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停了三十多輛馬車,這時各處的乞丐都開始返回,竟然有七八十人之多,都是斷手斷腳的。屋子四周有素衣漢子把守,每個乞丐下來竟然還有丫鬟服侍。張少英從沒見過這樣的,一時甚是驚奇。偷天王三人都知道一個人若是執著便很難勸其回頭,只有讓他看到真相才會相信,所以他們沒有勸張少英。猶豫了一陣,張少英踏步向院子走去。四周的漢子都投來警惕的眼神,門口的四名漢子頓時大聲呵斥。張少英一言不發,欺身而上,慘哼中四人中掌狂吐鮮血倒地。轟地一聲,偷天王將院牆打出個大窟窿,笑道︰「要想與眾不同,是不能走大門的。」張少英縱聲狂笑,院子里傳出了警示鑼聲。這所院子甚是雅靜,張少英很難想像這些乞丐竟然會住在這樣的地方。實則上他並不反對這樣的事情,至少這樣他們會活得更舒坦一些,他不能忍受的是將一個人的腿活生生打斷的那種痛楚和殘忍。院內河水中,諸多男侍在幫那些乞丐清洗身子。一旁有三十多名漢子持刀把守,甚是嚴密。一人襤褸衣衫,些許胡腮,四十多歲年紀,看著河中的乞丐怔怔出神,一旁三個護院領頭,四個丫鬟背向侍。見到這麼多人進來,那人並不吃驚,問道︰「何故傷我兄弟?」張少英冷聲問道︰「你也配做他們的兄弟?」那人道︰「我從不敢自居人上,穿這一身破爛便是不敢忘本。」張少英一愣,道︰「你打斷了幾個人的腿?」那人搖搖頭道︰「他們的腿是被人故意打斷的,卻不是我。」張少英問道︰「是誰?」那人道︰「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人已經被我殺了,而我取代了他。」張少英怒道︰「你們都一樣。」
那人搖搖頭道︰「不一樣。」張少英冷聲道︰「我不想听你廢話。」那人道︰「我不認識你,卻認識南偷偷天王,龍拳老爺李君,神斧天水老怪。」張少英一愣,那人揮手叫來了案桌。請幾人坐下。地上甚麼都沒有,但那人就席地而坐,偷天王坐了下去,其余人也跟著坐了下去。張少英突然發覺自己錯了,能夠跟偷天王坐在一起的一定不是壞人,至少這個人給他的感覺並不像壞人。張少英想起身去看被他打傷的四人,那人讀懂了張少英的心思,勸道︰「這里的每個人都是乞丐出身,我也不例外。你沒有殺死他們,他們也死不了。只不過花點錢罷了。」張少英心頭一顫。再也坐不住。起身向院外跑去。被他打傷的四人正在被一個大夫模樣的人救治。張少英二話沒說,忙為四人輸送真氣療傷。張少英憤怒之間出手甚重,四人都已無法行走。那大夫甚是蒼老,皺紋深陷。白須老長,真是老得不能再老了,見張少英如此施為,嘆道︰「你不必好心,我救得活。」張少英忙從懷里掏出金錠,說道︰「還請抓些最好的藥給他們治傷。」大夫盯著張少英的金錠,問道︰「你這是施舍還是饋贈?」張少英一愣道︰「兩樣都是。」大夫伸出老手將金錠接了過去,嘆道︰「我做了一輩子乞丐,時至今日總算有了一席之地。這里的每個兄弟姐妹都是我們的骨肉兄弟啊。」說罷,盯著躺在地上的四人眼中含淚,甚是悲傷。
張少英突然懂了,駭然而退,癱坐在地。這些乞丐不跟他一樣麼。團結才能生存,想起護院,想起丫鬟,想起這個大夫,他們不都跟自己一樣麼?張少英不敢再看,回到了宴席。說是宴席,不過是些清淡的酒水罷了,但那人和偷天王三人卻吃的甚是謹慎,不敢浪費。這里的每一滴糧食都是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討回來的,他們不敢浪費。張少英一揖道︰「還未請教閣下高名?」那人搖頭道︰「高名不敢當,賤名黃三卻是敢的。」張少英道︰「傷了貴院弟兄,張少英甚感羞愧。」黃三眼色一緊,嘆道︰「原來是你?」張少英道︰「正是小可。」黃三嘆道︰「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有你這樣的運氣。」張少英應道︰「是。」黃三道︰「我們這樣的賤命能與諸位在此相會,實是不甚榮幸。」張少英道︰「在下出身乞丐,這輩子都不敢忘。」黃三道︰「看來你我還是同道中人。」張少英回道︰「是。」黃三問道︰「你還有疑問?」張少英應道︰「沒有。」黃三問道︰「那我們可算得朋友?」張少英答道︰「算得。」黃三舉碗道︰「那在下敬張兄弟一杯。」張少英道聲不敢,一飲而盡。黃三說道︰「我這里一共有一百三十一人,殘身乞討的有八十三人,張小弟可有紅博?」紅博指的是施舍之人給的物事,有的人給的是糧食,有的人給的是錢幣。張少英將懷中的金銀都取了出來,加起來足有兩百兩銀子。一個丫鬟跪下躬身舉過托盤,張少英將金銀都放了上去。一時所有人都跪下來,叩頭道謝,張少英沒有謙虛,磕頭回禮。
黃三也磕頭回應,張少英嘆道︰「我想在這里住上幾日。」黃三說道︰「破屋簡陋,只怕招待不周了。」張少英說道︰「不敢言富。」當下黃三將諸人請進了內院。這所院子很新,顯是新建的,房中布置的很是雅致。但物事卻很特別,床挨著牆是木板鋪成的,牆角的桌上還有放物事的地方,屋子是新的,但用的東西卻都是半舊不新的。房子甚至沒有分男女,于芳兩縱橫衛都在其中。于芳雖知男女授受不親之禮,但這些都是自己的兄弟到並不在意,反覺得在逍遙城還沒有如此快活。張少英向偷天王問道︰「說說吧?」偷天王道︰「以前這里有個丐頭叫金老大,原本是個賭徒,聚集了八十多人,不僅強討,這些人中有五十多人都是被他打殘的,後來他被官府剿了,金老大死在黃三手里,于是他就成了新的丐頭。」張少英道︰「我知道,這一塊兒是他們的地盤?」偷天王點點頭。張少英問道︰「他怎麼認識你?」偷天王道︰「當今的知州是我們逍遙城的朋友,兩年前認識的。」張少英笑道︰「跟我一樣?」偷天王道︰「武功越強越要謹慎,你剛剛若是再重兩分,這四個人的命運就結束了。」張少英深以為是,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殺了太多的人,隨便一揮動便能置人于死地,今日若是將那四人打死,他將內疚一輩子。
于芳默默為眾人鋪好了床鋪,一會兒黃三親自帶人送來了晚膳。黃三是個精明之人,以張少英這樣的名頭無需他有何作為便能令他辦成很多事。張少英年紀輕輕,但吞吐之間端重沉穩,見識非凡,令黃三暗暗心驚。道上的規矩靠自己才是本事,靠別人那是軟蛋,令人所不齒的,所以盡管黃三與逍遙城有瓜葛,他也沒有靠逍遙城來辦事,該給的孝敬還是照給,出了事還是自己解決。張少英要留下來住幾天令他很不解,所以他想知道。張少英笑了笑,說道︰「有些人越窮越想富,有些人越富越想窮,我屬于後者。」黃三笑道︰「閣下的確有不同之處。」張少英道︰「我這輩子欠的人情又大又多,我跟你一樣都告誡自己不要忘本。」黃三道︰「道上的規矩在下是不敢過的,也不允許自己過。」張少英說道︰「我自建幫派,又與你何干?」黃三甚是詫異,忽然笑道︰「有趣有趣,我這里的衣服都很貴的。」張少英贊道︰「夠貪心。不過以我的身手,你這里的東西一件也保不住。」張少英看向青舒,說道︰「把能變錢的全拿出來,明早咱們去找「宋瘦仁」。」諸眾這時讀書習禮,自然懂得張少英的心思,沒有人反對,都將身上的東西都拿了出來,果果懷里居然還包了一只燒雞腿,張少英哈哈大笑,讓果果留下來,果果笑而搖頭,張少英暗嘆現在的果果懂事多了。見于芳從懷里取出的都是些飾物脂粉,張少英知道她極是喜歡,勸道︰「這些你都留下來吧,明日你便不要去了。」于芳笑而搖頭,說道︰「身無分文才有乞丐之神呢。」張少英笑而點頭,甚是贊許。
偷天王三人在一旁竟嘆息又佩服,姬靈霜沒有白救他,現在的張少英盡管還年輕,卻已不俗于物了。黃三知趣沒有打擾,退了出去。張少英看向即人,問道︰「你們覺得怎樣?」青舒道︰「你說怎樣便怎樣,我們絕不皺眉頭。」張少英搖搖頭問道︰「我只想知道你們心里是怎麼想的?」青舒一眾听罷皆低下了頭。張少英暗嘆一聲,說道︰「咱們之間只有兄弟情義,沒有恩怨情仇,現在你們要自己做主。」幾人不由甚是惶恐,從沒見張少英說過這麼重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