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地位于東北方,我們朝著山陰地駛去,從巽州進入到了乾州。
一路上,陸續有形色匆忙的人趁著夜色焦急的趕路,或是帶有欣喜,或是帶有煞氣,幾日下來不減反增。有時連白端都要避上一避,我只好問他這些人為何匆忙。
白端漫不經心的回道︰「你又有些不老實了,還沒安穩幾天,問東問西的毛病又出了來。且不說我不想答你,就算答了你,你知道了又怎樣。別告訴你還有什麼絕妙奇招沒使出來。」
我覺得他把我小瞧了。
吃一塹長一智,誰說我不可以有長足的進步。
我不屑的道︰「公子說的對極。」
他像是遇到一件好笑的事,模著我已長長不少的發,笑容莞爾,「你不必拘束著自己說著些體面話給我听。我並不希望你這般乖巧,你不是檀香。」
我沉默了。
她愛你可以連生死榮辱都不顧。可是我做不到。我還有阿真,還有蘇涔,還有那麼多同學,我得找到他們,一群人的顛沛總比一個人的流離好過的多。
白端從車廂里取出一件大衣蓋在我身上,囑咐著,「明日就要進城,雖說仍是個小城,但交通阡陌,很多人都選往那做休息點。人多混雜,便于隱身。」
我同意,「進城後,公子還是公子,奴婢便是奴才。這副樣貌,裝成男子,還能少點質疑.」
「你能這麼想,便是好的。」
晚上的風很大,帶著入寒的涼意,痛得直打哆嗦。實在冷得受不起,我靠著白端的肩膀昏昏沉沉起來。
林中一時有了動靜。
我們的馬車因停在靠近山路的林子里,倒不怕有山野猛獸突然竄出。可是這年頭,人可比野獸可怕的多,尤其是現在都趕往山陰地的時期,不得不多加防範。♀
我剛想站起四處張望,就被白端一把拉下。他安撫我連日來毛躁不安的心,說來的是自己人。
從林中閃出一道黑影。樸素的五官,平庸的身材,唯有氣質像暗涌的江水,讓人很是記住。
那人半跪地上,麻粗布的衣上絲線細密,雖是麻粗布,也是相當考究。他恭恭敬敬的對白端道︰「公子,屬下被狗兒騙去別地,一朝與公子錯開,還望公子懲罰。」
白端溫和疏離,神態清貴,「之前我並未讓你防備狗兒,你自然不知他是儺教乾主。雖說耽擱了些日子,但眼下你倒也找了過來。只是,若有下次•••」他眸中一轉,雙眸幽邃。
一見他露出這種表情,我便心悸起來。
那人沉聲,「從十明白。從十腦子愚笨,但也是衷心之人。公子大可不必費心屬下,如若還有下次,從十必絕死在您面前,獻出忠誠,以報公子知遇。」
白端點點頭,一派溫和好公子的模樣。
他看我惶恐的往外移了好多,只得無奈的將身上的大衣全給我裹了去。我裹著兩件大衣,還是覺得心里冷的厲害。思索半天,還忍不住問從十,「你叫從十?」
從十答︰「正是。」
「你不會是你家第十個孩子吧。」
從十沒有接我的話,看向白端。
白端也是一臉無辜的表情,「這是新來的貓兒。以後就扮作小童,你喚她葉子就是。」
我以為他只是稍稍介紹下。結果他接著道︰「這妮子問你什麼,你皆不答就可。她喜折騰,蹬鼻子,愛上臉。你如果想一路上順利順利少受罪,盡管不去理她。保你活得踏實。♀」
我氣結。
這就是變相的囚禁我。不讓問。不讓動。我還怎麼過之後的日子,豈不是一路裝聾作啞到底?
我抱怨,「何止啊。合著咱家公子的意思,你得有多遠離我多遠。我天生煞星,克人克命。知道狗兒怎麼死的嗎?那就是被我克死的。你家公子也險些命喪我手,害怕了吧?」
我也不過是在開玩笑。
只見從十不知從何處抽出根細絲,一字一頓的回著,「真是這般,你再金貴,也比不上我家公子的一根發絲。我殺了你,便不辜負公子,也不辜負忘老的交待。」
細光初閃。
白端將揮過來的細絲,擋了回去。
他眼神很是不好,眼狀薄月,淡淡涼氣噴薄而出,「從十,你該死。」
從十毫不屈服,「若真像她說得這般,此女實在留不得。您忘了忘老對您的囑咐嗎?此次入世不得不多加防範,一定要把所有潛在的危險通通扼殺。」
白端淡然,「你知道我尤為喜愛放任危險生長,再一並宰殺時的痛快,這不是你能阻止就阻止的了的。還有既然跟了我,就少拿忘老來壓制我。這是第一次,必定也是最後一次。從十你今日讓我好生失望,你的心亂了。」
從十站在林中,身影略顯枯槁。
忽的。
他細絲一揮,林間數聲慘叫。那叫聲突兀的讓人不敢想象,驚得老林子一片鳥獸爭相逃竄,驚醒如水沉夜。四處跳出來人影,皆是黑布蒙著面。他們眼瞧躲藏不及,干脆拼狠而來,紛紛朝著從十撲去。
血光急虐,流光劍影。第一次看人大開殺戒的場面,那些殘痕斷臂看得我眼角抽冷。白端輕靠過來,用手擋住一切殘忍。我在他的手心後大口的喘氣,太陽穴的脈動分外清楚,敲擊著感知。
不知過了多久。
白端寬慰著,「貓兒,好了。你想看的話便看,不想就轉身即可走。只是沒人替你成長,你不會永遠平淡安穩。這是你的選擇。看?或不看?」
看?或不看?
我全身顫抖,說不出的恐慌。
是的••••••沒人能替我擋風擋雨,我若不成長,誰替我成長。
我平復了下心。盡管恐懼沒有隨之減少半分,可是總算有了面對眼前的勇氣。眼前這雙手,替我遮住一時的血腥。手心前是我,手背後是現實。
緩緩撥開他的手,慘烈映入眼前。
我實在描述不出來這個畫面,只感覺腦海中翻江倒海,疼痛的要死。捏了捏眉心,強使自己鎮定下來,告誡自己︰你已不是過去那個白端了。
心中頓時大定。
耳邊,白端輕輕的說,「貓兒,很好。你不是問從十為什麼叫從十嗎?」
我搖頭不想听他解釋,只是心中斑駁點點的緊,一絲一絲抽痛心房。突然覺得整個靈魂騰空出來,它冷靜無情,最重要的是不覺疼痛。
我安靜的道。
「從十。從十。殺一從十。」
白端攬著我,點點清水味涌來,一點點滑過鼻息,以往帶給的是欣喜,現在卻如同利刃,要割碎所有的情感。
我沒法不喜歡現在越發冷漠的自己,就像我沒法不讓渾身血腥的從十走來。
從十靜靜的站在白端面前,平庸安靜的像個過路人。他望著我,手中的細絲不斷晃動,血腥氣不加掩飾,直直襲來。
「你若是還想殺我,那便不必了。即便看到你殺人如麻尸橫遍野的場景,那也不代表下一刻死去的就會輪到我。」我靠在白端的頸下,一點一點的呼吸。很久,冷冷的道︰「從十,讓我生,我讓你生。」
其實很多時候人都是自己求死的。我們不願意煎熬,便以理由去逃避,去磨滅自己的意識,拿各種各樣的情景說服自己。
若不想死亡,又怎麼輕易死亡。
從十按捺住,緩緩收起細絲。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身後一片尸體也都不是他殺的。這人看似平庸,卻是極盡冷酷︰每殺一人便分以十塊。
——所以才叫從十。
我問白端,「你說山陰地有什麼,讓你們這麼爭破頭顱。」
今夜的公子極有耐心,「山陰地為上古陰地。可知這里為什麼叫傾回?」見我不想理他,他只好往下說,「之所以叫傾回,是因開闢這片荒土的上神便叫卿回,因‘卿’字不好稱名,只好改‘卿’為‘傾’。你去過大溝寨的通道,定是看到過那些畫面的。」
我點頭,「你說得應該是石牆上的畫。當初我們三個琢磨許久,才用北寒針開啟通道。之前其他三面牆上,皆繪有一個女子。她是卿回上神?」
「那人便是卿回上神,而這山陰地就是卿回上神修煉之地,也是神落之地。一年前就有預兆天相會大動,星辰移位,百星點亮。山陰地與離世海將相繼開啟,贈與莫大有緣人。這一路上趕來的人都是垂涎這神跡。」
「星辰大動說得是我們嗎?」
他眯了眯眼,對我搖頭。我看了一眼旁邊的從十,心里了然,不再對這個問題多說。
白端微微俯身將我的大衣系緊。他靈巧細致的手,穿梭在我的衣袋,打出個漂亮的蝴蝶結。明明是如此溫暖的畫面,我卻絲毫沒有了怦然心動。
「今個已經結束。明天會更累。時候也不早了,你自己先去車里睡下,我和從十還有話說。別怕,這里除了我們,不留其他人。待會兒從十會駕著馬車連夜趕往賢城,你睡你的就是。」他將我耳邊的發絲攏到耳後,指間從容,眉眼如畫。
我乖覺的自己回了去。
半路回頭瞅他們二人,只見白端手里拿著什麼,正遞給從十。從十臉上大吃一驚,萬分訝異。因離得太遠,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這些。
我當下翻身上車,躲在毛毯里睡個安穩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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