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敉伸出自己顫抖的手,慢慢靠近張新國的遞過來的手機,卻並不是要接在手上,而是狠狠地,又推了回去,吳敉轉過身,對著窗外冬日蕭索的景色,不再說一個字。♀
張新國似乎早就預料到會這樣,他輕輕嘆了口氣,沖著吳敉點點頭,又在仍舊悶頭自責的小劉肩膀上安慰地拍了拍,獨自順著走廊踱了出去。
吳敉這才轉過身,目光復雜地盯著張新國遠去的背影,嘴唇張了張,最終卻只是落寞地低下頭,輕輕地挽住自己學生的手臂。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方淺羽,免不了也有些動容,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憂慮,將自己寶貴的時間,全用來擔憂一個僅僅有著幾面之緣的笨蛋的安危。
但是她吳敉的痛苦她卻能很輕易地理解。
雖然這里的所有人都在擔心蘇易的安危,但絕沒有任何人的心,能比吳敉揪得更緊,沒有人會像吳敉那樣像等待命運審判一樣等待著手術的結果。
平日里雷厲風行的金牌奧數教練,風馳電掣的重點高中特級教師——「大將軍吳」,此刻卻顯得那麼無助。
她現在只是一個母親,一個在等待自己女兒治療結果的母親,似乎任何一點的風吹草動都能將她擊倒,讓她的情緒陷入焦躁和痛苦的折磨之中。
吳敉努力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慢慢地坐在小劉身邊,輕聲詢問他,「蘇易在昏迷之前,有說過什麼嗎?」
小劉從呆愣中抬起頭,看了一眼吳敉憔悴的臉色,心中一陣難過。
他拼命地從驚慌破碎的回憶中搜索,「蘇易,她……她說她沒事,不要去醫院……她說晚上要提前下班,約好去楓楓家里吃魚……最後一句,是不要告訴阿姨你……」
小劉自己也發現,他所回憶出來的每一句話,幾乎全都是在加重吳敉的痛苦,他內疚地擰起眉毛,閉上嘴不肯再說。
方淺羽听了,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一下,果然是一頭樂觀的笨熊,傷得那麼重,渾身是血斷斷續續地昏迷,居然還能這麼準確地把握自己熊生的兩項中心——「親媽」和「食物」。
吳敉面色慘白愣了愣,微顫的聲音中,透露出來的內疚要勝過小劉千百倍,「我知道她喜歡吃魚,可是工作實在太忙,很久很久都不曾做過魚給她吃了。」
但是在她的印象中,蘇易好像從來沒有抱怨過,她喜歡吃各種做法的魚,酸菜魚,水煮魚,清蒸紅燒蒜香魚,炸帶魚,老湯魚——
當然至今蘇易是沒有遇到過她不喜歡的魚的做法的,蘇小熊自己都覺得自己的昵稱不應該是一只熊,而應該是一只貓,因為媽媽說她長了一條貓舌頭。
——當然不論蘇易對魚的做法是否挑剔,都是沒有實際意義的,因為不論是哪一種做法,忙碌的吳老師都是沒有時間下廚做給她吃的。
印象最深的那次,吳老師主動回家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做一條魚,還在跟著電視里面的童聲高歌「黑貓警長」片尾曲的蘇易,敏銳地聞到了香味,興奮撲到吳敉的腿邊,轉身歡呼著拿來了四副碗筷。
但是其中的兩副,卻被媽媽收了起來,從此都不再拿出來了。
再之後的日子里,媽媽去給別人家孩子補課做家訪,徒留年幼的蘇小熊在家跟泡面君相顧無言。
熊熊不哭不鬧不折騰,挽起袖子自力更生,從夠得著鍋台開始,就自己動手在廚房里做各種毀滅性的實驗。
但是由于熊的注意力很難保持長時間的集中,且總是被電視里面警匪搏斗的場面吸引,所以鍋子上的食材通常都是用一種十分悲劇的場面結束短暫的廚房之旅,哭哭唧唧地被晚歸的吳老師投進垃圾桶里——
「媽媽不在家,不要自己開火做飯。被油燙了不要緊,吃壞肚子不要緊,魚的苦膽沒去掉被苦傻掉也不要緊,但是如果你忘了關煤氣把房子點著了,就要把媽媽嚇死了。」
直到蘇易每天不用再背著書包出門,直到蘇易第一天穿上警服,還把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第一張制服照片發在她的手機上——
吳敉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孩子長大了,不再是那個整天對著飯店外賣櫥窗里的魚流著口水呆看,還拖著鼻涕滿膝蓋都是紅藥水的小笨熊了。
吳敉臉上緊繃的線條慢慢地柔和了一些,不管結果怎樣,蘇易今天,挽救了別人的生命,她是自己的驕傲,這一點,是誰也無法再改變的了。
手術室的門還是緊緊地關閉著,時光似乎是凝固住了一樣,除了窗格上透進來的日影,一寸一寸地移動,長長的走廊直到盡頭處,都被染上血一般的顏色。
這壓抑萬分的氣氛,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
腳步聲慌亂凌雜,沒有正常的節奏,吳敉沒有抬頭,方淺羽的目光望過去,最先看到的,竟是一條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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