山,鳳吟九天,構成難以下筆的畫卷,襯托天高地闊,而我如此渺小。
以一世的戲碼,換半眼的驚動。
我咬著牙,一個想法涌上心頭。這是場游戲?還是個騙局?上神將我們遣下九重,投身傾回,真的只是為了作一場戲嗎?
「哎呦喂!」一聲急促的喊叫打斷思緒。
在鳳火籠罩的前方,一個敦實矮胖的中年人慌不擇路,山羊胡子,大月復便便。待鳳火燒至身後,他伸手抓起跟隨一旁的奴從,毫無猶豫的喂給鳳火,轉眼間那個奴從沒了血肉。
僅僅百步的距離,最後只剩他一人。
見他跑來,我怒火中燒,只想給他一巴掌。所謂凶毒,這廖老板真是當仁不讓的老手!
「殿上,殿上。」他哭叫著,肥碩的身子扭曲,邊爬邊對狗兒作揖,「快救救我!我什麼都听你的,只求你能救救我!」瞅到檀香後,立馬拽開她的錦衣,露出里面的繡花肚兜。不顧檀香眼底的碎裂,狠狠將她扽倒在地,口中渾然不覺,只顧討好狗兒,道︰「這樣的下賤貨,就供給大人了。」
檀香伏在地面,渾身殘破,淒楚的像是淋透的鳥雀,明明一雙手死死的攥緊,眼里竟空洞漠然。臉頰上的可怖,仿佛把她分割多塊,每一塊都鮮血淋淋,連同內心也貯滿蜂巢。
「你說她是什麼?」狗兒目光如刀,按著廖老板的頭頂,一字一頓的問道。
「她就是個下賤貨。引誘公子跟她歡好,勾搭大奎替她賣命,若不是殿上讓我在那夜毀了她,小的也不稀得沾她半分。這樣的娼胚••••••」廖老板說得正歡,肥滿的下巴亂顫,惡心至極。絲毫沒注意到狗兒的臉色。
「是我讓你毀了她?」狗兒突然腳步不穩,口中喃喃,「對。是我•••是我•••」
檀香目齜欲裂,徹底撕爛自己錦衣,咬牙切齒的道︰「那你以為是誰?我花檀香做錯什麼,讓你找他毀我清白!你若要貓兒為鑰匙,我便折磨她死去活來,當不成你的誘餌。你若要公子祈求你,我便摧毀他一干二淨,讓你折辱不到他。你永遠不能高高在上,你永遠只能苟且偷生!」
她笑聲刺耳,以從未有過的跪姿,淚流滿面。
「檀香••••••」狗兒睜大雙眼,顫抖著手,要去踫觸她的面頰。手上的青筋仿佛是突兀的山脈,在我眼里數倍放大,連同檀香將死的眼神。
片刻。
寒光乍起,鑽入她的月復中,那是一把匕首。
檀香刺向自己的匕首。
她溫軟的身子再也支撐不住,柔若無骨的倒了下去,好像一個破敗的布女圭女圭,于漫天火光,抽干了最後的力氣。
「檀香!」
狗兒大叫,聲嘶力竭。
我鼻子流血,頭腦暈眩,覺得一切都將毀于這種鳳火之中。
很多都好不真實。檀香就躺在那,紅色的鮮血,青色的鳳火,澄清又鮮明。狗兒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抖著雙唇,卻啞口無言,大滴的淚水從他臉上滑過,明亮亮的落在檀香慘淡的身上。
他們互相望著,誰也不肯開口。
檀香禁不住咳嗽,血漫過口鼻,月復中更是映出一大片。看到狗兒哽咽,她嫣然一笑,「這不便是你要的嗎?哭什麼,我都還沒哭呢。」
狗兒攥緊拳頭,拳骨高聳,許久才松開。他向她滿是創傷的臉撫去,眼里疼痛淹沒了所有神色。她收斂笑容,目光如三尺冰凍,與滿天火光格格不入。
「滾開。」
狗兒震驚。
幾只飛禽被鳳火波及,直直墜落,驚起一地硝煙。
檀香定是恨透這個世界,連死都決絕突然,留給所有人措不及防。漫天的鳳火抵不過她破碎的紅妝,那一簇藍、一抹紅,比起平日山水如畫,更能勾連人心。只是狗兒不懂,人在死之前的耀眼,是她對世界最後的訣別。
「檀香,為了我,活下來好嗎?」
——他用最輕柔的話語哀求她活下來。
「你不配。」
——她用最刺骨的言詞回應他的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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