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澤一口氣說了暗衛的事,卻對下文三緘其口。
若芸交握的雙手微微收緊,低頭看著青石地,良久才道︰「總要面對的事,我逃也逃不到哪兒去,不如坦然受之,總有解決的辦法。」
「就這樣?」百澤追問道。
「嗯,如果我危及大局,你便殺了我也可,我們當初約好的。」若芸說罷朝他粲然一笑,晶亮的眸中並無退卻之色。
「我現在殺了你,會被殺喲,我可沒那麼笨。」百澤忙瞪了她一眼,直擺手,「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很期待,你會怎麼應付。」
「既然我命不該絕,冥冥中自有定數。」若芸長舒了一口氣,定定的望著愈發濃的山間秋色,若有所思。
「這樣啊。」百澤歪著頭,瞧見她篤定的神色,忽然道,「清和的事是你出的主意不,丫頭?」
「這……」若芸這回被問住,只得尷尬的笑了下,不敢去看他。
百澤卻閃身到了她跟前,得意的道︰「我就知道,程清和一根筋的人,哪會想到中途救郡主、栽贓清平教,定是你唆使的。」
若芸見他心有有數,干脆承認道︰「就算是,帶郡主回扶蘇,這般兵行險招、置之死地而後生,可不是我想出來的。」
「不會吧?那小子那麼聰明?」百澤的不信分明的寫在臉上。
「不是清和,那便是郡主咯。」若芸沖他擠了擠眼,這般說道。
百澤恍然大悟,又有些轉不過彎來,干脆也坐下,唉聲嘆息︰「他倒是好,在扶蘇他是程家三公子並非頭籌,沒人管著他,在天頤他是救郡主的功臣。大家贊美他,待事情了了他倒是能逍遙快活。」
「何出此言?」若芸覺得他話中有話,忙問道。
「哼。」百澤斜睨了她一眼,道。「扶蘇尊主一位雖非繼承制,可也逃不開歷代甄選。清璿若辭去尊主之位,剩下能頂位的也只有清肅,這麼一來清雯怕是要擔起程家,我也少不了忙,你說是不是很慘?」
若芸被他這麼一說倒有些悶悶不樂,隔了半晌才道︰「百澤,非要如此麼?」
「只要不危及扶蘇,同天頤人聯姻倒不值一提,例如那個小郡主。只要守口如瓶安分守己不再踏出扶蘇一步,那些小題大做的長老倒也未必介懷。」百澤拖著腮對她無辜的眨眼,「但是清璿不同啊,他算是扶蘇隱居以來第一個這麼干的尊主,要妥協自然就要順位讓賢。何況借此月兌離扶蘇,萬一榮錦桓有何異動,也賴不到扶蘇頭上。」
若芸抿唇不答,程清璿向來高瞻遠矚,只是這般,真的好麼……
百澤見她發愣,伸出手在她跟前晃了晃。笑道︰「丫頭你回神啦,這麼做未必不好,只是還沒到那一步,誰知道會怎麼樣?」
「百澤,扶蘇可是有內亂的?」若芸沒頭沒腦的問出這句,見他一愣。又肯定的重復著道,「是不是那些長老,並非贊成你等出山相助天頤?他們是什麼人?」
百澤拉下臉來,笑容一點點淡下去,方才還彎成月牙的雙眸此刻寒光冷冽。似是極不願提及此事,但他沉默許久還是輕聲開口︰「扶蘇國現在擁有的東西,自然是一筆財富。無論是族內還是外頭諸國,無不打它的主意,但閉塞消息不通也會讓人愚昧。逾千年傳承下來,自然有人贊成互通文明,也有人贊成完全切斷聯系,這便是龍華山莊的由來——它作為秘密基地,是扶蘇通往天頤的媒介,而能出扶蘇的除了族長尊主,還有近衛與能干的僕從。」
「那些長老……」若芸皺眉。
「大學士。」百澤抬眸看她,語聲鏗鏘,「就同你爹當初的官位一般,算是扶蘇的內閣。可惜有族長在前,他們雖參政卻無絕對實權,有威信卻無威力,要威脅族長的能力還差得遠,可沒有他們,族內事務也無法非常順暢的進行。總的來說,就是一群沒事找事的糟老頭子,煩!」
「噗……」若芸忍俊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百澤想起這茬就煩惱極了,郁悶的道︰「天頤皇權是絕對的,皇上解散內閣輕而易舉,扶蘇傳承那麼久,老頭子不是說散就能散,有時候還是要屈服,你懂了吧?」
「懂了,不過我不贊成。」若芸微微一笑,心下多少有了主意,「天頤的皇上也不是能隨心所欲,胡博文能被扳倒,扶蘇長老一樣可以。」
「哼,我看你是小看了那幫老家伙,雖然鬧事的只有一部分,但也足夠頭疼了。」百澤輕蔑的說著。
「如何?」若芸略感詫異的問他。
「我們來天頤十數年,就在今年暮春,老頭子們還趁族長與尊主久不在扶蘇,聯合一些腦子同樣發渾的族人,歷數我等此行弊端,搬出組訓想逼我們回去呢,頭一個發難就是朝著清璿。正巧程清雯回去,清璿也正在龍華山莊,故而暫且無事。」百澤極不情願的說道。
「這般……」若芸咬了咬唇,又陷入沉思。
「也不能怪他們,扶蘇也不是沒有叛逃之人,否則,那麼多年對扶蘇的傳聞都未曾湮滅是為何?」百澤長嘆一聲,起身轉了圈,又叮囑她道,「丫頭,你眼下不僅躺了天頤皇家的渾水,還卷進了扶蘇事里,怎麼都要小心。」
若芸知曉他是幫自己,心頭一暖,期待的道︰「百澤,若我有辦法化險為夷,你會幫我的,對麼?」
「自然。」百澤滿口答應。
「異姓王是否一條心?」若芸復問。
百澤知道她是問程清肅與懷軒墨、甚至夏朱月,思忖片刻便道︰「看似貌合神離,實則緊密相連,我看夏朱月未必真同你對著干,所以即便並無助益,至少不會阻攔。」
「我只是有此一問。」若芸笑開了,跟著站起來,盯著他明媚的笑臉,肯定的道,「如果叛逃的人有了後人,那人恰恰是祭司一脈,倒並非出師無名。」
「我有說過嗎?」百澤指了指自己,有些心虛的反問。
「沒有,不過既然祭祀一脈可以認出你們的來歷,又同樣精通術法,我想你擱在清璿桌上的大約是這等消息了?」若芸勾唇一笑,坦然道。
「也是猜測而已。」百澤雖點頭稱是,卻背轉身去神情閃爍,輕咳一聲佯裝急事緊走幾步,「我先走啦,去看看夏朱月有沒有把程清肅打死打殘。」
若芸終于忍不住捧月復,看著他兀自逍遙的背影搖了搖頭,暗嘆他們若非族長命長、資質過人,要以弱冠之齡接替高位恐早就遭到扶蘇長老的傾軋。
自從夏朱月來了龍華山莊,整個山莊都開始雞飛狗跳,似乎他隨性而至就可以弄斷花草樹木、下池撈魚,成天一副無所事事的模樣。
山莊的侍從們避之唯恐不及,就連夏朱月的隨侍也對他頭疼,巴不得離他越遠越好。
幸好龍華山莊與世隔絕,他好歹並未帶任何一個紅顏知己前來壞了規矩,程清璿倒也睜只眼閉只眼。
若芸識趣的離他遠遠的,夏朱月救她絕對是不情不願,每每見到她沒好臉色不說,還常出言譏諷,讓她還嘴不是、沉默無效。
好在夏朱月在程清璿面前還不敢太放肆,她便在程清璿忙碌的時候常常伴隨左右,一來解悶,二來看看這扶蘇到底有何玄機。
她以前只見過他寫字,卻不知他除了調藥,得空了還要看積壓下來的文書,忙碌的時候不比宮中主位遜色,而程清璿並不批閱蓋章,而是細細的寫條目,即便他很快的過目批筆也常常一坐便是半天。
她看不懂那古文字,只有族長等經常往返天頤的人呈上來的公文她能看得懂,所言無非是地脈異變後,水紋運轉受挫,淬火令和卷軸尚未尋回,清平教生亂等事。
程清璿看凝神注目之下絕無平日的溫和,相反卻是嚴肅而專注,她不忍打擾,便常坐著想百澤提及之事的對策,一來二去卻始終打不定主意。
偶爾倒暑襲來,她便扇著衣袖踱來踱去,而桌案後的人卻動也不動,素淨的臉上汗無點滴,那靜美的容顏似乎能讓周遭的空氣都涼爽無比。
她看著他,悄悄的繞道他背後替他順著長發,他向來不愛高束,更多的時候只簡單的插上跟青玉簪,青絲垂瀉,輕梳而過,那柔軟熟悉的觸感讓她感慨萬分,當日一見,竟也能化成點滴延續至今。
若芸無聲的嘆息,這般寧靜和美下卻是暗潮洶涌,她雖自信滿滿朝百澤保證,卻其實並無十成把握能讓自己順理成章的陪伴他左右。
相遇已是不易,相守卻比之更難。
她正想的出神,手指順著他的脖子滑到他臉頰上,輕輕踫著他面上涼而柔軟的肌膚,卻冷不防被他伸出的手抓個正著。
「乏了?」他倒是不惱她的捉弄,微微抬頭問道。
「沒有,只是在想,若趙無陽的師叔還活著,他與扶蘇有關,那他會不會目的是扶蘇,而非天頤?」她說著,下意識順著那繞指長發輕扯,又俯身摟住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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