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她趕走了魏大哥的娘子。♀」邱繹沉吟道。
「她為何要趕走自己的弟媳。便是被趕走了,愫琴為何不回來?」碧落一驚。
邱繹搖了搖頭,撞了一下碧落,指指那邊。碧落這才看見,魏知興正坐在旁邊一條橫巷的牆邊上,將頭埋在雙膝中,身子一抽一抽,似在哭泣。
碧落心中涌出無數憐憫,她嘆了口氣,上前蹲到魏知興身邊,輕喚道︰「魏大哥……」魏知興仍是埋頭,半晌才抬起頭,他臉上涕淚縱橫,鼻子抽動,嘴巴半張著,顯然是傷心至極。
「魏大哥,你娘子……」碧落未問出口,邱繹就連連朝她使眼色,她眼神一暗,忍了下來,看著握在自己手里的簫,轉來轉去,忽然伸手便遞給了魏知興︰「魏大哥,你的簫。」
魏知興眼里涌出兩道濁淚,接過竹簫,伸手輕輕從那簫管刻字處撫過。碧落想起他每一次做好簫便要伸出小指轉一轉,原來只是輕撫他娘子的名字。碧落曾無數次見到魏知興這樣做,直到這時才明白他心中思念妻子之甚,不由得心神也隨之一傷。♀
魏知興一邊模著那字,淚水又一滴滴地滴到了竹簫上。碧落忽然又想到那日在三鏡湖遇見的那個老者,他雖未落淚,可撫著石碑時那般沉重,便如此刻魏知興模著這愫琴兩字一樣。她心中又驚惶起來,有一種情緒涌動,說不出口,只是不住地心跳加速。
魏知興舉起了簫,簫音從管中流出,時斷時續。這調子,是一首民間嫁娶時必吹的,人人耳熟能詳的《百鳥朝鳳》,可這簫似未完全修正好,音調尖銳,似是而非,倒像是許多只只鳥兒在驚啼悲鳴。碧落和邱繹一時無語,只默默听他吹奏。許久,魏知興才放下竹簫,嗡著聲音,低聲道︰「我大姐將愫琴賣給了人販子……」
「什麼?」碧落和邱繹同時驚叫一聲。
魏知興用手蒙住了面,淚水從指縫里流出,半晌才道︰「我給愫琴買了一個玉戒,大姐嫌愫琴敗家,便去搶她手里的戒指,不知怎的將愫琴砸暈了。」
「她只當愫琴死了,恰好外面有個人販子經過看見了,大姐經不住那人恐嚇,便將愫琴交給了那人……」他再也說不下去,又將頭埋入膝中。
碧落將身子靠在牆上,她雖母兄早喪,可得父親寵愛,她在昭南無拘無束,只知道嬉戲,幾時見過這樣的人間淒苦。可一出昭南,先听見常玉的悲歌,此刻又聞到魏知興哀慟的簫聲。更不消說那日見到的老者和兩次動地而來的簫聲。她此時才覺得昭南之外,這世間人人皆不如意,可她自己卻又事事順遂,婚事雖在,卻可避而不見,邱繹待自己又真誠包容,竟全不知世上何為逆境?
這逆順悵惘,在她心中不住地激蕩撞擊,像是一個漩渦,要將她扯落下去。可既是順境,心中又何來悵然不平之意?豈不似煙花綻放時璀璨,轉眼終成虛幻,到最後反叫人心失落?莫非從來順逆更替,福禍流轉,天命有常,叫人無法違抗。她一瞬間便變得心灰意懶,對前路生了畏懼和躲避之心。
「你為何這樣傷心?」
「我爹爹痛打了我一頓,罵我沒有出息,不要我做他的兒子。」
「你莫哭了,下一次他再打你,你告訴我,我護著你。」
「我堂堂男兒,怎麼能叫你一個小丫頭護著,豈不丟煞臉面?」
忽地碧落腦子里涌出兩位少年男女的對話,她頭痛欲裂,伸手抱住了腦袋。她隱約曉得那小女孩的聲音便是她自己,可這少年是誰,和之前那夢中少年的聲音相比,這聲音憊懶粗啞了許多。且這話她也從未在夢中听過,自己也從未有過這樣的記憶。這是夢還是真實?若這是夢,為何失落了這麼許多?若是真實,為何卻絲毫回憶不起來?
邱繹望著碧落痛苦的樣子,忙摟住她,大聲叫道︰「碧落,你怎麼了?」碧落聞言一驚,這才茫然回過頭來,苦笑著對邱繹低聲道︰「我沒事,只是替魏大哥傷心而已。」她不知如何對邱繹吐露心事,隨意便尋了借口。
她又不知哪來的沖動,上前一把拉起魏知興,道︰「魏大哥,你既如此思念你的娘子,何不去尋他?」
魏知興身子一震。碧落低聲道︰「我曾掛念了一個人七年,卻從未想過其他。等我決心要去尋他時,我便在曲靖听到他的簫聲,我曉得我早晚定能尋見他。魏大哥,上蒼絕不會負人,天涯海角再遠,只要她未死,你有心,你定能尋得到她。」
魏知興僵著身子,怔怔望著碧落半晌,啞聲道︰「好,我去尋愫琴回來。」他背過身子,將那只竹簫插在腰上,又拉了拉腰帶,再無半句交待,竟然就這樣轉身走了。
邱繹伸出手,正想要拉住魏知興,碧落卻一伸手,攔住了邱繹的手。邱繹一怔,低頭瞧著碧落,碧落卻只望著魏知興的背影,蕭瑟西風中,他身子單薄,仍是有些一抽一抽。
邱繹嘆了口氣,從懷里模出一些碎銀,跑上前去塞到魏知興的手里。
碧落望著他倆,也不知道他倆說了什麼。只是渾身微顫,腦子里卻回想起了適才自己的話︰「……我曉得我早晚定能尋見他。」
她心中惟余的一些勇氣,已然全部贈給了魏知興,自己再無力念及其他。她低頭哂笑道︰「如何能尋見?不過只是夢而已。」
邱繹回到她身邊,她抬頭瞧著邱繹︰「魏大哥他……」邱繹搖了搖頭,他凝視著碧落,問道︰「你掛念了一個人七年,他是誰?」
碧落低聲道︰「便是那個吹簫給我听的人?」
邱繹仍是定定地望著碧落,又道︰「七年前你正是十歲,為何你記得那個人,卻絲毫不記得與我的約定?」
「與你的約定?」碧落一驚,抬起頭看著邱繹,「你我之間,有何約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