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置身于黝黑的空間中,哪怕這點黑暗給程正詠和明弘道的視覺並不能造成什麼影響,可仍然加深了彼此之間的沉默。程正詠知道,明弘道是為了救她而被連累進來的。可是,她想道謝卻發現已然無法開口。
一直以來,明弘道為了她焦急,為她的安危不顧自己已不是第一次。最初的時候,哪怕她自己可以應付,心中仍然滿是感動,滿是甜蜜。可是,漸漸的隨著他們之間幾經分別,感情幾經起伏,最後已是多年不見,多年未曾有過一語。這時候,她嘴中的浮沫傳達的只有苦澀。那種曾經一直彌漫到心田的感覺已經難以體味。是明弘道的傾力相救對于她來說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還是這段感情中已經有了太多的分歧?她想著︰不是她變得自私,而是他們已經變得如此熟悉,便是十多年的分離,也依然無法分割他們之間的聯系。她甚至覺得明弘道難道不該為她出頭,救她于危難之間嗎?
黑暗中突兀的響起了一聲短促的輕笑。明弘道原本也有些恍惚,可听著這一聲,立刻驚醒過來,怒道︰「笑什麼?我就是這樣……又如何!」
「我不是笑你,我笑我自己。」程正詠的聲音輕柔,好似只是呢喃一般。她瞟了一眼地下,覺得還算干淨便坐了下來,然後轉向明弘道︰「我笑我,好生自私!」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這黑暗之中。程正詠突然想和他說說以前的事情︰「我出生于一個小家族。在雲州的長山中部。千道宗的腳下一個小山上。而似我們家這樣依附千道宗生存的家族大大小小不知凡幾。有的興盛一時,有個很快就沒落了。我們家曾經也出過金丹修士,在最輝煌的時期佔據了那座山頭。可惜先人早已亡故,家族漸漸沒落,主家在我爺爺一輩乃是單傳,在父親這輩終于出了兩個身具靈根的後人。可是一場正邪之戰,我爹死了,伯父受傷只得回家。而我們這輩。我有一個堂兄,一個堂妹。堂兄天賦不錯,剛一入千道宗就被金丹真人收為弟子,而我也進了千道宗,最小的妹妹卻因為靈根不好,在家中修煉。」
她將自己如何入門,在千道宗中的修煉,經過了兩次練氣試煉,獨居藥園,之後險些被送做侍妾。卻是各方出力,姐妹易嫁。築基不成出外游歷。最後僥幸用靈液築基,回到千道宗拜入明光真人座下。乃至後來正邪之戰再度爆發,誤入秘境來到中州都說了一遍。
昏暗的石室之中也不知道時間的流逝,這幾十年間的事情程正詠一一道來。也不知明弘道是個什麼心思,居然也沒有打斷她,默默的听了下去。直至掩去了關鍵之處,說到通過了元曇元君所設的傳送陣到了雲州,程正詠這才住了嘴。
又是一陣沉默,可這沉默卻漸漸讓程正詠從全盤托出的坦然變得有些難捱。在將過去一一敘說的時候,她是平靜的,也是懷戀的。她說的時候並沒有想要以此來打動明弘道,而僅僅只是想要得到理解和共鳴。可是說完之後,她卻開始期待起明弘道的反應來。
雖然,只從明弘道對她的維護就知道他必然還是在意她的。可是,就算知道他們無法相守,程正詠也希望這段感情可以有一個更好一些的結局。就算注定了分離,帶著懷戀也要勝過怨恨。想到此處,程正詠有些茫然。前世的時候,那些異國他鄉追隨愛人而至的情人們是怎樣的心思呢?那些在還沒有能夠縮短地域距離的時候就遠嫁的姑娘們,又是如何寄托對家鄉的思念的?
黑暗中,程正詠突然有些僵硬這才慢慢放松。她感覺到有一個身影靠近了一些,他似乎也在踟躕,片刻才艱澀的道︰「你真的不能為我留下來嗎?」。或許他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卻總要有再一次的努力。
程正詠的喟嘆幾不可聞︰「你可願意為我放棄沐仙盟?」
明弘道自然是不能的。因為各自的經歷,這種對于故土的難離難舍他們都有著同樣的感受。便是程正詠發出希望游歷各個大陸的宏願的時候,在她的心底也知道,中州、千道宗還有那個小小的程家,是她終究會回去的地方。
前路已是必然的分離,無法妥協的結果就是心中抑郁。他們沒有就此再多說什麼,只是彼此都想著各自的事情,但是他們的思緒卻從來沒有過的同步了。不是爭吵,也不是憤怒。明弘道回憶著程正詠所敘說的前三四十年的人生,他漸漸的也知道了,程正詠對于故土的思戀,對于千道宗的歸屬,那種感情其實是一致。對于程正詠來說,千道宗中雖然不是那麼完美,也有高高在上的大修士,有用心險惡的同門,甚至這個師父認的也不是那麼甘願,同出一門的師兄弟姐妹彼此之間也有傾軋。就好像沐仙盟中有各種派系,每個修士都有自己的打算,為權、為利、為修為往上攀爬。可這是扶持他長大的地方,就算不貪戀權位之事,不愛奪利之事,在趙永寧請求的時候,他依然一腳踏了進去。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又靠近了程正詠一些,問道︰「當日若是真的被逼著做了侍妾,你會……怎麼樣?」
程正詠有些難為情,但依然模索著牽住了他的衣襟︰「不知道。可是據我後來所知,那楊風真人只是利用我堂妹的體質吸收靈氣,用以修煉而已,並無其他。如此,大約也能相安無事吧。」說到這里,程正詠不禁又憂心起程正可來。最後在西山的那一次相見,正可明顯已經對楊風真人動了情,可是楊風真人卻似是心如磐石。凡人女子也好,女修也罷,感情雖然美好,可若是這情誼放錯了,卻可能就此毀了終生。也不知道紫璇高祖母有沒有能夠阻止她。由人思及己身,她與明弘道已是極其幸運的彼此相愛,可卻終究逃不過分別的結局。
想到這里,程正詠既是傷感,卻又有十二萬分的慶幸。她忍不住就抬起手來,模了模明弘道的手臂。
「怎麼呢?」明弘道明顯被她的舉動驚醒,詫異的問。
「我只是覺得我們好生幸運。」程正詠語聲含笑。
「幸運?」明弘道還在為這段注定無疾而終的感情傷懷,不由有些不解。
「當然了。感情這東西,多少修士求而不得,我們竟是彼此有意。這難道不是幸運嗎?」。
听著這一句,明弘道也不由的和程正詠一起想起她曾經講過的水姓女修,身為邪修卻愛上了名門正派的大弟子,還有其它曾經听過,卻從不曾記在心中的那些故事。
明弘道也主動握住了程正詠的手︰「我心中的女修唯有你而已。不論今後,是分離還是相聚,我只是唯有記得你。」
這個魔宮里的暗室,程正詠與明弘道里里外外都小心的探索了一個遍,實在找不到出去的辦法,他們也只得作罷。幸而這里雖然是魔宮中,四壁卻不是用那種黑色的石頭砌就,也比大殿更加適宜于修煉,沒有隱隱透露出來的不適感。在這種時候,在無日無夜的被困在這間斗室的時候,他們反而不用去想存在于他們之間的分歧。什麼來歷,什麼以後都可以被拋到腦後,只剩下淡淡的甜蜜和脈脈的溫情。
暗室中黑 的,沒有一絲光線能夠投射進來,他們就取出了幾顆明光石,又用鏡子折射出光芒,勉強將這間不過十數尺見方的小室照亮。程正詠翻出兩只矮桌並頭放在了一起,置于斗室的中央,將斗室粗略的分隔出兩個區域。她在自己的這張桌子上又擺出了曾經收集的獸皮書卷,竹卷,玉簡,甚至還有從俗世里取來的紙質書本,另外一端則放了一只雕花的筆筒,一只山形的筆洗。桌子邊則是一個青瓷燒制的書卷缸,凌亂的扔了幾幅畫卷。桌子前在放上一張坐榻,便儼然是一個小小的書房。
至于桌子後面空出三尺見方的空間,後面就是用獸皮鋪就的矮腳睡踏。睡塌與石壁之間擺上四開的大屏風,便不會顯的陰冷。睡踏另一側隔出了一小片區域,設置了聚靈陣,陣上的青草蒲團就更不用說了。程正詠甚至將幾只靈獸也放了出來,給他們做了一個窩。
看著程正詠像布置一個家一樣興致勃勃的布置著這個小小的斗室,明弘道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柔軟。他干脆也和程正詠一樣,取出書籍、畫卷等愛物裝飾桌子,在自己的地盤里也布置出了一個修煉之地,甚至留出了一方區域,掛上了各式兵器等物。
最後,他看著程正詠取出了一只盛著碧綠枝條的白瓷小瓶,放在桌子上,還愛憐的模了模葉子,也好奇了起來。觀察片刻之後,他便感嘆︰「你呀,真是各式的靈寵都有!飛著的小火,跑著的斑斕虎,水里的鎮清錦獸,最後竟然還有一顆樹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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