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的時間轉眼而過,御海鎮中百姓們還不知道宋雪衣等人已經回歸。
這天夜里,雪院書房,宋雪衣坐在首位,一本本折子看過去,全是近年來他落下的事務。不時他總會朝左邊的方向看一眼,那里有一張長榻,長榻鋪著柔軟點皮毛,一名素衣少女就仰躺著上面雕著一塊木頭。
少女的神情寧靜,有種讓人看了之後就舍不得離開眼的魅力所在。忽然,她眼波一晃,掃視門口處。
書房的門無聲被打開,一名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
他身軀凜凜,衣袍和發絲略顯凌亂,可見風塵僕僕。饒是如此也不見他一身不凡的氣質,面容被銀色的面具遮擋,單看下巴線條感也知曉這是個美男子。
靈鳩卻看得幾分熟悉,緩緩說道︰「九華洬?」
這兩日,宋雪衣已經將九華洬的身份告訴了她。
下界九華樓的樓主,宋小白幼年時遇到的人,青雲學院其實也是他暗中的勢力,里面的醫學師長趙璧之也是他九華樓的人。這個人,打從宋小白幼年時就潛伏在他的身邊,一直不知道出于何種目的。
然而,就在幾日前,他們還在放逐之地里見到過一個九華洬,一個被宋雪衣救下,為他賣命的九華洬。
宋雪衣放下手里的筆,平靜的看向來人。
九華洬也看著他,又轉頭看向一旁的靈鳩,沉默了半響才輕笑的出聲,「百里靈鳩,你小時候的樣子和現在的樣子變化未免太大了。當年在放逐之地見到你,卻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害得我在這里見了你小時候也沒有認出你的身份。」
靈鳩抬了抬眉梢,「有幾次我都感覺到有人窺視,卻找不到那人在哪里,應該就是你吧。」兒時她長隨宋雪衣的身邊,有段時間不時就隱隱覺得被人窺視了,卻找不到那人的蹤跡。這時候實力大漲的她,則明白那人就是九華洬,「還有,你說當年是什麼意思。對于我們來說,和你分開只是幾天前。」
雖然宋雪衣和她說起這事的時候,兩人已經分析出了大概的真相,卻還是不如九華洬自己說出來的比較準。
九華洬感受到了宋雪衣的視線掃蕩,不過是和靈鳩多說兩句話而已,居然就這麼警告他了。心里一陣月復誹,可還是自覺的把落在靈鳩身上的視線移開,對上宋雪衣的時候,輕聲道︰「可以免我不跪嗎?」
宋雪衣頷首,「別廢話。」
九華洬聳了聳肩,他忽然有點懷念記憶中少年時的宋雪衣了。雖然對方一向對他冷淡,可至少讓他幾番調戲。再看如今的宋雪衣,和他最深處的記憶重疊,高深莫測。
「我想以兩位的聰明才智,應該已經把事情猜得差不多了才對。」九華洬早就期望著有這一日了,緩緩說道︰「你們從上古石門中無意闖入的放逐之地,對于上界來說,應該是百年之前。」
「當年我借由你們的幫助,從通道中出去就是上界放逐之地的出口。我按照衣……咳。按照大人的吩咐,在上界培養勢力,然後等待著數十年的時間,上下兩界百年一度的鏈接時來到了這里。」九華洬撇了撇嘴,似乎對于之後事情很是心有余悸,「只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無論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大人,後來從宋家下手,才發現了御海鎮宋家這一塊。一開始我也無法確定大人是不是我要找的人,更加震驚時間的錯位,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因為怕自己插手大人的生活過多,會影響未來的發展,導致不可預料的事情發生,所以並沒有給大人過多的幫助。」
宋雪衣淡道︰「你幾次三番讓我入九華樓。」
提起這個,九華洬訕笑,透著天生般的邪氣,「呵呵,我這也是想要提升大人的實力。我想萬事皆有定數,既然我還能存在此處,就說明該發生的事情一定會發生,說不定我這麼做的對的呢?」話雖這樣說,九華洬其實也有些後怕,幸好宋雪衣沒跟他走。
宋雪衣要是跟他去了九華樓,就未必會得到石雕找到石門,然後進入石門中,遇到百年前的自己,將自己救下後才有了之後的他。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命定中的事情,知情人害怕改變,無意中卻做了改變的事卻正中其中,才有之後結果。
靈鳩雙眼閃爍思索和明悟,隱隱掌握到了什麼又並沒有抓到點子上。她知道欲速則不達,既然暫時想不到就不想了,對九華洬輕飄飄的問道︰「你和宋小白並沒有簽訂什麼契約或者下毒誓吧。既然知道宋小白在下界,一開始在上界的你就沒有想過獲得自由身,背叛對宋小白說過的承諾?」頓了一秒,緊接著道︰「看你現在的樣子,就沒以前一半靠譜。」
對于她來說,幾天前才和九華洬見過面,對方一言不發的冷漠謹慎樣子和現在邪氣貴公子的樣子,完全像是兩個人。
九華洬嘴角一撇,「一開始我真沒想過,不過隨著時間過去,經歷不少的事,我不時升起過這種念頭。」
他先前走來,一步步的靠近宋雪衣,嘴角勾起邪魅的弧度,語氣仿佛對待情人的柔情,「你感覺到了嗎?來至我身體的吸引。」
「嗖」的一聲,一抹黑影從他鼻尖擦過。如果不是九華洬躲閃及時,怕是要被砸壞了臉,那話自然也被打斷。
他側頭去看靈鳩,對上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咯吱」一聲,知道壞事了。
「咳咳,習慣使然。」他解釋著。
靈鳩笑道︰「哦,習慣。說明這樣對宋小白還不少了?」轉頭看向宋雪衣,露出嚴肅的表情,「宋小白,看來你救下的這個人性子比較野,要不要我幫你教一下?」
九華洬︰「……」
宋雪衣看了他一眼,「無需勞煩鳩兒。」
九華洬將功補過,連聲解釋,「我的意思是說,在我身體里的虛空王草。」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揭開臉上佩戴的面具,「因為它的存在,讓我幾次逃過死劫。我的確想過背叛你,獨佔了它,可是隨著時間的過去,它的靈智越來越強,一發現我這個念頭,就開始反噬我了。」
在靈鳩和宋雪衣的視線里,俊美容貌的男子一臉苦笑,他半邊的臉頰突起著暗紅色的紋路,邪魅而猙獰。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兩人的注視,這突起的紋路竟似有生命般的跳了跳,好像隨時都會破開九華洬的皮膚,狂暴的沖出來。
九華洬難受的捂著臉龐,咬牙無奈道︰「我一身的靈動境中期的修為,被它反噬得只剩下初期,尤其是這幾年反噬得格外厲害,生生讓我跌倒了聚靈境。如果再不下界來找你,我逃不過一死。」
他坦然的承認自己曾有過背叛的想法,也坦言自己下界來尋的原因,到底還是不想死才無奈來尋。
宋雪衣半會兒沒有說話,平靜的看著下方越來越痛苦的九華洬。
兩者之間交情實在復雜,既是好友又是主僕,算起來九華洬幫了宋雪衣不少,可他的命卻也是宋雪衣所救,兩者之間到底誰欠了誰,都無法一言說明。
不過,至少現在的情形來看,宋雪衣才是主子,他九華洬才是下屬。
九華洬狠狠的咬著牙關,他知道宋雪衣這是有意的在懲罰他,這早就在他預想之中了。
他清楚,坦言說出所有才是最好的結果,倘若他有意的隱瞞,才會真正的惹惱了宋雪衣。
哪怕宋雪衣在放逐之地里的磨練經歷,使得他變了不少,可他的一些本性卻不會變。
大約過去了三分鐘,宋雪衣才伸出手。
別看時間不長,對于九華洬來說,卻相當于度秒如年。
「啊啊啊啊!」痛苦的嘶喊從九華洬的喉嚨涌出,他全身痙攣,身體炸開一片片血花。
「好濃的血煞氣。」一直旁觀的靈鳩猝然站起身,手中幾張靈符打開。
血紅的藤蔓卻刷刷兩下把靈符擊碎。
靈鳩輕哼,淺金色的聖力鎖鏈禁錮住它,對九華洬冷聲問道︰「你用什麼喂養它的?」
九華洬癱軟在地上,一邊喘息一邊道︰「修士的血肉。」停頓了下,又說了一句洗白自己,「它喜歡這個,我沒辦法控制它。」
靈鳩眉頭輕皺。這麼濃烈血煞氣息的凶物,再回宋小白靈海的話,怕會對他產生不好的影響。
「沒事。」宋雪衣猜到她的心思。他站了起身,走到她的身邊,安撫道︰「它已經算是我的左膀右臂。」
無論自己的手沾染了多少的血腥,也不至于無法控制。
「至少洗一下。」靈鳩知道虛空王草很特別,可謂一大利器。倘若她得到了,也舍不得就這麼放棄。
她所謂的洗一下,則是要消除虛空王草因為殺掠過多而沾染的業障晦氣。
一絲聖火從她手中浮現,別小看這一絲不足嬰兒拳頭大小的火焰,實則弄出這一團火,已經是靈鳩盡得最大力。
虛空王草抖了抖藤蔓,似乎很是抗拒,不過到底還是沒有反抗。
聖火接觸到虛空王草的時候,後者一陣痙攣,似是痛苦又仿佛快樂。
一株植物通過肢體的擺動,就能夠讓人感受到它人性化的情緒,實在有點詭異妖異。
待聖火熄滅,虛空王草就仿佛在外野久了,終于歸家的孩子,一股腦的撲向宋雪衣。
一株血紅古怪的植物入人身體,這一幕要是被一般人看見了,怕是會被嚇壞。
宋雪衣任由虛空王草的所為,輕柔的將一顆滋補精力的丹藥喂給靈鳩吃下,頭也不抬對九華洬問︰「娘那邊生了什麼事?」
九華洬道︰「她的父親,您的親外公出事了。」不用宋雪衣再問,他繼續道︰「孫昊晟被奸人所害,一年前重傷將亡。本來孫家的下一任家主應該是孫谷青,也是就您的親舅舅。可有人從中作梗,你娘見不得自己唯一弟弟受難,就留在樹海洲那邊協助他。」
從他話語里的意思听來,孫谷蘭並沒有出太大的事。
靈鳩感覺到宋雪衣放在腰身上的手微微收緊又放松,就知道他並不如表面上那麼的平靜。
哪怕他一直以來都沉穩理智,可有的的時候,有些感情並不是理智可以控制。明知道著急無用,人還是會著急,只是宋雪衣在這方面的外部表現得並不明顯。
「明天就走吧。」靈鳩提議道︰「宋家這邊的事,可以暫時交給別人。」
宋雪衣看向她的眸光柔和溫情。
*
正如宋雪衣所說的那樣,等候了三日後,重獲虛空王草的宋雪衣,趕路起來比他們一開始就全力趕往要快的多。
下界的靈力缺乏,受到某種規則的影響,使得當初幼年期的虛空王草排斥不願下來。現在已經成長不少的虛空王草卻已經能夠適應,雖然做不到像在放逐之地里那麼如魚得水,卻也不弱了。
宋雪衣一手抱著靈鳩,幾次三番穿行虛空之中,每每一步就是千百米遠的距離,速度之快根本不能被肉眼捕捉。
下界一共有三塊大洲,朔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