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走出臥房才知道,他的正寢是整個龍華山莊的正中心,門口對著一片濃密的樹蔭、花香襲人、鳥叫蟬鳴,而出了三個門進方才是長長的台階連連著古老的正殿,內設外修皆是代代相傳的精致。
她被他牽著緩緩的走著,不一會兒便微汗,而他卻始終一副清爽無比的模樣,連手心也是沁涼的。
只是繞過正殿便瞧見行道兩側略有凌亂,不遠處似有金屬相踫的聲音,待她繞過幾進院落走到最前的露台,才總算明白了他說的「有點不太平」是怎麼一回事。
露台兩側可見遠處的墨染青山,露台風平浪靜卻已然有了多處損毀,階石被撬起、樹木被砍斷,龍華山莊煙霧繚繞的前山山門後竟是這番模樣。
程清肅和于百澤,一個著青色長袍束發單冠握著長劍站在露台邊上,一個全身雪白掛有金色腰鏈手持短刃蹲在半截圓柱上,雖未劍拔弩張,可卻彼此緊盯、蓄勢待發。
「清璿你來的正好,我不過想試試新招,你大哥死活不肯,早點出手我也不會失手砍了那麼多老樹了。」百澤佯裝輕松的朝他們打了個招呼,視線始終沒從程清肅握著的劍柄上挪開過。
程清璿嘆息一聲,似是對此一幕相當頭疼︰「適可而止。」
若芸回頭看著那一排「杰作」,才明白他們是從正殿附近一路糾纏至此,不禁跟著嘆氣︰「百澤,你是要拆了這里?」
「丫頭,後退。」百澤忽然神色變得認真異常,那一聲警告湮沒在呼嘯的風中。
她甚至沒有看清他們是怎麼出手、如何交手的,只見百澤迅速的起身、快如閃電,程清肅僅舞動劍柄輕輕的帶了過去。
程清璿早伸手將她拉開,百澤的身周卻飛沙走石刮起旋風,待他落地。露台上的基石竟又被劃碎一塊,而程清肅似乎根本沒有動過。
「唉,完蛋完蛋,要是那老頭子這麼布陣。除非以陣攻之,不然絕對吃虧啊。」百澤搖了搖頭,無比遺憾的看著手中無功而返的武器,扭頭朝程清肅道,「我不打了,根本不公平嘛。」
「隨意。」程清肅冷聲收劍,絲毫沒有因他的抱怨而有不滿。
若芸看這一幕差點笑出聲來,朝百澤揶揄道︰「你也有認輸的時候。」
「喂喂,丫頭,你別亂說話啊。我這是出了三四分力,這不看在共事那麼多年份上手下留情嘛。」百澤嚷嚷著,白淨的臉上寫滿了不服輸,說著卻臉色大變,忽然喊道。「閃開!」
她一愣,身旁的程清璿卻已然側身,幾乎同時袖子在她跟前一卷,只听見三聲清脆的響聲,三支緋紅的細羽袖箭釘在了地面上。
「夏朱月,你不偷襲就難過?」百澤已經皺眉罵開。
緊接著一個緋紅的身影如同火焰一般從林中出現,一甩手又是三枚羽箭。
程清肅則是黑著臉手腕一翻。劍鞘在空中劃出弧線、輕松的擋開,咒道︰「剛回來就偷襲,南疆燒了寨子的事你就算甩手了?」
夏朱月渾身裹在血紅的斗篷里,妖嬈的臉龐帶著不以為然的神色邪笑著落地,明晃晃的像火焰一樣隔開了清肅和百澤。
「就準你們切磋一上午,不準我小動一下手指?」他揮動手中的羽扇扇著風。頭冠上的寶石亮的耀眼,像是蹲了很久那般對他們了如指掌,冷哼道,「南疆的事又不是我一個人事,程清肅你休要信口開河。」
程清肅聞到那股濃香便厭惡的扭開頭。輕斥道︰「看你的樣子也是無功而返。」
「嘖,只身闖老巢這種事還是讓于百澤干吧。」朱月「啪」的合上扇子,顯然很不高興,對程清肅扔了個白眼,「懶得和你說。」
「喂,你會不會說話?」這回輪到百澤瞪眼,叉腰示威道,「這怎麼都賴不到我頭上。」
若芸听著他們一言一語,終于听出點門道來,朝夏朱月身後看了看,接口道︰「夏朱月,赤炎呢?」
「赤炎?」夏朱月挑眉,用眼角瞅了她一眼,以扇掩唇輕蔑不已,「自請盯梢,我懶管他。」
若芸抿了抿唇,想起赤炎為了青鸞而去,恐怕又因青鸞留在那里,實在讓人唏噓。
「朱月,論事可隨意,再動手我就不客氣了。」程清璿冷眼看他,出言警告。
「喲,嘖嘖,看來都是為了你啊,早知道我殺了你就有好戲看了。」夏朱月瞟了她一眼,又看看程清璿,雖出言相諷,話語間的不羈卻明顯收斂了許多。
若芸微笑以對,听見他的瘋言瘋語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清肅,要收骨頭的看來不止清和。」百澤伸手拍了拍程清肅的肩膀,後者卻迅速的避開。
「你們……知道清和在哪里?」若芸忽然覺得頭皮發麻,心想該不會是程清和被程清肅抓住了,那郡主可就一並給發現了。
程清肅面露凝重,重重的嘆了口氣,負手道︰「他帶了郡主偷偷的想回扶蘇,豈料被我抓了個正著。」
「啊?」若芸瞠目結舌,那程清和信誓旦旦要隱藏身份,這下可好。
「嗯,沒錯,程清和對郡主有意思,還順帶拐了走,清肅可沒少生氣。但榮瑛那小丫頭脾氣倔的很,清肅愣是沒罰成,這不,人眼下在扶蘇清肅府上呆著,清雯照看著呢。」百澤解釋著,忽然面露疑惑,「我就奇怪,他怎麼想的這一出,拐賣郡主這麼大事眼下可不能隨便嚷嚷,只是這下咱們要和小狐狸結親啦。」
若芸猛地咽了咽口水,但知道程清和過了大哥這一關倒松了口氣。
「不過丫頭,你的事我才是真放在心上。」百澤神秘一笑,湊近她掰著手指數起來,︰「清肅是清璿的大哥,清璿又是清肅的尊主,我和清肅年齡相當,而且本來要稱他尊主,這麼一來清肅不就變成尊主他大哥麼?愣是比我高一輩?現在不同啊,我認你做義妹可是鐵板釘釘的事實,以後清璿要是尊稱我大舅子,那清肅也要尊稱我……」
「你想的美!」清肅怒斥,夏朱月則異口同聲的罵道。
「百澤,我年齡最大,論輩分你們都要叫我叔叔,你是要故意給我難堪,是吧?」夏朱月搶白,一捏一擲,手上的羽扇中飛出火紅的細羽箭來。
百澤輕輕抬手就用手指夾了去,回瞪他道︰「你要暗算我還是省省,只可惜清璿打算辭去尊主之位以塞那老頭子們的嘴,我們往後還有的頭大。」
眼瞧著細羽箭被百澤擲到地上,若芸神色忽暗,抬眸去看身旁的程清璿,卻見他面色如常、分毫未改。
「夏朱月你再在妄動試試?」程清肅說著,迅速的欺近夏朱月,入鞘的劍到了左手,同時右手出招將他逼退,似乎把剛才沒打完的架給補上。
夏朱月單足點地如大鵬展翼般跳開,妖嬈的眼中淨是戲謔︰「你最擅長的明明是文,武這種事你還是休要與我等比。」說著並不還手,而是閃身避開他。
「百澤,你查的事如何了?」程清璿瞥了眼看戲的百澤,忽然出聲詢問。
百澤愣了下,尷尬的笑了兩聲︰「都放在你桌上了,等下再議,我先借這丫頭說幾句話。」說著,朝她招了招手。
「我去去就回。」若芸驚異于他的悄悄話,便朝程清璿遞了個安心的眼神。
「清肅,別忘記修好地磚啊。」百澤足尖點地飛出老遠,朝著廝打的兩人喊,又大聲的招呼她,「丫頭,這邊這邊。」
程清璿方才松開握著她的手,淺笑頷首。
若芸隨著百澤到了一處庭院,卻見他抱了雙臂靠上廊柱,為難的朝她道︰「那個公主,嗯,對,公主死都不願回京,也不願再呆在這里,于是我將她安置在山下了。」
「如何?」若芸皺眉,在石凳上坐下。
「她說要出家。」百澤嘆息道。
若芸一愣,看著百澤明亮的眼神並無半分玩笑,旋即低頭不語。
「我要是問清肅,定是要送她回京交差的。最近事多,也懶得讓清璿為此分神。」百澤略帶深意的瞅了她一眼,耐心的等她回答。
想起那個安靜怯弱、被皇權的光輝所淹沒的公主,若芸便有些暗暗,听百澤這麼說,想來是怕她受到什麼威脅,終了然一笑,沉聲道︰「此事不用瞞著清璿。」
「哦?」百澤有點不敢置信,挑眉相問,「你確定?」
「沒那個必要。」若芸點了點頭,淡定開口,「我想,讓她在民間呆一段時間也好,至于出家一事,我想還是勸她暫緩。三度花開,若她還是有此意,再出家不遲。她離開宮中也是悄悄的,未驚動誰,只當不知道即可。」
「好,依你所說。」百澤點了點頭,眸中贊許乍現。
「還有何事,不如一並說了。」若芸微笑著朝他示意。
「丫頭,不是我說啊,感覺你這回病好後聰明多了,也知道怎麼對自己好了。」百澤沖她使勁眨了眨眼。
「不過是做回蘇若芸罷了。」若芸自嘲一笑,搖了搖頭,「百澤,你有事不妨直說,別繞彎子了。」
百澤被她揭穿,只得不好意思的用手指撓了撓臉,硬著頭皮道︰「榮錦桓派他的暗衛跟著你不是什麼稀奇事,出業城後我們入龍華山莊便甩了他們。尋常人不懂機關,要想進龍華山莊絕非易事,想來,榮錦桓現在是猜到你同清璿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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